眼泪能够在任何不开心的时刻出现。
当时她在想《家有儿女》是骗人的,重组家庭并不会幸福,至少她不幸福。
即使她想学习刘星,像刘星那样,什么都不计较,只要妈妈开心,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但还是会难过。
迟于就是在她哭完一包纸巾后出现的。
少年从天而降。
把身上的羽绒服脱给她,然后,他陪她安静蹲了很久。
后来她脚麻了,止住哭声,他才启唇说话。
他扬唇对她笑,先说别哭了,顿两秒又说,“不就是想看烟花吗?给你个承诺,以后每一年,我都给你放。”
冬夜,悠长荒凉的小径,少年眼睛里黑曜的光芒闪烁,蔓延到她身上。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懂她难过的原因。
但她知道。
那晚。
零点前。
漫天红光燃起。
她的生日愿望被他实现。
……
窗外轰鸣的响声停,俞盏百转千回的思绪落地。
她有答案给他。
她想告诉他——在看。
在看他。
很多个时刻,都在看他。
迟于端起桌上的温水又抿了一口,欲要把话接上。
捕捉到俞盏的出神,话到嘴边竟变成了,“你帮我看看我脸上有没有蚊子包。”
他若有其事道,“刚才一直听到蚊子在我耳边飞。”
俞盏把脸凑近他,和他的目光无声交汇。
而后,她随口胡诌,跟他讲,“有,满脸都是。”
“……”
没说信还是没信,他起身,告诉她他要去上卫生间。
俞盏颔首,坐在原座等。
今天脑容量超出负荷,什么都不愿再斟酌。
约有十分钟,迟于回来。
晚餐算正式结束,拿好各自的东西,出了餐厅。
司机叔叔还等在原地,俞盏报了地址,车子朝公寓的方向开。
……
洗了个热水澡,把所有衣服按照分类扔进不同洗衣机,穿着居家服跑到阳台上,隔着玻璃往外眺。
楼下停了几辆车,俞盏眺着那辆熟悉的车子不自觉出神。
方才他把她送到楼下,和她说了再见。
她以为他已经离开,但似乎不是。
墙上的钟表在走,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再有一个小时,她的生日,朋友的忌日。
这无法定义的一天就要过去了。
俞盏只觉气温骤降,屋里的暖气抵御不住刺骨的寒。
明天应该会下雨,现在有刮风打雷的迹象。
俞盏握着手心的那块暖贴,不再思考,径直离开阳台,她往楼下的方向跑。
真正下了楼,才发现车子已经不在。
就是这短短的一分钟,车子离开。
她好像,每次都会错过时机。
俞盏回身,打算原路返回。
刚低着头走了几步路,抬眼的刹那,注意到单元拐角忽明忽暗的路灯下站着个人。
凝视着那个人,她眼睛泛酸,不受控。
她看见他手里捧着一个漂亮的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在她向他走去的那几秒,蜡烛被点燃。
点燃、熄灭、又点燃。
他抗衡过了这恶劣的天气。
因为等俞盏走到他面前,蜡烛正热烈地亮着。
男人的手有些颤抖,蜡油顺着蜡芯滴到他手背,他浑然不觉。
“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他的脸溺在晦暗的光芒中,低淡温和的声音对她说,“俞盏,闭上眼睛,许愿。”
冷风过境,俞盏的眼泪似乎要被这冷风吹出。
终究还是忍了回去,她眼眶是干涩的。
阖上眼,许了两个愿望,最后她看向他。
“迟于。”
“嗯?”
她说:“谢谢。”
“别着急谢我,”迟于盯着他,先把蛋糕放到一旁,之后他脱下身上的大衣,不由分说裹在她身上。
大衣有三粒纽扣,他一一给她扣好,确认还算严实不会被冻到,他悬在空中的手慢慢垂下。
“我接下来说的话不是要你的感谢。”他凝视着女孩干净的眼睛,郑重道,“跟以前一样,不论我做什么,都不是为了让你谢我。”
俞盏瞧见他单薄的衬衣被风吹出形状,她很想把外套还回去,但又不舍得打断他,所以她只点了点头。
她听见他含着沙哑的声音猝不及防跟她讲,“今晚确实喝了酒,但不是因为有应酬。”
“而是因为胆子小,”停两秒,他啧笑了声似乎是自嘲,“想做的事必须得壮胆才敢做。”
“但喝完就后悔了,怕你把这话当成醉话,怕你觉得今天的我不是认真的我。”
“所以在你上楼的那一个小时,我喝了三碗醒酒汤。”男人喉咙里再次酿出一丝笑,笑容含着莫名苦涩,“买了酒精检测仪,做过测试,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俞盏,”他说,“我很清醒,今晚做的所有事都在清醒的前提下。”
俞盏讷讷点头,跟他说她知道。
她知道他没醉,和平常一样。
她看着斑驳的树影落在他脚下。
他漆黑的眼眸藏着的都是她曾经读不懂此刻些许明了的东西。
她把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他唇上。
观察到他单薄的唇呈出干涩状。
不知沉寂多久,她捕捉到他的下一句话落地。
“俞盏,”不知是今晚第几次喊她,声音又低又沉,喉咙紧了一下,他跟她说,“你看看我。”
不是没有预设过这样的画面,坦白讲,十六岁做的和他有关的梦里就预设过这样的画面。
假如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
假如呢。
写在日记里的和他有关的很多话让她短暂的成为了一个幸福的人。
但后来,她似乎没有再去触碰幸福的勇气。
明明知道这对他很不公平。
可……
见她沉默,头垂得低,跟要哭了一样。
喉咙紧了又紧,还是不再舍得她为难。
他自以为听到了她的答案,时隔六年后,她给了他几近相似的答案。
“我知道了。”男人哑着声音,抬手想触她的头,伸出一半不再往前,不尴不尬的滞着,“还能做朋友吗?”
——我知道了。
——还能做朋友吗?
这两句话组合在一起,俞盏的眼泪掉下来。
只有一滴,直直坠地。
脚下枯黄的树叶接到了她的眼泪,一阵风过,树叶被刮起,她遮住眼眶的酸。
她跟他说:“我以为这个问题应该我问。”
“谁问都一样。”迟于把手收回,随意垂着,他尽量藏匿情绪,怕影响她,“你还没回答我。”
俞盏点头,紧紧绷着自己的情绪,紧接着,她提了个差不多的问题出来,她问他,“那你还愿不愿意做我的教练?”
“…愿意。”迟于轻轻叹了一声,跟她说,“但要等两天。”他需要时间自我消化。
俞盏应好。
再之后,迟于蹲下身体,把地上的蛋糕放进打包盒递给她。
“回去吧。”他弯唇对她讲,“现在太晚。”
离单元楼只有几步路,他还是送她过去,脚步很慢,很轻,每一步都让俞盏难过。
抵达温度适宜的入户大厅,她把他的衣服还给他,看他穿整齐,看他和她摆手说再见。
他背影远了,向来挺拔的身影从远处望起来好孤单。
“迟于。”
她喊完,才发觉他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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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片刻,她往外跑,追着他的步子。
明天会是阴雨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但那有什么重要呢。
因为至少这一刻,天气晴。
她追上他的脚步,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把自己的手递给他,她鼓了很大的勇气说,“刚才不能给你回应,是因为十二点没过。”
她不能在朋友的忌日做这件事。
“现在是00:01分,”她看他的手滞着不动,主动牵了上去,女孩有些湿润的手掌贴住他的,她告诉他,“我在看你啊。”
我的目光从来不受我控制。
控制它的人是你。
第52章 和我
俞盏第三次从梦中惊醒, 出了一身冷汗,她睁开眼睛,打量自己身处的位置, 发现是她的卧室。
安静盯着天花板望了片刻, 思绪回笼。
昨晚迟于把她送到入户厅径直离开,等她鼓起勇气追上去,发现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离开速度好快。
而时间过得却慢。
还是没能等到十二点。
只有等过了那个十二点。
她才允许自己开心,才敢给他回应。
睡意向来可遇不可求。
因而到了后半夜,找不到睡意的俞盏意识很是清醒。
窗外有雨声滴答作响, 俞盏光脚踩着地板到露台看了会儿雨。
顷刻后, 她关上窗户,返回客厅, 把冰箱里的蛋糕取出来,给自己切了一块。
安静吃着蛋糕, 让大脑短暂的处于真空状态。
二十分钟过去,很大一块蛋糕吃完,她翻出手机看时间。
农历十月十一,凌晨四点半。
是新的一天。
……
待天光大亮,云收雨霁。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 铺满整间屋子, 灿烂耀眼。
依依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来敲俞盏的房门,说可以出发了。
“好, 马上。”俞盏指着自己的行李箱告诉依依她东西有些多, 有件喜欢的羽绒服她准备带到上京。
依依点头, 蹲在俞盏行李箱前, 陪她打包衣服,她盯着她的脸说, “姐姐,肿。”
俞盏:“我吗?”
依依:“对。”
“应该是昨晚没休息好。”俞盏知道是眼睛肿,她弯唇道,“一会儿用鸡蛋敷一下就行啦。”
依依听到这话,起身跑到厨房去找煮过的白水蛋,她用纱布把带着温度的鸡蛋裹住让俞盏敷。
俞盏敷完脸又敷了敷眼睛,依依看俞盏状态可爱,咯咯笑,“姐姐。”
“嗯?”
依依:“等等。”
本来只是下意识喊,喊完想起有件事忘了说,依依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不久前俞盏推荐给她的软件,指着上面的代码说,“哥哥。”
俞盏:“什么哥哥?”
依依:“软件、哥哥、公司。”
这三个词汇组合在一起,俞盏明白了依依的意思,“这个软件是哥哥公司研发的?”
依依重重点头:“对!”
问题得到肯定,整理衣服的俞盏动作稍停住。
她在想原来是他公司研发的产品,她一直没发现。
要是放在昨晚以前,她大概率要去当面感谢他,因为这个软件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刻,但现在,她猜他或许不太想和她讲话。
锁上公寓的门,两人一同下楼,航班在三个小时后,现在去机场刚好。
家里的司机在楼下等着,司机叔叔看见她们下来,帮忙放行李。
行李搁置完成,各自上了车,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俞盏无意透过车窗往外看,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气质卓然的男人正站在小区边的一家早餐店前,半阖着眼,他身旁站了个小女孩,扯着他的大衣衣边,在和他说着什么。
“叔叔,麻烦您停下车。”
俞盏和司机叔叔打了招呼,待车子停下推开车门,她往他的方向去。
几乎是她到达的同一时间,那人有些困倦的眼睛睁开。
他侧头注视她,眼里的讶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的神色,“来吃早餐?”
俞盏听出他嗓音里的哑,摇摇头,告诉他早餐已经吃过是要去机场。
“嗯。”
迟于拿上老板递来的早饭,把地上的小女孩抱起,低淡的声音给她们互相做介绍,“大哥家的公主,”顿了顿,他指着俞盏说,“叔叔的朋友。”
“姐姐好。”小姑娘嘴很甜,圈着迟于的脖子冲俞盏眨眼睛,“姐姐你好漂亮。”
俞盏:“谢谢,你也漂亮。”
迟于耐心等待她们社交完,慢腾腾说了句,“叔叔的朋友为什么是姐姐?”
“因为是叔叔的朋友啊,又不是女朋友。”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认真补充,“主要姐姐长得太年轻好看,看起来和你还有爸爸不是一个年纪呢。”
“……”
俞盏去观察他,发现他并没有对女朋友这样敏感的话题表现出异样神情,他只是冷啧了声,故作威胁的语气对小女孩道,“你爸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他比我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