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走到茶水巷,马车忽然被逼停,傅嘉淑靠在沈萩手臂上,有些害怕,她鲜少出门,又被丫鬟婆子们吓过,遇到事便总夸大了想坏处。
沈萩见她瑟瑟发抖,不由握着她的手安慰。
随即隔着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少夫人,有人拦车。”
沈萩:“何人?”
“是个妇人,说有话跟少夫人讲。”
沈萩挑开帘子瞥了眼,手指兀的攥紧,车前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宫嬷嬷,霍行乳母刘氏。
落了车帘,沈萩深吸一口气。
霍行为何会让刘氏拦自己的车,要知道崔皇后早逝,如今忠心的也只刘氏一人,她对霍行而言更是亲人般的存在。而前世,沈萩摔成残废之后,也是刘氏掌管着披香殿上下奴仆,才不至于叫漪澜殿的宫婢得以有机可乘。
彼时沈萩名存实亡,顶着皇后的头衔却是什么都不能处置。后宫由漪澜殿萧文茵把持,多少奴才会落井下石,沈萩心知肚明,面对暗中苛待的供应,她置若罔闻。
心存死志,哪里会在乎这些。
刘氏便是在那时出现的,或许是有霍行的授意,她出来主持所谓公道,处置了几个顶头太监后,宫人们再不敢生事,原先想讨好漪澜殿的,也悉数被罚去掖庭浆洗,再不得做体面活计。
对沈萩而言,刘氏其实是个很复杂的存在。
但,不该是此时出现的存在。
她扭头,看向满脸惊恐的傅嘉淑,握紧她的手拍了拍:“不要害怕,外面是我的故友。”
傅嘉淑果然平静许多,沈萩又道:“我下去与她说几句话,很快回来。”
刘氏甫一看见沈萩,便躬身行礼,唤道:“沈二姑娘。”
沈萩蹙眉:“嬷嬷合该唤我世子夫人。”
刘氏笑:“姑娘随老奴过来,太子殿下有话同姑娘讲。”
“嬷嬷该知道规矩,孤男寡女不好同行,何况我是靖安侯府少夫人,不管是谁,都不应有如此不妥要求。”
沈萩面色不悦,刘识却并未让开。
“马车受惊事小,伤了里头的人便过意不去了。”
沈萩冷嗤:“你要挟我?”
刘氏:“老奴不敢,老奴只是遵从主子的意愿,邀姑娘前去叙话。”
“我若不肯呢?”
“回侯府的路还很远,姑娘总要顾惜着马车受不受惊,小姐会不会害怕。”
沈萩乜着她,忽而笑着放下狠话:“少用这种狠话吓我,若你有胆子,尽可试试!”
说罢,她拂袖回车上,上车后便将傅嘉淑抱在怀里,冷声吩咐:“赶车!”
马车行驶起来,堵在前头的高头大马眼见着快要撞上,及时勒紧缰绳调转了方向。
走出去没多远,正是僻静的时候,车畔传来低低的声音。
“阿沈,不敢见我了吗?”
傅嘉淑靠向沈萩,巴巴看过去,小声问:“嫂嫂,外头是谁?”
沈萩摸摸她脑袋,笑道:“别怕,有嫂嫂在。”
霍行与她隔着车帘,克制着挑开帘子见她一面的冲动,自认为给足了她尊重:“你下来,我不伤她。”
“阿沈!”
“太子殿下,我不叫阿沈,我是沈府二姑娘,我是侯府少夫人,唯独不是你嘴里的阿沈。请你自重。”
霍行闻言,眸色阴沉:“你都知道,所以你抛弃了我,对不对?”
沈萩忍不住笑:“你我本无关系,何谈抛弃?”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帘子从外挑开,车已经停住,沈萩看到被挟持在远处的车夫,而后将傅嘉淑捂在怀里,盖上她的眼睛。
“嫂嫂....”
她其实有点害怕,但嫂嫂也是女子,也害怕,傅嘉淑想了想,伸出手把沈萩也抱起来。
小手揪得紧紧,整个人瑟瑟发抖,还是抬起头咬着唇说道:“嫂嫂也别怕,嘉淑保护你。”
霍行看他们姑嫂情深,不由一阵冷笑。
“这便是你选的路?你宁可选他也不选我,阿沈,你可知自己有多愚蠢。”
沈萩抬眸,对上他自以为是的眼睛,目光坚定:“我偏要选他,与你何干。”
霍行攥紧了缰绳,眸光如刃。
“望太子殿下谨记,我和他已经是夫妻,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的。”
如今的形势,根本不是霍行说了便算的时候了。
陛下尚在,沈家握着兵权,侯府又有声望,寻常人根本动不了他们。
何况霍行将将扳倒大皇子,于陛下心中始终是根刺,霍竭治不是不知道皇子间的争斗,而是权衡利弊后选择牺牲一方,成全另一方而已。
这一世的局面,与前世截然不同。
没了沈家助力的霍行,必须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等待。
霍行的剑落在沈萩颈间,她昂起头来,将傅嘉淑想要抬起的脸摁下去,丝毫不惧:“你若敢动我,我父兄必会将你千刀万剐,扔到湖里喂鱼。”
霍行笑起来,笑的面目狰狞。
“阿沈,很好。”
剑尖挑破沈萩的喉咙,渗出一丝血迹。
霍行离开时,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他说:“阿沈,我能杀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你等着。”
“阿沈,迟早,你还是我的皇后。”
.....
靖安侯府内,傅英辞下值已经入夜。
吴元载悄悄叫他过去,他搁下茶盏上前:“怎么了?”
“今日少夫人和小姐出门,说是去卢家,但回来后少夫人径直回了屋,我看青栀去库房拿过伤药....哎世子爷,你听我说完。”
吴元载拽住他手臂,傅英辞一脸不耐。
“吴叔,你倒是说快点。”
“少夫人一个字都没说,倒是小姐,说他们回来路上被人拦了马车,有坏人跟少夫人说话,很凶。”
傅英辞也知傅嘉淑的表述,寻常人根本听不明白,吴元载能转达成这个样子,说明她最多能传达这么多了。
他往回走,心悬着,一路上都在想她究竟惹了谁,又觉得不可能,是不是自己惹了谁,对方报复到她身上。
如此,便愈发自责,恨不能立时飞到她面前。
推开门,屋内静谧安然。
烛光如豆,快要熄灭了。
屏风后的人影纤薄,此刻拄着右臂歪在小案上,手里的书翻了页,被纸镇压着,脑袋一点一点,困极了。如瀑的乌发垂在身侧,将小脸遮了大半。
这一刻,傅英辞焦灼的心得到抚慰,他放缓脚步,从内合上门。
走到近前,才发现她细颈上缠了一圈纱布,看不出血迹。
沈萩觉出有人碰她,睁开眼,看到他后弯唇笑了笑。
傅英辞的心瞬间软了。
“谁伤的你?”
沈萩伸出手,他跟着坐下,她便朝他抱来。
傅英辞拍拍她后背,难得温柔:“我看看伤口。”
沈萩却没让他离开,只是双臂环过他后颈,抱紧了些。
傅英辞觉出她的反常,余光往后瞥,想分开她,她却不肯,呢喃着说道:“让我抱会儿,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今日见了霍行,逼得她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但她犹豫着怎么开口,才能不叫傅英辞害怕。
“好了吗?”傅英辞心里焦躁,抚着她的青丝问道,“我给你倒盏茶?”
沈萩松开他,白皙的小脸腮颊染红,此刻借着烛光,有种朦胧绰约的美感。
傅英辞亲了亲她额头,指腹贴在她颈处,刚要解开纱布,被沈萩阻止。
“我有件大事要与你商量。”
“大事?”
沈萩郑重点头:“特别特别大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
“做太子。”
第31章
火烛动了下, 沈萩拽住傅英辞的衣袖,在他试图起身时,手脚并用地扒住他。
傅英辞怀疑自己听错了, 想去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但沈萩抓的紧, 他被迫弯腰撑住,目光随之与其对上,那黑眸如同洒满星星,粲然明亮,看着他时, 既紧张又兴奋。
显然, 他没听错。
沈萩的确说了个惊天动地的提议。
做太子?
呵,傅英辞笑了笑, 面庞渐渐变得冷淡下来。
“你们沈家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沈家,是我这么想的。”沈萩不松手, 怕被他挣开,用力揪住他的衣袖,又五指抓住他的,反手握住,交缠在一块儿后才抬头, “你不是问我回来时碰到谁了吗?”
傅英辞蹙眉。
沈萩放低了声音:“是霍行, 东宫太子殿下。”
“你想保护我,只能比他更强, 如此说来, 你只有取而代之, 才能兑现诺言。阿辞, 你做太子,好不好?”
她说这句话时, 轻松地好像商量今日要吃什么饭菜一般随意。
晃了晃傅英辞的手臂,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说过会护着我,还算数吗?”
傅英辞一瞬不瞬地回望过去,此刻的她像是讨要糖果,软硬兼施的孩子,肃着脸,但又有股稚气,他垂下眼皮,她跟着从下往下看他,咄咄逼人。
“算数吗?”
傅英辞吸了口气,问:“这便是你嫁给我的真正目的?”
“你嫁给我,是为了扶持我登上太子之位,随后你们沈家可挟天子号令诸侯,是不是?”
“不是。”沈萩没有犹豫,径直摇头道,“至少在今日之前我没这么打算过。”
“你何时知道我身份的。”
沈萩不知该怎么答他,其实没有准确时间,而一直都是她自己的猜测,因为纵容而越发得到印证,她能确认有一半原因是傅英辞自己的表现。
“你自己说的。”沈萩理直气壮,拉着他的手直起身来,“你当着我的面做了那么多次梦,喊我那么多次娘,我若是不多想,那我岂不是愚蠢?
嘉淑不仅仅跟侯夫人长得像,还跟老侯爷有相像处,你呢,你没有,不仅没有,在我见过陛下后,我更确认你...”
“沈萩!”
他呵斥住她的话,尽量控制着情绪抽出她的控制,背转过身去。
沈萩下床,仍不肯罢休:“所以,陛下知道你?”
傅英辞瞥来一记冷冷的余光。
沈萩了然,却又陷入困惑,既然霍竭治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缘何不让他认祖归宗,除非他身份特殊,生母不能为人所知。
“你母亲是谁?”
“你非要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苦笑。
沈萩走到他跟前,面对面站着:“我是你娘子,你的事与我休戚相关。好的,不好的,只要是你的,我都要知道。”
“即便真相惨不忍睹,也要知道?”
沈萩怔了瞬,随即缓缓点头。
“别后悔。”
傅英辞合上窗户,落了帷帐,在密闭的空间里,他仿佛回到当年,自己还是孩童的时候。
从他有记忆起,便住在青楼。
“我母亲,本名唤作阮慧君,是罪臣阮鸿筹之女。当年外祖父获罪被诛,家中男丁斩杀,女眷发卖,母亲便是在那时被卖进青楼的。
母亲本想已死保全清白,却被人救下,再之后便有了我。那人权势滔天,将我和母亲安置在阁楼当中,那是青楼里最安静的一处,有丫鬟侍奉,鸨母和龟公也笑脸逢迎,我们母子吃穿不愁,几乎与外界隔绝。
但,母亲未有过一日高兴,等我稍微大一些才知道,母亲委身与他是为了阮家活着的女眷,而后我又代替阮家女眷继续成为母亲的掣肘。
有我在一日,母亲便会乖乖留在青楼任取任求。”
沈萩听不下去,打断后问道:“他站在那个位子上,为何不带你和你母亲离开青楼。”
“与罪臣之女厮混,生下的孩子又岂能见天日?”
“他既做了,便该认。”
武将之家的出身,令沈萩多了几分爱憎分明的决绝,正如此刻她压不下心内的不平,“若不然,从起初便不要招惹。”
傅英辞冷冷乜着她,忽然轻笑:“还想让我做太子吗?”
沈萩攥着拳,一言不发。
就在傅英辞以为她要打消念头的时候,她忽然朝自己靠过来,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双手环过他的腰,抱得很紧,跟先前的拥抱不同,这个抱更像是一种安慰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