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萩深受触动,想着崔皇后的疯狂行径,难免联想到霍行,他们母子二人,却是一样狠辣偏执,仿佛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足为重,只有他们的富贵才最该珍惜。
崔皇后的死,恐怕是霍竭治所为,他想让皇后死的悄无声息,简直轻而易举。
何况,他也不只是为了阮慧君报仇,于他而言,本身就为了削弱崔家势力。
皇室中人,心又狠又硬。
不如就篡位吧。
她越想越激动,怕被傅英辞瞧出端倪,只得掐着手心克制着狂乱的念头,但有些东西起了,便如夏日洪水,纵情涌荡无法停止。
她从未有过的冲动,在逼近真相的时候愈发不可收拾。
....
霍行来到潞州的消息刚传到沈萩耳中,她便有些坐立难安,连傅三都瞧出她不对劲儿来。
傅三刷了马,撸着袖子看向已经来回踱步数次的少夫人,纳闷问道:“少夫人,你消食还是锻炼,走的我眼晕。”
沈萩站定:“晕吗?”
傅三憨憨点头:“你换个地方走吧,去世子爷跟前走最有用,你别为难我了。”
沈萩笑,看了眼被刷的锃光瓦亮的马匹,上前摸了摸它的马鬃,小声嘀咕:“我也怕把他逼急了,可...哎,怎么办才好呢。”
傅三歪着脖子,问:“少夫人怎么不跟世子爷商量,他脑子灵的很。”
沈萩摆手:“不能商量,眼下他比我还难。”
沈萩对着马说了半晌的话,忽然脸上一喜,自言自语道:“我想到了。”
傅三:“想到什么了?”
沈萩朝傅三使了个笑脸,夸道:“傅三,你刷的马真俊,我出门去了,世子若是回来,便告诉他我傍晚归,不用担心。”
果然,傅英辞从外头回来,没见着沈萩,又听傅三说要等着,遂没用膳等到金乌西沉,沈萩兴致勃勃地进门,看到他,走上前抱了抱,模样很是得意。
傅英辞喜欢看到她欢喜的样子,她高兴,他也高兴。
“去哪了?”他夹了箸鱼肉,沈萩没吃。
“我这几日起疹子,不能吃鱼肉。”
沈萩只挑青菜,吃了几口回道:“我去了茶馆,戏楼还有邸报印抄处。”
傅英辞一顿:“去那种地方作甚。”
“做大事。”沈萩笑的神秘兮兮,“太子来到潞州,自然要与我们作对的,你和哥哥手底下的人暗中保护,他动不了手。但他也不会就此罢休,我觉得他是要联合赵赫,形成反击。”
傅英辞:“所以你是去挑拨离间去了。”
沈萩笑:“都被你猜到了。”
她的确是去挑拨离间的,前世霍行不惜用春黛去笼络赵赫,正是因为赵赫手里的拿捏着潞州以北的税收和银子,且部分自治,这是霍竭治给与赵赫的权力,连蒋伯渊都没这等殊遇。
现下他又想借弹劾一事,招揽人心,沈萩断不可能叫他如愿。
当年旧事盘剥的差不多了,也该放出崔皇后之死的流言,这正是霍行一惯爱用的手段,流言猛于虎。
就算赵赫面对霍行的招揽动了心思,那么在他听到流言的时候,一定不敢轻易点头,便是点了头,也不会真心与霍行联合。
沈萩传出去的话,原意是这样的,自然流言不能用皇室名字,她便借用戏曲写了个故事,讲的是小厮讨好上峰将良家女送进青楼,原配得知杀上门去,害了良家女和她儿子。上峰怜惜良家女,便因此嫉恨上原配,小厮一不做二不休,与上峰献计将原配用毒/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
旁人或许听不出故事内涵了谁,但始作俑者赵赫明白,重活一回的霍行也该明白。
心存芥蒂的人,决计不会不计前嫌的联手,那不是普通的仇,是杀母之仇。
沈萩和傅英辞带着赵赫的罪证回京途中,遇到无功而返的霍行。
驿馆里,高廉和李寂在喂马,霍行站在廊庑下,瞥到尽头燃着灯烛的楹窗。
此时下起蒙蒙细雨,窗纸上投落出两人交颈的影子,似乎在说亲密话,也像是在看书,可看着看着竟也重叠在一起。
他捏紧了拳头,眸光深深地凝视着那处。
高廉拍了拍肩上的雨水,走到跟前与他耳语一番。
霍行冷冷嗯了声,吩咐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消耗,让他把药量加大一倍。”
“可是...”高廉犹豫,“若药量加大,势必会让症状明显,一旦陛下起了疑心,殿下的处境便会危险。”
霍行:“你觉得我还有心思顾虑这些吗?”
高廉默默低头。
等傅英辞带着赵赫的秘密回京,面圣,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昭告天下的身份,与他平起平坐的地位?
霍辉好容易处置了那些有竞争力的皇子,他霍行又艰难地斗倒了霍辉,临了又出来个傅英辞,他不甘心。
他能杀他傅英辞一回,便能杀他第二回 。
沈萩穿好披风出门,绾成单髻的青丝上插了支白玉海棠,显得整个人清新脱俗,格外秀美。
她扶着栏杆,不多时傅英辞出现在她身后,刚一站定便扭头冲着另一侧的长廊看来,与霍行对上,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
霍行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忽然拎了拎唇,转向敛了笑意的傅英辞。
目光交接的刹那,似有雷火劈开,短短一瞬,又仿佛将彼此杀了千百遍。
回京后,傅英辞单独面圣,殿内只他与霍竭治两人,连郑良也被遣了出去。
霍行给郑良使了个眼色,郑良走到月门处与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什么都听不见,陛下和傅世子说话声很小。”
不多时,殿下传出摔掷东西的声音。
接着,傅英辞推门而出,颀长清隽的身影迎风簌簌,殿内又是一阵狼藉,郑良躬身回去,便见满地的笔墨纸砚,摔得到处都是。
沈萩偎在傅英辞怀里,勾着他的领口慢慢拧动,眼睫一眨,问道:“你是以进为退?”
傅英辞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眸色幽幽:“他那种人,逆着来反而更易起波澜。”
他混账了数年,也知道霍竭治那笑脸背后的心思,仗着亏欠和无所畏惧,他故意与霍竭治作对,而他越放肆,霍竭治便越欣慰,认为那是他传给傅英辞的脾性,他的儿子,理所当然有他的传承。
刚回侯府那年,霍竭治便单独找过他了。
四年不见,六岁的孩童早已长开变了样貌,更俊美,更挺拔,眉眼间都是阮慧君的影子。
霍竭治一眼便认出来了。
“我跟父兄说过了。”沈萩压低了嗓音。
傅英辞嗯了声,沈萩勾着他脖颈反问,“你就不问我说了什么?”
“造反,谋逆,夺权篡位,总不济就这些吧。”
“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你便不做吗?”
沈萩:“当然要做,事已至此,回头就是死,我不想死,也不想让沈家和靖安侯府去死,那么只能叫坏人去死了。”
傅英辞摸她的脸,掐了把:“你说得对,该死的是他们。”
赵赫的事拖延了两个月才了结,在傅英辞与霍竭治的对峙中,霍竭治终于答应了他的条件,用赵赫之死重翻阮家旧案,洗雪了清白,傅英辞从靖安侯府除名,入皇室玉牒那日,霍行还送去了贺礼。
霍竭治赞他胸襟,拍着他肩膀叫他多让护傅英辞,不,是已经改回原名的霍湛。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兄友弟恭。”
傅英辞瞟他一眼,桀骜不驯惯了,此刻也懒得与之虚与委蛇。
霍竭治看向他,咳了声:“阿湛已经成婚,你也该考虑自己的大事了,朕瞧着户部侍郎的女儿还算清秀端庄,你可见过?”
霍行:“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霍竭治道:“好,过两日办场赏花宴,便让阿湛和他娘子过来帮你掌掌眼,若是觉得户部侍郎家女娘合适,朕便为你们赐婚,东宫也不好长久没有女主子,你定下来,也不枉你母后操持一场。”
提到崔皇后,霍行的脸色霎时变了。
霍竭治身子不舒坦,便也没瞧见他的难看,只摆了摆手,叫他们兄弟二人先行离开,自己躺在榻上,喝了盏参汤才缓和些。
.....
“你知道我跟阿沈的事。”霍行叫住打算阔步离开的人,慵懒却又挑衅地开口,“她曾为我不顾性命。”
傅英辞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露出抹笑:“是么,那我回去可要好生说说她。”
霍行挑眉:“说她什么?”
“做人不要犯傻,救了不该救的,便是招惹了中山狼,吃人不吐骨头的。”
霍行:....
傅英辞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见状背起手来,一本正经道:“太子殿下瞧着腿脚健全,怎么还能叫一个姑娘家为了自己豁出性命?您也不像是腆着脸等人救的模样啊,就算人家姑娘非要救你,难道你的命是命,她的命不是命吗?她要救你,你便非要不可吗?
太子殿下以为的深情,在我看来,不过是沉浸于她为你付出,你格外享受的感觉罢了。
若你有半分良心,也不该拿这种事来炫耀,有何可炫耀的,拿人姑娘的命来换自己的,啧啧,说出去脸都不要了。”
霍行的眸色倏然转暗,手指捏的咯嘣作响。
“你以为自己能护得了她?”
“我可没这么说过。”傅英辞轻嗤,“小萩说要保护我的,我那老丈人和大舅哥也这么说的,我就想做个吃软饭的废物,不成?”
他拥有许多却又浑不在意的模样激怒了霍行。
“傅英辞,你便不怕靖安侯府跟着你遭殃?”
赤/裸/裸的威胁,充满了警示的意味。
傅英辞挑起眼尾,冷了声调:“你当真以为自己的太子之位,便能安稳到登基一日?”
西南风卷起落花,扬起一团撞向霍行,在与袍子交接的刹那,碎了满地的莹白。
第34章
下了场雨, 屋檐上清凌凌一片。
萧文茵站在窗前等了许久,浑身上下都被湿气 浸透,她抱着双臂不知在看什么, 直到丫鬟进门, 道老爷找她,她才恍然醒来。
“爹爹。”
萧文茵福了一礼,便见嫡姐萧如慧也在房中,穿了身碧色对襟广袖襦裙,青丝绾成高髻, 插着一对翡翠缠丝金步摇, 脖颈间还配着璎珞,端的是雍容富贵的姿态, 见她看向自己,萧如慧冲她微微颔首, 再无其他动作。
萧家从前也是望族,只一代代子女庸碌,到萧祁这一辈便已然凋零不堪了。六旬的年纪,只做到太学博士,汲汲营营大半辈子, 连点实权都没握到, 便是如今的身份也是陛下看在萧家百年不易荫封来的。
萧文茵看到萧祁那张沉肃又带着示好的脸,有些不适应, 不多时, 她便知道他们叫自己过来的意图。
“殿下身边始终无人, 前几日我托人打听过, 陛下有意为太子殿下撮合亲事,看中的户部侍郎之女。文茵,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忍耐,也能吃苦,可你陪他十年,如今等了这么久,连侍妾的身份都没等到。”
萧祁的目光落在萧文茵脸上的疤痕,萧文茵下意识抬手覆在上面,觉得火烧火燎。
“我知道太子看重你,并非因为你相貌如何,是你们之间彼此扶助的情谊。可是文茵你要明白,他是太子,是东宫储君更是未来坐在那高处的天子,他即便再喜欢你,也不可能让你做皇后。”
萧文茵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淡淡的瞧不出异样,她抬起头,问:“爹爹想说什么,只管说便好。”
她一向乖巧,萧祁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是想若不然先将如慧送进东宫,太子他看在你的情分上必定会对如慧另眼相看,自然,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谁也取代不了,如慧过去,只是为了稳定大局,不叫旁人占了咱们萧家的位子。
文茵,你说呢?”
他和善的商量着,看似讲道理,实则根本不给萧文茵反驳的机会,少顷便又补了句:“如慧是你嫡姐,是与你有血缘的亲人,她知道你在意相貌,便到处打听找了个精通女子面容保养的大夫,虽说太子没提,但咱们自己得知道自己,那疤痕,到底有伤大雅,对不对?”
萧文茵淡淡一笑,萧祁皱眉。
“对与不对,都叫爹爹讲了,女儿还有什么话说?”
“你的意思是?”
萧文茵敛了笑,柔声道:“文茵都听爹爹的,待会儿去别院,便与殿下提这件事。”
萧祁:“那你可要掂量着说,莫让殿下觉得我们萧家趋炎附势。”
萧文茵:“爹爹放心,女儿心中有数。”
见状,萧如慧起身冲她笑道:“妹妹也放心,是妹妹的东西旁人抢不走,我也是不得以,但咱们身为萧家女儿,总要为大局考虑。若让妹妹伤心难受,只管责骂姐姐,我必一句都不反驳。”
萧文茵:“姐姐想多了,文茵不敢。”
夜里,霍行伏在萧文茵身上,面目狰狞,几乎不看她的眼睛,只是像野兽一般发泄完,翻身下床,抓过衣桁处的披风穿在身上,随即走到书案前,站定后,余光瞥到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文茵也走了过来,许是方才太过激烈,她双膝发软,走的很慢。
她在霍行动作时,说起萧祁要让萧如慧入东宫的事,霍行只冷冷笑了声,根本没有回应。萧文茵太了解他了,他不重欲,也不会受谁钳制左右,萧如慧只是萧祁的女儿,萧祁算什么,没兵没权,还想做国丈,根本不可能。
她上前抱住霍行的腰,柔柔说道:“殿下不必觉得我难做,横竖回去回绝了爹爹,他顶多骂我几句,不会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