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你这么好,我不可能选别人。”
他拥住她,将未说完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一夜红帐暖,再睁眼时,屋檐上水清一片,地砖缝隙里钻出青苔,只不过两日光景,仿佛成了势,漫成大片的青绿。
气温在一场雨后骤然升腾,街上百姓的穿着也仿佛从春日刹那来到炽夏。
沈萩换了件直领软缎面绣团芙蓉纹上衫,腰间配朱色红宝石绸带,下衫则是樱粉色洒金百褶裙,轻盈薄软的面料,穿着格外爽快。
红蕊找来一对同色步摇,小心翼翼插进盘好的发髻间,对着镜子看了看,忍不住夸道:“夫人越来越好看了,从前是出水芙蓉,现下是半开的芍药...”
青栀端着水盆进来,闻言忙补了句:“再往后便是盛绽的牡丹。”
沈萩:“你们倒是偷着读书了,恭维的话张口便来。”
红蕊笑盈盈收拾着妆奁,青栀则为沈萩涂了手脂,抚着每一根手指感叹细嫩润滑。
“却说卢家娘子成婚,好像还请了萧家过去。”
“自然要请的,萧祁萧老大人刚得了升迁,虽才是个郎中,但已然比原先风光无限了,传言都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也不知真假。”
沈萩只听着,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想必这传言是萧家人自己说的,连青栀和红蕊都能听来,必定已然沸反盈天了。
萧祁还真是沉不住气,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试探,便以为萧文茵是霍行的人,连同整个萧家都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若如此,萧文茵定然没有说实情,即便她亲耳听到霍行的冷情,还是巴巴等着。
她是不是觉得,霍行是为了安抚沈萩,才故意说出那番狠戾的话来,她是不是根本就不信,霍行真的会做出抛弃她的事来。
沈萩对镜将步摇扶稳,与红蕊说道:“帮我画的再明媚些。”
往常她喜欢清雅,今日不同,既要去赴卢月吟和汤亓贞的婚礼,便还是得隆重些好,尤其是当着诸人的面,她总要叫萧文茵看看,也好死了心。
第36章
卢家二房嫁女儿, 排场却是比当初的大房还要阔绰,要知道当年大房是大皇子亲信,霍辉亲临为其主婚, 办的是格外体面。
原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擎等着卢家二房跟着垮台,可太子向各部举荐卢朗,陛下点头,他的地位便顺势稳固下来,众人便知, 卢家二房是靠上东宫这棵大树, 有了新的庇护。
卢朗对汤亓贞还是不满意,但娘都答应下来, 他也只能作罢。
卢月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卢朗早先便跟同窗攀附交情, 还想着拿自己做顺水人情拉拢关系,说是为自己好,可嫁过去后日子好坏哥哥不会关心,他在意的只是权势而已。
人心贪婪,枉她与卢朗提醒过几次, 他总不在意, 说她是妇人之见。
“小萩,你能过来我很是高兴。”卢月吟转过身, 沉重的大冠在她额头压出浅浅的印记, 她拉起沈萩的手, 笑道, “你现在是皇子妃,身份不比从前, 昨日娘还与我说来着,道你又送了份大礼,我去瞧了眼,那几斛珍珠饱满莹润,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合浦珠子,个头大便也罢了,偏你还给了那么多,着实晃瞎了我的眼。”
沈萩见她还知打趣,便明白汤亓贞对她好的厉害,“我还要谢你帮我。”
她指的是给萧家送请帖一事。
卢月吟看了眼门外,温声说道:“说来也怪,我只给萧夫人下的帖子,照常理她合该带着嫡女出门,从前也是如此,顶多会再带上那个受宠姨娘的庶女萧静然。可今日萧夫人竟带了两个女儿出来,一个是嫡女萧如慧,另一个居然是庶女萧文茵。”
不怪卢月吟嘀咕,毕竟萧文茵的小娘不受宠,当初还被逼着喝了落胎药,掉了个成型的男胎,饶是如此,萧大人也没给她娘主持公道。
卢月吟好奇,但沈萩既然不打算解释,她便能忍住不问。
不多时,喜娘便进门催促,道外头热闹起来,宾客涌入,汤亓贞也下了高头大马,沈萩抱了抱她,随即出门去了。
今日傅英辞没来,是沈萩特意嘱咐不许他来的。
傅三和傅四不解,两人在书房磨蹭了半晌,傅三还是耐不住性子,张口便问:“殿下,咱们不出门去?”
傅英辞没抬头,奋笔疾书中。
傅三又道:“夫人今日穿了件特别好看的裙子,仙女一样上了马车,我正好送吴叔出门看到,那些个小郎君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傅英辞捏笔杆的手攥紧,却还是没吭声。
傅三没觉出危险,走近了些弯腰:“殿下,你是不是又惹夫人生气了。”
傅英辞这下停了笔,抬起眼皮微微一笑:“傅三,你是不是特别闲?”
傅三:....
心里哼哼:还不都是为你着想。
“去刷马厩吧。”
傅三窃喜,面上不显道:“昨日刚刷完。”
“不是家中的马厩,前不久不是为夫人买了个马球场吗,那边养了二十几匹好马,马厩虽说不算大,但也能够你刷一阵子了,去吧。”
傅三:“殿下,那边不是有洒扫的吗?”
“他们做事我不放心,你是我的心腹,最得我的喜欢,快去吧,刷完再回来。”
傅四端着铜盆进门,便见傅三神色怏怏地出去,叹了声:傅三幼时生了那场病,旁的毛病没有,就是脑子烧坏了,真不好使。
进门放下铜盆,将干净的帕子归置好,傅四走到书桌前。
“殿下,吴管家刚来了一趟,说是老侯爷让您回去一趟。”
傅英辞手一顿,问:“没说什么事?”
“好像是小姐病了。”
.....
卢家院子不如沈家宽敞,走了几步路便看到院墙,沈萩不好胡乱走动,便选了处还算显眼的亭榭,在那坐下。
她知道自己生得好,也因此容易招蜂引蝶,虽已成婚,可陈国公府那位世子爷还是没按捺住心思,不顾随从的劝说,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找她。
“小萩...”他叫声便捂住自己的嘴,讪讪改口,“皇妃。”
沈萩起身,见周遭还有人便与他回话:“邵世子。”
邵俊怔了瞬,喃喃道:“你从前都喊我邵家哥哥。”
“找我有事?”
沈萩今日是为了霍行和萧文茵,并不想在其他人身上浪费时间,故而直截了当,不给邵俊逗留的借口。
“没事,不,我有事。”
他摸着后脑勺,想说什么又被她明润的眼眸看的心跳如雷,满脑子胡思乱想,竟在短短一瞬间想到将她抱在怀里,推到床上,当即耳根子滚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沈萩皱眉:“你有什么事?”
“我就想看看你,小萩,我...我...”
他一连说了几个我后,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沈萩的手,眼神炽热地盯着她,似酝酿了所有勇气开口:“我喜欢你,从小到大都喜欢你,真的,我..我不比那疯子,不,”他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忽然闭上嘴,只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萩,口干舌燥。
霍行过来时,恰好看到邵俊攥着沈萩的手,殷勤谨慎地望着她,像是等待回应的毛头小子,他眼神一冷,拂袖走上亭榭。
“松手。”
他做过皇帝,言语间有威严的帝王气,刚说完,邵俊便被震慑住。
趁此空隙,霍行抓住沈萩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回头看了眼,低声问:“没受伤?”
沈萩摇头。
忽然想起什么,冲着邵俊肃了声色:“公府的人过来寻你了,还不快去!”
邵俊风流惯了,秉性却不至于死,落在霍行手里,保不齐会是什么下场,沈萩虽不喜欢他,却也不想叫他白白送命。
邵俊瞥了眼霍行握着沈萩的手,失魂落魄地离开亭榭,似有不甘心,途中回头看,霍行却用自己的身体将沈萩罩在前侧,他咬了咬牙,愤愤离开。
霍行拉起沈萩的手,她手指又嫩又白,此刻手指上有几道红痕,是被邵俊握出来的。
“你不想杀他?”
沈萩:“他虽唐突,但也罪不至死,何必计较这些。”
霍行抬起眼来:“可我想杀了他。”
“谁叫他动你,动你便该死。”
说这话时,他眼睛冷的像冰,不是说说而已的轻佻,而是认真。
沈萩挣出手来,揉着腕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疯了吗?邵俊只是个纨绔,他身后是陈国公府,你动他,公府不会放过你的。”
“谁会知道是我杀的他...”
“你若杀他,我便与你断绝所有干系。”
沉默后,霍行妥协:“好,我不杀他。”
沈萩松了口气,便听霍行又道:“我断他一条腿。”
“我没疯,我只是格外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阿沈,我要你,不计一切后果。”
花丛后有风拂过,枝子摇曳着身躯,花瓣纷纷掉落,像是铺开一层雪。
池畔幽静处,萧夫人走在前头,萧如慧陪在她身侧,萧文茵则垂首跟在身后,一语不发。
萧如慧回头看她一眼,面容变得极其凝重:“娘,我却是不知今日跟着妹妹出来,是来出丑的,早知如此,咱们便可称病或找其他接口推辞,只要不来,便不会这般丢脸。
我叫翠心去找的太子殿下,那边高护卫竟说不认识翠心,翠心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前殿下见过的,可他这么说,便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咱们萧家了。
亏我相信妹妹,以为太子殿下待她,是真的不同。”
一字一句,宛若戳着萧文茵的心脏。
她没有多少表情,也习惯了被奚落和苛待,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因为被辜负。
她不是没想过会被抛弃,只是不甘心因为一个成了婚的女子,而被迫抛弃。
她知道沈萩有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母家支撑,也有好看的相貌,单是这两点必能让霍行选择她,自然,沈萩是最佳太子妃人选。
她萧文茵算什么?一步步靠隐忍走到今日,便没指望会被正眼看待,她赌的无非是霍行的情意,他不是无情无义的男子,他知道自己为他付出了什么。
萧夫人见她沉默,气不打一处来,压低了嗓音呵斥道:“你也真是自不量力,哄得你爹爹把你当宝贝供着,今日你也瞧见了,殿下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人家心里有人。”
萧夫人捏着帕子,嫌恶地疾步离开,萧如慧紧随其后,二人将萧文茵落下,丫鬟特意走慢,萧文茵便只能孤身一人,沿着池畔缓缓行走。
几个卢家的丫鬟经过,冷不防与她撞上,吓了一跳。
看见她衣着后俱躬身行礼,萧文茵不与他们计较,摆摆手便继续往前走。
谁知刚走出几步便听到那些丫鬟碎嘴。
“看到没,她脸上那道疤。”
“怎么没看到,方才可吓死我了,差点便叫出声来,还好你反应快拉我一把,她是萧家那个庶女吧。”
“就是她,原来听说过,小娘不受宠,她相貌平平,性格温和,也是不怎么受重视的,据说他们萧家另一位庶女颇得萧大人喜欢,今日却没来,反倒是这位来了。她脸上那道疤去不掉吗,往后可怎么议亲。”
“人家怎么议亲还轮到你一个丫鬟操心,总之比咱们好,无非就是门第低些,找不着好的,还能找不到差的,再不济,也是个相貌丑陋点的秀才。
好了好了,咱们快去前头照应着,这会儿可忙死人了。”
萧文茵的手指渐渐捏起来,帕子几乎要被扯烂,她冷冷望着那几个丫鬟,心里越发荒凉。
她们的话不中听,却也是实情,她若是被太子舍弃,下场便会如她们说的那般可怜。
萧祁听了萧夫人的转述,老脸一沉,将萧文茵单独留下问话。
夜色已深,萧文茵去卢家时与萧夫人同乘一车,回府时却被无意落下,她是一步步走回家的,满身疲惫,心力憔悴。途中她无数次希望霍行能出现,至少让他的两个贴身近卫护送她回家,可他没有,等到萧家侧门前,她回过身来。
目光渐渐变得失落无神。
“爹爹有什么便赶紧问吧,女儿有点累,想回屋休息。”
她麻木地开口,也知道萧祁不会有什么好语气,但她没想到,萧祁竟然比她预料的更冷漠。
只因为她可能成为弃子,所以连伪装都不愿意,径直厉声指责:“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么蠢,连太子的心意都没弄明白?”
“原还以为他喜欢你,介意门第和你的脸,如今看来,你该是自作多情了!”
萧祁背着手在屋里打转,想着前段日子因升职与同僚庆贺的得意场景,难免急躁,倘若太子果真不在意萧文茵,那他的升职意味着什么,最后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