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嗯了声,淡着口吻说道:“我让高廉送你回去。”
萧文茵僵住,这是不打算让她留宿的意思,别院之中尚且如此,若是东宫呢。
她心里难受,面上仍是乖巧的模样,点了点头:“殿下别忘了吃文茵做的桂花莲蓉糕。”
“好。”
人走出去,还不断回头看窗纸上的影子,霍行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萧文茵觉得自己仿佛不大确定了。
帝行灵云寺,着两位皇子陪同,霍行自然是其中一位 ,另一个则是认祖归宗的傅英辞。
这也让朝臣浮想联翩,毕竟傅英辞还是靖安侯府世子时,陛下便对他格外宽仁,而今他恢复了身份,看陛下的态度,仿佛比喜欢霍行更甚。
回宫当晚,霍竭治便染上了风寒,原也不打紧,可翌日竟起不来床。
彼时傅英辞和霍行都在宫中,沈萩得知消息的刹那,立刻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
前世霍竭治病的蹊跷,看似无恙的身体突然间就病笃了,沈萩不是没怀疑过霍行,可他是她的夫郎,即便怀疑她也没有询问。
按理说霍行不必如此,他是太子,霍竭治崩逝后他顺理成章便是皇帝。难道霍竭治起了废储的心思,才会令他下毒手,行险招?
若如此,如今局势大不相同,霍行会不会是狗急跳墙,等不到那日便提前动手了。
前世只有他知道缘由,所以他想赶在霍竭治改变心意前,坐在那个位子上,想叫一切终成定局。
难怪,沈萩恍然大悟。
所以前世许多事,都是霍行的试探,他为傅英辞和十公主赐婚,傅英辞推拒出家,而后他又不惜设计陷害傅英辞和卢月吟,一箭双雕地解决了心腹大患,削弱了卢家势力。
当真都对得上了。
沈萩深深吸了口气,她不能坐以待毙。
扬州的书信来了,是沈澜写给她的,先前交代的事他都办妥,凭着扬州沈家的财力他很快将铁器储备好,分三路着镖师押送进京,此刻行至半道,约莫再有一两日便能抵达京城,届时需得周密安排。
霍行自负,不会想到沈萩置之死地的做法有多决绝。
沈澜负责钱和兵器军马的暗中囤积,沈冒护卫宫城,四个城门口有两个是他的属下布防,不管是何官员进出,都在沈冒的监视下。沈从山权势更甚,掌八万御林军,如今就驻守在城郊,负责看护京城安危,也就意味着城外有任何军事调动,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所有事情低调进行,悄无声息。
他们从沈萩摊牌,要将傅英辞推上皇位的那刻起,便各自行动起来。
沈家人,从来都是齐心协力的。
沈萩回府同沈冒碰面,得知父亲递回消息,道霍行派暗卫往京外调援兵,请的是徐州都督曹陆。
曹陆是崔家故人,在三日后便回了信,信件落在霍行之前,沈从山率先知晓了内情。不知霍行用了什么手段,凭着一枚印信便叫曹陆答应下来。
“爹,京城外防的事便全靠你了。”
沈从山嗯了声,道:“你哥叫人递回家消息,说是会护着姑爷。”
沈冒虽看傅英辞不顺眼,但不允许旁人看他不顺眼,故而傅英辞在宫中几日,他便也在宫中几日,即便离开也会叮嘱心腹暗中保护。
此事瞒过了李氏和沈春黛,怕吓着她们,沈萩特意让父兄保密。
沈冒还笑,说她也是姑娘家,怎么就不怕了。
沈萩回他,她有傅英辞,什么都不怕。
沈冒听了好一通酸水,细细想后却也觉得在理,小萩高兴,说明傅英辞对小萩好,那他也没甚不痛快的。
暮春时,霍竭治的病还不见好,时不时便咳嗽几声,浑身乏力虚脱。
他喝过汤药,倚着软枕看向对面坐在圈椅上的人,眯起眼睛:“朕跟你提过的户部侍郎之女....”
霍行:“儿臣还想跟父皇回禀来着,但又怕叫父皇担心,遂想过一阵子再提的。”
霍竭治疑惑:“怎么,出事了?”
霍行:“说是去庙里参加花朝节出了岔子,叫人掳走了,等找回来时,都过去两三天了。”
霍竭治颇为感慨:“倒是可惜了。”
毁了清白的女子自然不能入宫。
“等朕好起来,再为你挑合适的。”
“多谢父皇。”
霍竭治说了会儿话,便觉得疲乏,遂摆了摆手道:“明日是你母后的忌日,她牌位在后头披香殿里,你去上柱香,同她好好说说话。”
....
沈萩提着食盒进宫,宫婢对她的称呼也从世子妃变成了皇子妃。
傅英辞今日侍完疾,便一直在偏殿待着,他脾气不好,虽说成婚后收敛了许多,可宫婢太监还是不大敢靠近他,尤其不敢与他对上视线,那眼神俊美,可看人时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怪骇人的。
沈萩的到来为殿内的宫婢解了围,她们感激地投去一瞥,随后飞快地退出偏殿。
傅三和傅四接过食盒,眉开眼笑地去往膳桌前布菜,傅三闻到香气,跟沈萩说道:“世子爷...殿下不疼人,自己个儿不爱吃东西,也不管我们吃不吃得饱,少夫人...皇妃有所不知,我这两日饿怕了,看到什么都像好吃的,你瞧瞧,我脸色蜡黄...”
傅四瞪他一眼:“皇妃是为了殿下来的,你当还特意给你送吃的。”
沈萩蹙了蹙眉,问:“他不吃饭?”
傅四压低了嗓音:“宫里事情太多,从天蒙蒙亮便开始忙一直到深夜都没法安眠,殿下本就是不易入睡的体质,这几日更是睡不着,吃东西也更挑剔,轻易不入口。”
“多嘴什么。”
傅英辞看到沈萩过来,推开面前的书卷起身,许是起的猛了,眼前一阵晕眩,又坐了回去。
沈萩:“你是越发娇娇了。”
嗔怪却也是真担心,她转到他身后,把手指放在太阳穴处轻轻揉了揉,香气便一点点扑入傅英辞鼻间,他舒服的喟叹,“娘子也不疼我。”
“你想要我怎么疼你。”
傅三傅四忙退出内殿,往门外去守着。
傅英辞拉她入怀,抱着好生亲了一番后意犹未尽,他抬眸瞥了眼远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对我也下手了。”
“给你饭菜里放了东西?”沈萩一惊,难怪他挑食。
傅英辞:“何时起事。”
说的家常便饭一般,但沈萩知道他心里有所顾虑,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霍竭治再坏,也是他的生身父亲;霍行再狠,也是他有血缘的兄弟。
只是兄弟阋墙的事,必然不可避免了。
沈萩附唇于他耳上:“明日是崔皇后的忌日,陛下和太子一定会去披香殿祭奠,太子知道崔皇后的死与陛下脱不开干系,一旦有个合适契机,他会下杀手。”
“契机?”
“比如我告诉他,陛下有易储的打算。”
傅英辞笑:“那的确是个好契机。”
霍行被逼到了绝路,很多时候便不会冷静理智,即便他怀疑这句话的真伪,也断然不会由着他继续发生,错杀,比放过好太多。
只要他还是东宫储君,霍竭治一死,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君。
“那咱们要去陛下面前找点存在感,若不然白费了太子那些眼线。”
沈萩端来山参鸡汤,舀了勺递到他唇边,他着实瘦了许多,俊眸幽深,眼窝仿佛都凹陷下去。
“阿辞,你得好生谢谢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傅英辞愣住:“谢你什么?”
“谢我救了你的命。”
.....
萧文茵穿着婢女装进的宫,一路上低着头不敢随意看,怕被人发现,甫一进入宣明殿,便赶忙偷偷看向内殿,恰好看到霍行正在给霍竭治喂药。
今日是个特殊日子,她希望能陪在霍行身边。
家中处境艰难,自打告诉爹娘霍行不愿叫萧如慧进宫后,他们也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加之她等了许久都没等来身份,故而原先的好态度渐渐冷淡下来,好些时候都阴阳怪气讥讽于她。
萧文茵摸了摸脸,疤痕应该淡了许多,自己从游医那儿买的药,虽贵但效果不错,用了几回皮肤细腻,疤痕也像是褪色不少。
“殿下。”她借着收拾汤匙的空隙,小声开口,“我为娘娘抄了经书,待会儿你拿去烧掉吧,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霍行正烦着,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含糊着嗯了声,半个眼神也没给她。
萧文茵很失望,手指揉着疤痕,默默咽下委屈。
披香殿,霍竭治与霍行说了小会儿话便在太监的搀扶下回到宣明殿。
萧文茵刚要从门后出来,便见有个穿鹅黄色对襟广袖长襦的姑娘走了进去,她忙躲好,大气不敢喘。
是沈萩。
萧文茵很快看到她的正脸,手指不由地缩紧,沈萩朝跪在蒲团上的霍行走去,腰板挺拔,姿态矜贵,不像她这般畏首畏尾,见不得人似的。
她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但能看出霍行很生气,生气的同时又对沈萩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是萧文茵的直觉,虽然两人保持着距离,可霍行的眼睛,始终落在沈萩身上。
当萧文茵屏住呼吸一眨不眨时,霍行忽然抱住了沈萩,她倏然呆住,像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忙用力眨了下眼,沈萩被霍行拥在怀里,挣扎着拍打,可霍行不松手。
萧文茵从未看到霍行如此表情,疯狂狼狈,凶狠而又深情。
她脚步虚软,抓着门框才勉力维持着站立,霍行在意沈萩。
那她算什么。
陪他的十年算什么。
沈萩快被勒的喘不过气,攥着拳拼命捶打霍行,他疯了,理智全无,他说自己不会娶旁人,他只要沈萩。
听听,这还是那个自私阴鸷的霍行吗?
即便逼她逼到建章宫最高处,他也冷冷睨着她,叫她认清现实,叫她不要胡闹,扭打间她摔落下去,摔成了废人,他还故意让太医延误救治。
萧文茵说过,如若早些将碎骨重拼,她是有可能好起来的。
但霍行为了惩罚她,磨她的傲气,生生将她拖成了残废。
而今他说离不开她,说他不在意她已经是傅英辞的妻子,只要她回头,他接受。
他还说什么鬼话,说他对不起她一回,她也对不起他一回,两人扯平,和好吧。
沈萩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
霍行眼眶通红,神色颓败,仿佛失了力跌坐在蒲团上,目光悠悠看向牌位,他笑了笑,沙哑着嗓音开口:“阿沈,我都可以原谅。”
“你回来。”
“我们重新开始。”
萧文茵踉踉跄跄逃出门后,像是一抹可怜的影子,她见不得人,原来从来都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殿内,霍行的手慢慢抬起来,试探着想要靠近沈萩。
沈萩避开,在听到那番话后没有丝毫感动,她只觉得可笑,荒唐,原来自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
“阿沈,我是真的...在意你。”
站在廊庑下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倏然冷鸷下来。
他看到霍行的手要抚上沈萩的脸颊,看到他痛苦且深情地唤她阿沈,他们之间有交情,比他傅英辞更深的交情。
第35章
傅英辞的身影投落在两人身上, 霍行扭头看到他时,冷笑了声站起来。
“都听到了?”
傅英辞乜了眼:“听到了。”
霍行:“我说过,我跟阿沈有段过去。”
沈萩:“你真是无耻。”
霍行:“我无耻?阿沈, 我们明明白白经历过那么多事, 而今我只是陈述出来,怎么就算无耻了?你忘了自己曾为我做过什么,你不要性命也要护着我的时候你都忘了吗?”
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峙,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注视着沈萩, 试图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看到她在意他们曾经的情谊,但, 他失望了。
余光扫向傅英辞,霍行沉声笑道:“不在意吗?”
傅英辞:“需要在意吗?”
沈萩拽了拽他衣袖, 傅英辞把她的手指捏在掌中,不动声色将人挡在自己侧身后。
“别忘了,和小萩成婚的人,是我。”
“不是太子殿下。”
他精准地踩到霍行最敏感的神经上,如愿发现对方的脸色郁沉下来。
“太子殿下都知道那是过去, 既是过去, 又何必在此时拿出来跟我比较,比的过吗?普天之下谁还没点过去, 怎样, 难道要为了这些无所谓的过去停滞不前, 纠缠计较?
我和小萩好着呢, 我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霍行:“我和阿沈的经历远比你和她的要多。”
“又如何?”傅英辞捏紧沈萩的手, 下场的眉眼沁出几分鄙薄,“我和小萩刚成婚没鬩,往后我们会有孩子,有孙子外孙,子绕膝头,成群嬉闹。我和她经历的,还会比太子殿下少吗?
不急,我们年轻,还有大把好时光去虚度,怎么太子殿下是等不及了,要做甚跳墙之事?”
霍行冷冷睨着他,面上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他攥紧了拳头,无比清楚的明白此刻傅英辞敢明目张胆同自己叫嚣的底气来源于哪里。
父皇的偏爱,沈家的支撑,靖安侯府以及老派勋贵门户的拥趸。
他有比自己强百倍的底气。
霍行终只是笑了笑,起身离开崔皇后的牌位前。
“她杀了你母亲。”沈萩低声说道。
傅英辞看着牌位上的人名,嗯了声,并未有所动作,就在沈萩以为他要就此离开时,他忽然上前,两手端起那牌位打量了少顷后,眸眼微微一笑,“啪”的一声脆响,牌位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