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甲抠破霍行的脸,在那耳垂下方留下深深的痕迹。
霍行停了动作,一面看她一面抚过脸,看到掌中的血迹后,眸光越发黑沉。
“恶心吗?”他笑,言语冷冷,“那你可知在我重伤得知你和傅英辞洞房花烛时,是何心情?”
“我是他的妻。”
“你不是,你只是我霍行的妻子。”
沈萩憋着火,厌恶他的自以为是。
“阿沈...”
“我是沈萩,不是阿沈,我嫁给了傅英辞,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那我呢,我算什么。”
沈萩佩服他的无耻,咬牙切齿道:“你现下跟我讲这些话,萧文茵可知道?她陪了你十几年,你们二人早就苟且到一起,还想瞒着别人,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太子妃,然后继续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欢?
我从前蠢,以为你待我是真心,原就不过是一场算计,彻头彻尾的骗局罢了。”
霍行面容痛苦,他忘不了披香殿在自己面前大火焚烧的场景,忘不了沈萩临终前的那封绝笔,不到失去那一刻,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
在他得偿所愿之时,其实他最贪恋的,无非是有个人,曾义无反顾与他在一起。
他忘不了沈萩割破手腕用血饲喂自己的场景,小姑娘明明自己都快死了,却还是颤抖着将腕子递到他跟前,笑着叫他饮下。
虽是阴谋,可她的情谊是真的。
“你便不能容下一个她吗?像你所说,她毕竟在南楚真心陪我十年,该有的体面我还是会给她的,她不会影响你我....”
“啪”的一声,震得手掌都疼。
霍行停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沈萩笑起来:“你真无耻。”
....
傅英辞坐在凉亭里喝茶,他没有朋友,旁边坐着的官员约莫还都是看在他是沈家女婿的份上,不忍他孤独罢了。
不多时,青栀急匆匆找来,傅英辞听她说了半截便脸色一变,起身朝众人作揖,随后出了凉亭,朝门口走去。
沈萩已经在车上了,傅英辞掀开帘子便看到她略显苍白的小脸,整个人猫儿一样缩在薄衾中,露出的唇角有血迹,傅英辞的手攥了起来,额头青筋跳了几跳后,他压下火气,慢慢走进车内。
刚坐下,沈萩便钻到他怀里。
傅英辞的心,当即便像被扎了一针,他抱住沈萩,拍了拍:“谁欺负的你,我弄死他。”
他常弹劾,但不常说狠话,尤其是这般粗俗直接的重狠话。
沈萩没抬头,只是在他怀里感受他的心跳,方才在假山中时,她总有种还在前世的错觉。
那种感觉很不好。
马车快行驶回侯府时,沈萩才开口。
“咱们去潞州吧。”
....
潞州都督蒋伯渊年逾七旬,却仍未卸甲,抡起长/枪虎虎生风,走路干练,背不驼腰不疼,从后背看就像个三四十的将军。
沈萩和傅英辞拜见他时,他正在军营巡查,两人等了半晌不见他回来,便赶着马车去了营地,便见他脱去外裳,只着中衣在那调/教士兵,精健的肌肉线条明朗,举手投足间尽显武将风范。
来之前,父亲沈从山还写了信给蒋伯渊,两人曾同处当差,只是后来蒋伯渊境遇不济,一直窝在潞州没得到提拔。
蒋伯渊看过书信,倒是没说什么,与沈萩询问哪里沈从山的近况后,便将目光转向傅英辞,看了少顷,问道。
“你是靖安侯府的?”
他觉得傅英辞眼熟,却一时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傅英辞:“都督府上出过几位长史?”
蒋伯渊皱眉,心道:“没礼貌。
沈萩摁住他的手,“蒋伯伯,您别跟他计较,他惯来不会说话。”
蒋伯渊:“倒是听过傅家世子爷的名头,不过我也是纳闷,你爹怎么肯把你嫁给他,是糊涂了还是被他威胁了。”
傅英辞磨着后槽牙笑了笑,焉能听不出他话里的讥嘲。
沈萩道:“是我看中他的美貌,吵着要嫁给他的。”
蒋伯渊:“小姑娘家的,被色所迷情有可原。”
傅英辞:“有色可图总好过一无是处吧。”
蒋伯渊:“啧,靖安侯府有朝一日竟也能靠皮相度日,还真是叫老夫长见识了。”
“我也是没想到您这样一位前辈,怎么就对花边轶事这般感兴趣呢?”
蒋伯渊不是文臣,自然也端不了文臣的容人,他当即抓起茶杯朝他掷了过去,茶汤溅出来,撒在傅英辞袍尾上,他浑然不觉,只轻佻地看了眼,便又抬起那双狭长的眸子,冷冷望向蒋伯渊。
肤白细腻,眉似远山,眸中映出清浅的光来,分明是俊美无俦的相貌,却因他不羁的秉性显得落拓疏离,他端坐在那儿,眸光闪了闪。
正是这一眼,让蒋伯渊兀的醒过神来。
他知道这厮像谁了。
第33章
都督府前长史之女, 阮慧君。
从前喊他蒋伯伯的姑娘,后来随着阮家衰败下落成迷,有人说她被卖去了青楼, 有人说她早就死在阮鸿筹问斩当天, 也有人说她被贵人搭救,如今就住在某个宅院里,相妇教子。
蒋伯渊再未见过她。
他不知为何会在傅英辞脸上看到阮慧君的影子,只是看着这个年轻人戾气横生的模样,难免生出几分讨厌, 就算模样像, 脾气可比阮慧君差远了。
要知道当初在潞州,阮慧君可是无数小郎君争相讨好的姑娘。,
她生的好看,温婉贤淑, 自幼跟随阮鸿筹读四书五经,经史典籍,养了副雅致清淡的性子,到哪都有成群的目光追随。
她本该有好的归宿,如果阮家没有出事, 阮鸿筹不死, 她可能会嫁给那个人。
蒋伯渊如是想着,觉得甚是可惜, 叹了声, 将目光从傅英辞脸上挪开。
沈萩察觉出他的异样, 待他安顿两人在蒋家住下后, 她拉着傅英辞的手沉声说道:“晚点你不要过去了,我自己问便好。”
傅英辞不肯:“他为老不尊的, 你自己去我定不放心。”
沈萩:....
“那你不许说话,只在旁边听,不然我不答应。”
傅英辞犹豫了少顷,见她神色严肃,不得不点头同意。
蒋伯渊有三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家分户,只他留在潞州驻守。他夫人去的早,他也没再续弦,便守着老宅自己个儿了却残生。
他见沈萩还算礼貌,便压下对傅英辞的火气,暂且将两人让进书房中。
他书房简陋,只兵书居多,傅英辞进门后扫了一圈,便颇为嫌弃地坐下,本想开口讥嘲几句,但对上沈萩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萩径直询问起陈年旧事,倒是让蒋伯渊吃了一惊,他那位老搭档,原都督府长史阮鸿筹,死了这么多年,早就没人问津了。
且不说沈从山与阮鸿筹没甚交集,便是有,也不该让一个姑娘家过来问询,如是想着,蒋伯渊的目光挪到傅英辞身上,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又想起阮慧君来。
“我知我们夫妻二人唐突,但事情关乎我夫君弹劾赵刺史一案,陛下虽已着刑部启动查案程序,可有些事刑部官员不便探查。我夫郎弹劾并非空穴来风,若不是牵扯过深,我们也不会贸然叨扰,还请蒋伯伯谅解。
赵刺史为官如何,在潞州没人比您更清楚,我夫郎所书是否属实,蒋伯伯应当有自己的判断。若您相信我们夫妻二人,还请您看在我父亲还要我们诚心诚意的份上,将自己所知尽全貌告诉我们。”
她言辞恳切,又有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蒋伯渊思量少顷,问道:“为何要弹劾赵赫,他的资历并不比你爹浅,换句话说,若他上折子与陛下陈情,陛下是会给他面子大事化小的。”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很容易竹篮打水。
“那是后话,我们只问前程。”
蒋伯渊笑:“你这气度的确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沈从山比他小十几岁,两人算得上忘年交,沈从山肝胆豪气,眼前这个小姑娘虽不像他那般粗鲁,可神采镇定,形容端庄,一言一行不卑不亢。
他哈哈大笑,便将当年种种原数告知,末了,感叹:“当年案子查的又快又狠,除了赵赫还有京中望族参合其中,故而刑部很快定下结论,判了阮家斩刑。”
傅英辞:“京中望族,是谁?”
蒋伯渊瞥他一眼,显然不想搭理。
沈萩的想法逐渐明朗,根据蒋伯渊所说,她心中的猜测越发显现:“可是崔家?”
蒋伯渊点头:“正是东宫那位的生母,崔皇后母族崔家。”
...
这个时节,白日里热燥,夜里却有些反凉。
沈萩见傅英辞站在楹窗前一动不动,便扯了外衣,走到跟恰给他披上,他身量高,她需得垫起脚来,想着蒋伯渊的话,她动了动唇,傅英辞转过身。
修长的手指抬起来,覆在她唇上,轻轻一揉,眸光晦暗。
“那日是太子所为。”
心照不宣,从前不问,现下却不得不问。
沈萩嗯了声,神色如常:“怕你弄不死他,反气死自己,不合算。“
傅英辞身体一僵,随即嗤了声:“娘子还真是体贴。”
沈萩:“为人妇者,以夫为天,自然要体贴备至。”
“小萩,我听你的。”
沈萩愣了瞬,问:“听我什么?”
“赵赫一案落定,我回京争储君之位。”
沈萩忽而笑起来,傅英辞挑起眼尾,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我夫君,为我红颜一怒,真真是英俊极了。”
玩笑归玩笑,沈萩却是知道傅英辞缘何下定决心的,从隐隐证据来看,当年阮家获罪,是赵赫和崔家联手陷害。阮家倒台,赵赫升职,崔家支系取代阮家成为与潞州紧密联系所在,崔家势力进一步扩张。
崔赵两家各取所需,唯一受到摧残的只是阮家而已。
上位者放任此行径,无非也是为了私心,霍竭治的私心。
阮家出事,赵赫又瞒着崔家将阮慧君藏在青楼内,用来取悦讨好霍竭治,以此达到某种默契。
霍竭治为了阮慧君,自然也会对赵赫纵容默许。
阮慧君产子,也是赵赫操办的,瞒天过海,将傅英辞养在楼里六年,六年,崔家对傅英辞的存在毫无所知。
霍竭治爱屋及乌,喜欢阮慧君的美貌才情,也喜欢他和她的儿子。
只是名不正言不顺,阮慧君毕竟是罪臣之女,要想接回傅英辞,他总要徐徐图之。傅英辞继承了阮慧君的俊美,霍竭治的聪慧,或许还有一丝丝阴戾,他身上的每一点都让霍竭治心满意足。
他甚至已经开始谋划接傅英辞回京,可他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动了私心,着刑部近臣着手翻查阮家旧案,使得崔家起了疑心,继而通过蛛丝马迹查到了阮慧君和傅英辞的住处。
崔皇后一气之下瞒着霍竭治离京,打的是探亲的借口,去了青楼将阮慧君残忍杀害,亏得阮慧君提前藏起了傅英辞,这才叫他躲过一劫。
“靖安侯府为何会那般凑巧,救下你的?”
“不是凑巧,是有人送信,托他救的。”傅英辞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每每回忆起当年之事,都令他无法挣脱,就像看到母亲死前的惨状,他觉得每一刀都像是割在自己身上。
“赵赫?”
傅英辞深深吸了口气,点头。
沈萩想,也只能是赵赫了,他在潞州,最是能知晓楼里情况的人,何况他受霍竭治托付照顾阮慧君母子,若她们出事,他必然也会受到牵连。只是他毕竟官轻,比不得崔家的盘根错节,所以他既想搭手,又怕被崔家报复,只得将事情转托出去。
“赵赫怎么让侯爷相信的?”
“母亲曾多次写过一个人的名字,这几日我反复回想,终于记起他是谁了。”
“是你母亲的青梅竹马?”
“是,我母亲呓语时唤过他的名字,教我练字时也写过他的名字,他是司伯侯之子,战死西疆的少年将军徐巍。”
靖安侯府与司伯侯府关系匪浅,难怪赵赫会托付靖安侯傅鸿儒搭救阮慧君母子。
“靖安侯父子为保护我被他们杀死,还被栽上山匪劫杀。临死前靖安侯为了我的生计,从真正的傅英辞身上解了为嘉淑祈福的带子,叫我带上回京。”
“那你为何没有回去?”
“我不想回去。”
沈萩记得他在外流浪乞讨了四年,才被靖安侯府的人找到。
“后来为什么又想了呢?”
“我听人说到老侯爷,说他病了,后继无人,唯一的孙子找不到,孙女还是个心智不全的,我觉得我该回去,替真正的傅英辞尽孝。”
“所以你是故意叫侯府的人发现了你的踪迹?”
傅英辞点头:“当年侯爷怕我被发现,便拖着残躯将他亲骨肉焚了,如此我才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