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还准备说这匹黑马虽然高大,但也很是温顺,哪知他还没说,就有人主动尝试。
正是萧景昭。
骑射先生改口道:“你们这届小同学倒是都很积极,很勇敢嘛,不错不错。”
他嘴里不停地跟大家扯着天,实则一眼不错地关注着学生的安全。他看出来萧景昭明显也是第一次上马,却十分沉着冷静,心里点头,是个学骑射的好苗子。
大家就这么一个一个,依次轮流上去骑马,真像先生说的,这节课就是要让每一个学生都敢上马。
绝大多数人都很兴奋,哪怕不是自己上马,也在旁边看着同学,遇到胆小些的,上去时表情惶恐慌张,大家还起哄大笑,这么一笑,马上的学生反倒没那么慌了。
但也有人下来后就自己躲在一边,比如叶无过。
她生得胖,哪怕入了秋,穿着骑装站在大日头底下,依然热得难受。于是从人堆里推出来,自己站到一边,时不时偷偷从口袋里摸出点吃的,怡然自得。
沈玉如跟同学们一起,嘻嘻哈哈地看了半天,一转身发现叶无过不知去哪了,左右环顾,发现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就想过去找她。
走到半途,却看到有人骑着一匹赤棕色大马,发疯似的从前面马棚的方向狂奔而来,正对着叶无过的方向!
“快躲开!”
叶无过点心吃到一半,闻声愣愣抬头,呆立在原地。
沈玉如大急,时间紧迫,下意识跑过去,用尽力气把她往侧边一拉。
可是叶无过整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体格又壮实,她这拼尽全力一拉,两人都倒在了地上。
半块糕点被捏成粉末,撒了一地。
“低头!!”
沈玉如大脑嗡鸣间,似乎听到有人这么喊,她身体反应快于思考,猛地低下头,马蹄险险擦着她脑袋过去。
这时候,她有些吓坏了。
目光对着面前的草地,好一会儿不能聚焦,直到有人捏着她的肩大声质问:“你疯了吗?”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刚才有多么惊险,后怕得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萧景昭又气又急,从头给她检查,发现她手心因为摔得太狠,蹭掉了一点皮。
其实不严重,毕竟是草地,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数落:“脑袋不好用,你就干脆不想要了?起来,看看腿有没有伤着?”
他想扶她站起来,一下子没扶动。
原来,他也后怕得失了力。
只是他绷着脸,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沈玉如这会儿大脑已经回笼,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做法好像不太对,她心虚地小声道:“我……我腿吓软了,站不起来。”
萧景昭气急反笑:“你也知道害怕?”到底手上加了力道,把她馋了起来。
这家伙刚才实在把他吓惨了,他怕她不长记性,以后还敢,狠下心要骂她一顿。
结果,她两只胳膊搭在他的手臂上,还用手背抹了一把泪,软软道:“你别说我了,我真的害怕。”
萧景昭这心,就狠不下去了。
她是极少会哭的,从小磕着碰着,就不怎么哭,看来这回是真受了惊吓。
他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没事了,乖,没事了。”
骑射先生终于把学生从那匹受惊发狂的马上救下来,赶来看这边的情况。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叶无过身边站了一群人,她已经缓过来了,表示自己没什么事,先生又去看沈玉如。
这小姑娘身边只有那冷静沉着的小郎君安抚着,不过他回想了下事发时,这少年冲过去的样子,其他人可能是不敢往他身边凑。
沈玉如看到先生,不好意思地吸吸鼻子,也说自己没有大碍。
“你很勇敢。”先生倒没有像萧景昭那样说她,反而夸奖道,“要不是你,那位叶同学今天免不了受伤,现在你们都没出事,真是万幸。”
不过他还是把两人都送去大夫那儿检查了一遍,还专门找了女大夫。
确定两人真的没事,开了些安神助眠的药,这才放心,又嘱咐她们好好休息两天。
沈玉如和叶无过回了庐舍,躺在并排的两张小床上,彼此都有些失神。
今天属实是有些惊险过头了。
过了好一会儿,叶无过开口:“玉如妹妹,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沈玉如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来,摆了摆:“不必,我可能看到谁,都会这么做的。”
叶无过就也伸出手,握住她:“以后你在我心里,就跟亲妹妹一样。真的,我叶无过说一不二。”
沈玉如喝了两天药,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幸好这两天本就没课,用不着请假。
到旬休的晚上,她感觉自己完全恢复了,正好赶上新的一旬课程,就有人过来,说她爹找她。
他们来金陵上学的路上就说好了,为了让她像普通学生一样,拥有完全自由的书院生活,她爹没事不来找她,约好一个月父女俩见一次面。
这还远远没到一个月,不知道她爹找她什么事。
然后,她就被她爹喊到庐舍边上的小亭子里,毫无防备地被训了半个时辰。
不愧是文才科的先生,训人的话都不带重复的,直把她说得连连保证:“爹,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希望你是真记住了!”沈秀才终于说累了,喘了口气。
沈玉如趁机问:“爹,是谁跟你说的这事啊?明明我都已经好了,他还跟你说这些。”
“不用谁跟我说,我自有我的法子知道!”沈秀才吓唬她,“你在书院里注意点,不然我忍不住揍你,在同窗面前丢人的可是你自己!”
沈玉如抿着嘴笑,她爹哪会揍她,从小到大都没打过她一个手指头。
“傻丫头,还笑!”沈秀才笑骂道,“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歇息吧,爹刚才跟你说的,你要牢牢记住心里,不论发生什么,你自个儿的安危最重要!”
“爹,我记住了!”她捂着被念叨得快起茧的耳朵,跑下亭子,跑到一半,想起什么,转身对她爹说,“月末一块儿吃饭,你别忘了。”
“知道,快回去吧。”
沈清淮目送她进了庐舍,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坐下来。
要不是他今天又一次整理积分表,发现他闺女明日要被奖励五千分,找人询问之下,还不知道竟然发生过这等事。
他知道了,哪里还能坐得住,匆匆把事忙完,就赶来告诫。
她本来就敢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要是被奖励了积分,以为是在鼓励她这么做,日后做出更危险的举动,那可如何是好?
书院要奖励侠肝义胆、挺身而出的学子,可他这当爹的,实在做不到大义,只希望自己闺女平平安安的。
第二天一早,上课前,黄字班所有学生都被召集到了一处。
沈玉如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就被喊了上去,由书院山长亲自给她发了一个侠胆义胆的证书,还有五千积分!
证书先不论,那可是五千积分啊!
身负巨额债务的她,眼睛刷地亮了。
旁边给她发奖励的山长看了,以为她是做好事受到鼓励,内心激动。果然做了好事的人,也是很需要他人肯定的。
山长就当着所有黄字班学生的面,更用心地大加褒奖,把沈玉如都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拿在手里的证书一点点往上挪,最后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眨着。
第34章 莲湘书院7
有奖就有罚。
原来那天惊马, 是课上有个学生觉得自己学会了,趁骑射先生的注意力在看护别的学生,一个人跑到马棚去, 解了绳子,牵了一匹马出来练习。
书院的马用以学生的骑射课,大多脾气温顺,多学几堂课后给学生自己骑, 也没出过什么事。哪知他是初学,发力不慎, 导致马受惊冲了出去。
这个学生被点名批评,还扣了一千积分, 骑射先生和叶无过, 一个上课看管不力, 一个上课不好好听讲, 跑开偷吃东西, 也分别被扣了月俸和积分。
骑马的学生和叶无过还另外被罚一人打扫半个月的落叶。
处罚不轻,受处罚的几个人却都心服口服。
这还是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要真出点什么事, 罚多少分都挽回不了。
奖罚会结束, 大家才回去正常上课。
沈玉如想到自己的五千积分就觉得开心, 她决定中午一下课就先去抵了这五千分。
中午,她先去找先生抵了分, 看着自己的欠款成了九万七千分,感觉自己要在四年内靠自己换完,还是很有很有希望的。
办完抵分, 她才心情颇好地去了食堂。
先看看树下,萧景昭今天不在, 可能是先进去吃了,她买了饭,左右环顾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他。
这人,怎么总是爱一个人待在那么偏的地方!不怕她找不到吗?脚步直接走了过去。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一块儿吃饭,完全养成了习惯。
她把食盒放在萧景昭对面的座位上,正想说话,却见这人,直接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跟她错开了。
沈玉如:“……”
她也跟着把食盒往旁边挪了一位。
这下萧景昭坐着没动,但他抬头看她,又把食盒推回了原位。
跟之前又是等她,又是给她买膳食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玉如也看向他,依旧是俊朗无双,眉目如画,但他怎么能做出如此三岁稚童的举动呢?
“你这是干什么?”沈玉如说,“总不会是嫉妒我一下子拿了五千分,你比赚的加起来还多吧?”
萧景昭抿唇不语。
“我知道你是惯拿第一的,一下子被我这种差生超越了,心里不舒服很正常,但是你这么想,虽然我赚得多,但是我欠得也多呀!总和一下,还你是厉害些的。”
这下萧景昭不但不说话,直接端起食盒走了。
沈玉如:“……”她都不惜拿自己的欠款开解他了,这还不满意?
她也有点郁闷了。
一起用饭的人走了,吃饭的心情都少了大半,她又找有没有其他熟人。
韩诩和叶无过还是坐在他们常去的位置,靠近中心,她一眼就看到了,又端起食盒去找他们一同用饭。
他们的态度就热情多了,小叶子一看到她,就问:“积分抵好了?”
“嗯。”
“那你快吃吧。”
他们两人都已经快吃完了,也不急着走,一边陪沈玉如吃饭,一边聊着天。
他们正在说小叶子还要扫半个月的落叶。
书院里草木繁茂,哪怕她只要扫黄字班前面那一片地方,扫上半个月,也够累人的。
“你说,我要是教萧景昭算学,他会愿意帮我一起扫吗?”叶无过对韩诩道,“可惜学算学的人太少了,不然总能找到几个人帮我一起。”
“叶姑娘,你可千万别去问萧兄。”韩诩急忙打消她的念头,“你没发现今日萧兄用饭都不愿与我们一道吗?”
沈玉如一听到这里,耳朵竖起来了。
原来萧景昭不是针对她一个人啊。
“前几日惊马之事,萧兄委实生气了。”韩诩道,“毕竟沈姑娘与他……情分不同,你看他今天连沈姑娘都没等,他对你,怕是更有意见。”
提到这个,叶无过就理亏,小声嘀咕:“玉如妹妹都没生我气,他倒生我们的气。”
韩诩欲言又止。
之前萧景昭对他说什么同甘共苦,其实他心里并不认同,总觉得他们充其量是在书院里这一点点苦,算不得什么。
但那天惊马,眼见情况惊险,萧景昭的反应骗不了人。
原来他不止是嘴上说说,甚至是他平日里表达得太少,以至于直到那时,韩诩才意识到,萧兄远远比他平日表现的,更在乎沈姑娘。
韩诩顿了顿,最终只说:“现在别说让萧兄给你帮忙,你便是无偿倾你所学,他都未必要你教。”
“不会吧……”叶无过哀叹,“我是真把他得罪死了?其实扫落叶我只是说说,没想真让他帮我,就是想教他算学而已。”
她是看在他跟沈玉如特别要好的份上,哪成想她已经把人得罪了,人家可能根本就不稀罕她教?
沈玉如听完,知道了问题的根源,原来不是因为她今天赚了积分啊……
那就好办,她本来还在想要不要找时间带他多去擂台比几场,让他重新成为赢积分最多的黄字班学生呢。
“小叶子,你刚才说想教他算学,是认真的吗?”
“认真啊,我现在帮不上你什么,但我想着你们关系那么好,就想先教他算学。”她懊恼道,“我也就这点本事,可是现在好像用不上了。”
“用得上的,我去跟他说。”沈玉如道,“只要你愿意教就行。”
“没问题,我肯定好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