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表明:“学生一定做到。”
“好了,那便改口吧。”贺先生悠哉晃着涂了丹蔻的手指,“别再自称学生了。”
“是,师父。”
沈玉如以前没拜过师,不知道具体拜师流程,想到以前纪明珠借给她看的话本子,迟疑道,“师父,是不是还要敬拜师茶,再受徒儿一拜?”
贺雪泠被她逗笑,自己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行了,喝过了。磕头就免了,我这不兴这套,你好好跟着我作画就是。”
沈玉如连连点头,撞大运被师父收了徒,还是画艺这种热门科目,自然要珍惜。
多了一个师父后,她的书院生活更加充实。
别看只多了两个下午的课,但是她下了课还得画画,加上原本画艺课的作业,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不停地画。
这么画了十天,她才理解贺先生说不拦着她科举,但必须完成作业是什么意思。
要在保证画画的基础上,还兼顾学那么多别的课,实在令人疲乏。
她只好上课时更加认真,多记下些内容,这样下课后就能少花额外弥补的时间,留出更多空闲画画。
就连开支,她都节约了不少,不但再也没去过文会阁,有时饭都顾不上吃,遇到食堂排队的人太多,她就啃两个免费的馒头,再喝一碗粥或汤,便算糊弄了一餐。
正好省下银子,用来买昂贵的颜料。
第36章 莲湘书院9
这十来天里, 她有三天都是图方便,啃的馒头,原本圆润可爱的脸颊, 一下子清减不少,下巴尖都快出来了。
从前在县学时,哪怕她再苦读,也有外祖家的婢女来给她送饭, 让她饱食无忧。
萧景昭看不下去,终于在她又一次准备啃馒头的时候, 拦住她:“你盛上两碗饭,找个位子看书等我。”
沈玉如脑子里还在回忆先生上课说的内容, 没多想, 端了两碗饭, 随意寻个位置坐下, 继续拿出书来看。
如今五经之中, 她重新选了诗经作为自己的主攻书目,比尚书让她更有兴趣读下去。
趁着上课时的思路还未断,她这会儿也能身处闹市, 却不为外界所扰, 继续怡然自得地研究诗经。
中午正是各班下课时间, 免不了人多,她都快背下两首诗, 饿得饥肠辘辘,萧景昭才端着食盒过来。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 卬须我友。”她摆盘举箸,正好用上了刚刚记下的诗句。
这句话出自邶风《匏有苦叶》, 言道女子在济水畔等待情郎,为此即使船夫朝她招手,她也屡屡让别人先上,不去争渡。
好好的诗,被她此时说出来,无端让人想笑。
萧景昭玩笑道:“这女子该不会是为了吃食,方在水畔等待良久吧。”
“你这么一说,也未尝没有可能啊!”沈玉如连连点头,吃上了热乎乎的大菜,她心情甚至愉悦。
这时叶无过也来了。
在沈玉如的说和下,萧景昭对叶无过放下成见,大家又一起吃饭了。
叶无过跟着她师父专攻算学,近来好不容易结束了洒扫任务,师父就给她出了个难题,让她这样的算学天才也被难住了,连算好几个日夜都没算出来,过得游魂似的,无心用饭,也拿了两个馒头啃。
叶无过心里想着题的时候,确实是觉得自己提不起胃口了,但是,偏偏她身边有两个大吃大喝的人!
那三鲜大熬骨头羹、虾炙鱼脍、糖烙樱桃……香味儿一股脑地往她鼻子里钻。
叶无过顶不住了,终于在心里停下那些数字排列,咽了咽口水:“你们吃得这般丰盛,不要钱的么?”
沈玉如:“他请我吃的,他积分多,吃不穷他。”
叶无过继续咽口水,头一回羡慕起旁人来,她怎么就没有一个这样的青梅竹马呢?
她觉得自己手里的馒头,无论如何也啃不下去了,至少也得加一个配菜才行,正犹豫要不要去排队,就见韩诩也过来了,端了两盘菜。
一盘肉末豆腐,一盘清炒丝瓜,明显比不上旁边的积分大户,但是叶无过顾不上挑剔,与他商量:“你借我一盘菜如何,我下次还你,给我这盘没肉的丝瓜也行啊……”
韩诩倒很大方,把肉末豆腐给了她:“晚上还我就是。”
叶无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着肉末豆腐啃完两个馒头还不够,又拿了两个。
沈玉如在旁边见状,冒出了一个想法:“食堂排队的人太多,如今我们学业都繁忙起来了,不如轮流每餐派一个人去买,其余人就可以节约时间多读点书。你们意下如何?”
“我看可以,各人每日花费就先记着,每半旬或一旬结清一次。”韩诩道。
叶无过拍胸:“记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回去弄个新账本专门记账。”
沈玉如看向萧景昭:“你呢?”
积分大户悠悠道:“在每回结清之前,可以先由我垫付积分。”
众人齐齐露出羡慕又欣喜的神情。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为了在不耽误学习的情况下,自己能多睡会儿,除了用膳,别的事情上,沈玉如也想办法提高效率。
大家都有骑射课,骑射先生要他们勤加练习,锻炼臂力,否则连弓也拉不开。
虽然沈玉如买的弓好些,专门针对手劲不足的姑娘制的,很好拉开,但还要学会控制力道。何况她还有一门女子武艺,臂力腿力都要练。
沈玉如自然抽不出那么多时间练这些,能每天坚持练上一炷香都算是不错了,叶无过尤甚,她一做起题来,便是抱着算盘不眠不休,哪里还想得到练什么骑射武学。
沈玉如就想了个办法,还是绑沙袋。
她练字时因为这个受过实实在在的好处,何况这灵感本就源自她舅舅习武,现在用来练武,再适合不过,就跟叶无过提了提。
“听起来不错,可是我针线活很糟……”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一起做了,你陪我一起去装沙子就行。”这事她有经验,“就是还得找点布料。”
“布料我有!”叶无过从她的箱子里翻出几块布料,“我娘让我带上,做帕子用的,我哪用得着什么帕子,正好做了你说的这沙袋。”
沈玉如当下动起针线,飞快地缝制起来,估摸着合适的大小,做成四个绑腿,四个绑臂,都比绑手腕的要大些。
书院演武场每天都有很多人去,不像在县学,完全被荒废了,偷偷装点沙子没人注意。她们只好跑到演武场更后面的山上,找到质地仿佛的沙土,装进去。
“要是有钱就好了,我就在里面全装上铜钱。”叶无过装着沙子,突发奇想。
沈玉如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双手双腿绑了满满的铜钱,再暴发户的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噗嗤一下笑了。
“你怎么不直接说,装上银子呢?”
“那不是不敢想嘛?”叶无过道,“要是可以,我巴不得全装上金叶子。”
她说这话的语气,让沈玉如想起了还在秀水县重读的纪明珠。明珠也总有这些奇思妙想。
她发自内心地希望来年明珠能考上。贺先生说了,她一定会收明珠进话本科,届时她们都是贺先生的弟子,那就是同门师姐妹了。
装好沙子回去,一来一回耗费了大半个时辰,就当是完成了今日练武份额。
她们回到庐舍,把绑腿绑臂都戴上,大小正好合适。
“玉如,你好生厉害,没量过尺寸就做得这样服帖。”叶无过惊叹着,走了两步,“就是有些沉。”
“沉才有用,等去掉就会觉得轻了。”
书院的制服宽袖大袍,穿着很是典雅好看,更重要的是能做遮掩。没人看得出她们粉嫩可爱的衣裙里,绑了这般沉重不文雅的东西。
等到第二天,大家一块儿吃饭时,叶无过就对韩诩吹嘘起沙袋绑腿的妙用:“以后我们每天绑着练上一炷香,抵得上别人半个时辰!”
“真有此妙用?”韩诩心动了,骑射先生对他们男学生的要求还更高些,“我与萧兄也有骑射课,要是有这东西就好了!能不能……”
“能不能借我们一观,我们回去,也好自己学着做。”萧景昭打断他道。
韩诩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
“没问题。”叶无过答应得很爽快,“我刚把题破解出来,不如等旬休,一起找个空画室,玉如画画,我看看你的算学基础,顺便把沙袋也带来。”
之前说和时,叶无过就跟他说了,得空传授他一些独家算学技巧,可惜遇到师父布置难题,拖到现在才有时间。
又是一个旬休。
沈玉如原本以为,自己来了书院,又能和从前一样,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悠闲地去文会阁玩玩,或者赶个集。
现实却是,只有刚开学那个月过得还算惬意,现在到了旬休,别人休息,她打着呵欠,抱着一堆画具,迷迷糊糊地往画室走。
幸好旁边还有个身高体壮的好舍友拉着她,没让她困得一头栽到地上去。
到了画室,萧景昭已经在了,给她俩买了早点。
沈玉如摆好笔墨纸砚坐下,擦了一把困出的泪意,对着书案,懵懵地嚼包子。
那样子,萧景昭觉得,就算给她的不是包子,而是宣纸,她怕是照样吞下去。
“这般困,不若回去再睡会儿吧。”
“不用,吃完就清醒了。”
只见她吃完早膳,拿出一块帕子,用水洇湿,盖在脸上。片刻后,把帕子往书案边空着的地方一扔,果然清醒了。
萧景昭感叹,她不爱读书的时候,就硬是不读,一旦认真起来,也是旁人比不上的毅力。
见她已经开始埋头作画,萧景昭便对叶无过道:“我们也开始吧。”
他们在旁边讨论算学,沈玉如自己作画。
在这之前,萧景昭问过她,旁边有人说话,会不会影响她。
她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不会。
大约从在县学练字时开始,明珠他们就说过,罗紫柔曾经来自己理论,可是她沉浸写字,根本没听到。
后来在文会阁擂台,她自己也发现了,只要她能专注地写,无论台下的动静有多大,她都可以听而不闻,心里眼里只有那一张纸,一支笔。
作画也是一样。
她就让他们尽管在她身边探讨,声音多大都不妨事。
今日她在画贺先生单独布置的画。
自拜师后她又学了半个月的画,连师徒小灶都开了六回,又没日没夜地画了七八张小画,贺先生觉得她进步很大,昨日问她看得最多最喜欢的花是什么。
她答了荷花,贺先生就让她今天画一幅荷花图。
沈玉如作起画来,便半分困意也无,目之所及,唯有她的画。
作画于她而言也并不难,因为这花就在她心里,她只需把心里的花,画到纸面上去。
虽然贺先生说,无论是心里有花,还是再把花挪到纸上,对旁人来说都是难事,但她没有感受过这种困难。
从她六七岁开始喜欢赏花起,形态各异的花朵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象。
而自她开始上画艺课,要画下什么来,便也是件很容易的事。
第37章 莲湘书院10
沈玉如就这样全神贯注地画了一早上, 精心画了一朵她心里最漂亮的荷花。
至于旁边两人讨论算学,她半点也没注意到。
她作画时不受外界所扰,也毫无睡意, 待画完最后一笔,一阵困意袭来,竖起一支手撑着桌面,脑袋往手上一靠, 瞬时陷入了睡眠。
几乎是她一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缓, 萧景昭就注意到了。
他做个手势,示意叶无过噤声, 看了她一会儿, 发现她当真这么睡着了, 便示意叶无过先回去。
叶无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 让噤声就噤声, 让走就走,还全程不说一个字,但萧景昭身上莫名有种气势, 让她下意识地不敢反对。
也是奇了怪了, 明明他是个挺温和的人, 有什么好怕的?
罢了,她的救命恩人在睡觉, 叶无过本来也不想吵着她。不再多想,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到放在书袋里带来的绑臂, 留下了,让萧景昭可以带回去和韩诩一块儿学。
萧景昭看到那绑臂, 拿起来掂了掂,放在一边。
等叶无过离开,他把小姑娘刚刚画好的画小心抽出来。
原来是朵亭亭玉立的荷花,她确实是有些天赋。
转身仔细替她收好。
沈玉如也不知是感觉到了,还是手臂酸得撑不住,他不过转身收画的工夫,人已经趴在书案上酣睡了。
她双臂交叠,一侧脸颊枕在手臂上,露出安睡的侧颜。
晴空万里的秋日正午,阳光穿进画室,散落在她身侧,满地金黄,仿佛有仙人向凡间一掷千金。
画室窗外是一丛丛湘妃竹,莲湘书院的湘,便来源于此。
翠碧的窗口下,一个嫩粉衣衫的小姑娘,酣然而卧,纯真无害。
萧景昭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伸出手,轻轻触上她的发带。
来了书院后,她的发带也跟衣服一起,换成了浅粉,仿若荷花尖上那一点轻红,惹人怜爱。
他的手指顺着发带,一点点靠近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