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如又给他递羊肉,看他吃得香, 不知怎么的, 好似比自己吃还开心似的。
“多吃点肉, 别冻坏了。”她说。
他吃着面与汤都是冷的面,却对她说:“暖和了。”
回到庐舍, 沈玉如已经累极了,却还记得把荷包里那片银杏叶拿出来。
她很喜欢这片金灿灿的叶子,总觉得像是染上了阳光的颜色。她犹豫一瞬该保存在哪里, 想到银杏书下持卷而读的墨发少年,翻开自己近来正在背诵的诗经。
她正背到《野有死麕》一篇, 将银杏叶放进去,细细的杆子正指向那一列: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沈玉如第一次读到时就觉得,这一句与自己的名字很是相称。而这前面一句,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唉,少年那神仙美貌,分明就是在诱惑她啊!她这凡人哪里忍得住。
她抚过银杏叶,合上诗经,置于枕边,翻身沉沉睡去。
次日清早,沈玉如去找贺先生单独上课时,便带上了九霄寒玉。
“你这是……”贺雪泠看到她一进来就放在画室角落的琴,出声询问。
“一会儿下课,我先去琴室练一会儿,这样就不用来回跑拿琴了。”她想到自己好像还没跟师父说过,琴艺也是她的课之一,便又解释了一下,可怜兮兮道,“这两个月疏忽琴艺,还有半旬就要学半小考,再这样就得被扣积分了。”
贺雪泠见她惨兮兮的样子,很不厚道地笑了:“这些你都全无基础吗?”
“对呀!我家还不算最差的,要是我想学,我爹也能给我请先生上门教,可我要是待在咱们那村子里,哪里能想到要学这些。”
贺雪泠如今私下来往多的,大多是自幼接触琴棋书画的世家子弟,他们说自己没基础的意思,往往是只学过一两年,并不精通,没料到徒儿是这个情况,说没基础,就真的全然没接触过。
想到书院要求的八门课,贺雪泠难得反思了一下,如此密集地给她上课、要她作画,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但她很快抛开这个念头,狠下心来:“既然如此,你更要比他人勤奋,才能赶上他们。”
说罢,不再闲谈,开始教她作画。
课一上便是整整两个时辰,贺雪泠一歇下来,沈玉如就赶紧给她递水:“师父辛苦了,润润嗓子。”
师徒相处了这些时日,贺雪泠也不在她面前装那些风仪,接过来猛喝一大口,喝完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累死为师了,果然上了年纪,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连画八个时辰。”
“八个时辰?”沈玉如惊叹,那得从天尚未亮,画到迟迟深夜,她也只有为了考上书院这么努力过。
“有些画,画上月余,甚至一年半载也是有的,有时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久。”贺雪泠道,“你现在画的都是小画,再往下学就知道了。”
沈玉如从前名家书画看得少,但她昨天刚看了前辈们的画作,大约那些就是师父说的要画上月余的作品。
“师父,我昨天去书画社,看到您的画了。”
“哦?”贺雪泠挑眉,“你怎么会到那里去。”
“遇上一位开学时接引我的师兄,他是书画社的,就带我去了。”沈玉如也不瞒着师父,讲了齐修师兄带她参观的事。
“齐修啊,这孩子品性也算不错。”贺雪泠道,“你可知我为何不引荐你去那里?”
“应当是因为,徒儿没有基础,还不到去社里和大家交流的份上吧。”
“差不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勤画,再勤画,等你学半考结束,我带你去看金陵庙会。”
贺雪泠说罢,递给她一叠沉沉的书籍,还有一小罐香脂:“既然要准备考试,今日就不布置作业了,你找时间把这些画册看完就是,下回来与我讲讲感受。这罐润手脂,你记得每日睡前涂抹。”
竟然是画册与润手脂,沈玉如受宠若惊。
“多谢师父。”
“不必谢我,你要是把手弄得跟个武夫似的,日后带你出去作画,丢的也是我的脸。”贺雪泠道,“一日也不许忘。”
沈玉如知道师父是真心为她好,很乖巧地应了,细心将润手脂收进自己荷包里。
告别师父后,她就抱着琴,去了隔壁楼宇的琴室,练上一炷香,这才去吃饭。
她决定以后每次出来作画,就把琴带上,不拘练一盏茶或是一炷香,总之每天都得练上一练。
好在得益于每天练武,她的身体好了不少,精力充沛,留出一些时间练琴,还在承受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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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开始,天地玄黄各年级的学生们纷纷苦读起来。
在食堂还捧着书读的人不再只有沈玉如四人,大家都争分夺秒,一边排队一边吟诵的也有不少。
学半考试和学末考试一样,都会排名给积分,只是不算平时成绩,积分的增减也全部按学末积分的一半计算。
但大家都非常需要积分,来了书院两个多月,正好大家手头都有些紧,哪怕是不紧,也没人想考个下等,被扣了分。
一时间,书院读书的氛围空前热烈。
沈玉如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全院一起拼命读书的场景,看着师兄师姐们认真的样子,心里更添了几分紧迫感。
“这积分制度,果然让大家读书更用功了。县学里哪怕是童试和联考前,也没这样的场面。”
“看来大家都很需要积分。”叶无过说着,就见萧景昭买了他们几人的饭菜过来,一看之下,忍不住道,“你又给玉如妹妹加餐,萧兄也太偏心了!”
她分明听到玉如只说要一荤一素两道普通的菜,现在萧景昭给她的却有二荤二素,不用想,他又要说“算在我账上”。
韩诩把叶无过的菜拿出来递给她:“他不给沈姑娘买,难不成还给你买?吃吧,有的吃就不错了,万一学半考没考好,倒扣些积分,这些菜也吃不起了。”
提到考试,叶无过就叹气:“也对,咱们有得吃就不错了。”
沈玉如和萧景昭也在摆盘,准备用膳。
菜比她点的多了两个,每回轮到萧景昭去排队,他总会多给她加一些。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我又不吃了这么多?”
“吃不了?”萧景昭淡淡反问。
沈玉如白白嫩嫩的小脸刷地红了,也许是近来又练武,又读书,她是比以往更能吃些。
“要是……只有两个菜,我也并不会吃这么多呀?”她结结巴巴地强词夺理,“买都买了,我总不能浪费……”
萧景昭见她这模样,低低地笑:“好了,快吃吧,你多吃些才好,你爹和外祖父才能放心,对不对?”
“没错!”她用力点头,多吃就是让家人放心!
于是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把饭菜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饱饱的肚子。
下午去骑马,她又有足够的力气了。
骑射先生不知是不是见玉如可爱,总之对她格外好,心爱的小马驹只给她一个人骑,等到考试的时候,别人要骑那些高头大马,她只用骑着小马驹考。
沈玉如也很喜欢白雪,它的毛色十分纯净,不见一丝杂毛。而且白雪年纪还很小,性子又格外温顺,有时候她都舍不得骑,要是自己再像如今这般吃下去……她觉得过不了多久,小白雪就承受不了她的重量了。
她准备考完学半考,就去称一称自己胖了多少。要是胖得多了……那她只好跟先生说,换一匹马练习。
总不能把小白雪压坏。
现在大家都已经能独自骑着小马驹慢跑,还有轮值的骑射先生照看,下午过来练习的人很多,要抢到一匹马练习也并不容易,常常还得排队,等前面的人练完了,才能上去练。
学生们甚至私下约定成俗,每人练骑术不能超过多少时间,让大家都能练习。
但沈玉如没有这种困扰,当萧景昭叶无过他们还在马棚边上,一边看书一边等马的时候,骑射先生已经给她拉出小马驹,让她尽情去练了。
“小心些,慢慢地跑。”骑射先生说,“现在不看速度,安全为上。”
沈玉如牵过白雪,熟练地上马,就在先生视线范围内慢慢地走,按考试标准,从一个点,走到另一个点。
骑术算是所有考试中,最容易的,她练了两趟,就觉得应该不成问题,只是骑马很好玩,又在同一条线上来回骑了好多趟,还得意地朝几位等马的好友挥手。
萧景昭正好抬头,与她对视。
沈玉如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有一匹只给她一个人骑的马,真是舒服极了。难怪那些高门大户,家里总要养上几匹马。
阳光下,少女一身大红骑射装,身骑白马,笑容明媚。
萧景昭抬手遮了遮阳光,好似被秋日过于强烈的光线晃了眼。
第40章 莲湘书院13
正在这时, 恰好有学生练习完毕,送了马回来。
萧景昭他们有三人,却只有一匹马。
叶无过平时对他们插科打诨, 不无艳羡之语,这时却说:“萧兄先去吧,我看玉如妹妹快练好了,你去和她一块儿骑一会儿。”
韩诩知道内情, 如今他放下了那些情愫,也喜欢撮合他们两个:“正是, 萧兄快去吧,我与叶姑娘不着急。”
“多谢二位承让。”萧景昭也不推辞他们的好意, 利落地翻身上马。
那是匹很高大的黑马, 少年一身干练的玄色骑射服, 骑在马上, 气宇非凡, 眉眼一横,仿佛足下江山都任由他指点。
叶无过和韩诩被他的气势震住,过了一会儿, 叶无过才讷讷道:“萧兄出身寒微, 竟能有如此气势, 感觉不是池中之物。”
“这还用你说?他是我们那的案首,惊才绝艳, 岂会是泛泛之辈?”韩诩道。
“我说的是真的!我家祖祖辈辈当账房先生,见过多少高楼起,高楼塌, 若是碰上心黑的掌柜,还会拿账房先生去当替罪羔羊, 总要有点跟随明主的本事。”叶无过说着,只见那边一白一黑两匹马已经汇合,齐头并进,“别的不说,单这长相,他们可真是……那个词叫什么?”
“金童玉女。”韩诩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还把自己吹得慧眼识珠……还祖祖辈辈,我差点信了你。”
沈玉如本来已经准备走了,见萧景昭过来,才又多练了会儿。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胆子大了些,稍稍加快速度,又来回跑了五趟,这才一起下马回去。
昨日的冷面他们都觉得没吃够,便又跑出去买了两碗。
今天是傍晚来的,两人晚上都还有安排,便没去河边,就蹲在旁边一个角落一块儿吃了。
要是叶无过和韩诩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们才感慨过气质非凡、能指点江山的少年,就这么毫不讲究地蹲在墙角,跟小姑娘一起大口吃着面条。
小姑娘在一边吸溜吸溜,与汤里的芫荽茱萸似的,令他食欲大增。
萧景昭觉得冷面好吃,但他若是一个人,绝不会为了一碗面专程跑来。
都是因为阿妧吃得太香了,和她一起吃,手中的面仿佛比昨日更胜一筹。
吃完冷面,沈玉如这才回庐舍,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床上,看师父给她的画册。
之前这时候,她都还在画室作画,今天只要看画,算是难得休息放松。
她一直看到平时睡觉的时间,仔细看完一本画册,这才放下。
睡前还记得师父给她的润手脂,洗漱过后,从荷包里拿出那个精致的陶瓷小罐,打开,乳白莹润的膏脂散发着淡淡的清醒。
她凑近仔细闻了闻,发现竟然是素雅的荷花香,深深一嗅,沁人心脾。
挑起一点抹在手上,润而不腻,手上依旧干爽,这润手脂的好用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沈玉如重新盖好盖子,收起来。
师父真是对她太好了。
大家勤学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学半考的日子。
先生们说,原本并没有学半考一说,是先帝专门要求加上,让学生知道学在平时,不能到考试前临时抱佛脚。
这也是给大家多一次赚积分的机会,而且这一回考试,“不比基础比进步”,考的都是这两个多月里教授的内容,对不同基础进来的学生都很公平。
沈玉如考起来,发现先生们说的是实话。
三门课考下来,果然都是上课重点讲过的,诗经出的题,都在她学过背过的范围里,文才、策论的题目,也都为他们梳理过思路。
策论的大题先生连着讲了三堂课才说完,沈玉如但是上课记下的提要就有整整一张纸,好在她上课听得认真,当时就记下了,加上现在字也写得更快,考试结束前答了满满当当的一长卷,把要写的内容无一遗漏地写了上去。
考完这三门,她从没觉得哪一回,考得像今天这样畅快过!
每一道题都会,几乎是一看题,她就知道如何作答,文思泉涌,挥斥方遒。
再到考书法,她已经信心满满,毫无压力。
书法她也学了新的字体,因有一门篆刻,书法便新学了篆书。考得时候也要求只能学篆书,不能用之前擅长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