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如工工整整地写满一张大字交上去,跑出考场时,感觉好到可以吃上两碗饭。
大家在食堂汇合,今天都点了比平时丰盛些的菜,坐下来讨论这两天的考题。
沈玉如还没来得及表达她考得非常好,就听韩诩一脸庆幸道:“这回的题出得很基础,我应当能考中上等以上。”
“我也考得不错,高的不敢说,中等以上应是不成问题。”叶无过也说,“看来先生放了我们一马,没想为难我们。”
沈玉如:“题出得很简单吗?”
“你觉得难?”萧景昭淡淡问。
“那倒没有。”她皱了皱脸,“我还以为是我学得格外好呢,差点以为自己门门都能拿上等……白高兴了。”
虽然如此,也没妨碍她吃饭的兴致,照旧欢快地吃完了。
明天还要接着考呢。
次日,她考的第一门是画艺。
如今作画于她而言,与吃饭喝水一样,每天都离不开,考起来自然如鱼得水。认真画上一个时辰的画,就算考完了,跟平时自己在画室练习没有什么区别。
下一门是琴艺。
琴艺与别的科目不同,要挨个走进琴室,单独演奏给先生听,然后由先生评分。
她买了一把名琴,却学得不甚好,等轮到她进了琴室,面对教琴艺的齐先生,心里直发虚。
“《秋风词》,开始吧。”齐先生琴音般动听的声音说。
他们这个没有基础的琴艺班,今天考的都是《秋风词》,考之前先生也说了就考这一首,但沈玉如也只敢保证,自己弹得比给齐修师兄听时,略好上一些。
她一曲奏毕,先生没说话。
沈玉如思忖着,这意思是可以直接走,还是弹得太糟,以至于先生他,生气了?
齐逸之沉默片刻后,指着琴室外簌簌作响的大片竹林道:“今日秋风猎猎,秋意正浓,你观此景象,有何感想?”
沈玉如歪头看着窗外的竹林,不太确定地说:“茂林……修竹?”
她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答得不对,因为清冷的琴艺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真的要生气了!
她小脑袋急速运转,补救道:“湘泪深浅滋竹色,楚歌重叠怨兰丛。”
如今她也背了不少诗了。
齐先生却又吸了口气,这回问的却是:“你文才科先生是哪位?”
这下不消说,她也知道自己答得很不对了,没敢报文才科先生的名字。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这是个相思怀人的曲子。”先生叹息道,“你却是弹出了一片茂林修竹。罢了,你年纪还小,慢慢学便是。出去吧。”
沈玉如一句话不敢多说,抱着琴,麻溜地走了。
齐先生对她很宽容,她也确实学得不够好。
可是没办法,她最多等明年春天童生试后,多留一些时间练琴。如今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出了琴室,吹着风,她的思绪也活络了些。
想起“湘泪”二句虽然也说了二妃之事,却是一首吊古怀伤的事,颇有怨愤,却与相思怀人之情有别。
唉,就她这样的水平,昨天居然还觉得自己文才进步很大。
下午又考了武艺与骑射,倒是不难,只是这一天下来累得精疲力竭,加上琴艺考得不好,全然没了昨日的神采飞扬。
除了萧景昭,其余两人也都有些无精打采。
“我的棋与画,都完了,这棋在先生手下,根本撑不了几回合。”韩诩痛苦地抵着额头,“我当时都不敢去看先生脸色。”
“我的棋艺倒是被夸奖了。”叶无过算学好,下棋也能步步为营,“可是我的画,玉如,不然你帮我向贺先生求求情,中下等我也认了,不要给我下等啊!”
这就是每次玉如作画时,她都埋头算学的代价。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跟着画一画呢?
别的科目赚的积分,还不知道够不够画艺课扣。
她叹惋着,问:“玉如你呢,考得怎么样?”
“别提了,考得十分不好,早知道我当时就买个一百两的琴,也没现在这样丢人。”
他们三个都有科目考得不好,一说起来颇有共鸣,萧景昭不得不暂时打断他们:“先吃饭。考得不好,接下去再提高就是。”
“对哦,我确实饿了。”
“我也是,考都考了,还是先吃饭吧!”
因是书院自己组织的学半考,先生们批阅答卷都很快,没过两天就出了分。
夏先生把他们班的成绩贴在墙上,大家一股脑儿地涌过去看。
沈玉如也很想快点知道自己的成绩,但是人太多,她便忍住了,拿出诗经背诵,等人少一些再去。
还不等她背完一首诗,叶无过已经仗着自己的高大身材看完成绩,跑回来激动地拉过她:“玉如,你考得好极了!有五门上等!咱们班数你上等的科目最多!”
“什么?”沈玉如也激动了,心跳一下子加快,“五门上等,你看清了吗?真的是我,没有看差行?”
她在县学时,都是门门考下等的,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能考五门上等。
“错不了,你就排在第一个!要是学末也能考成这样,你就可以升班了!”
第41章 莲湘书院14
成绩前的人少了些, 沈玉如怀着激动又不敢置信的心情,跟叶无过一起去看。
她发现自己有三门辅科是上等,分别是画艺、武艺和骑射, 主科中的书法和明经也都评了上等。
最让她意外的是明经,看来平时的诗经真的没有白背。
另外文才和策论也都有中上等,只有琴艺,是中等。
她也顾不上琴艺只有中等了, 掰着指头开始算一次性能得多少分:“学半考只算一半分,那就是五个五百分, 加上两个五十分……”
“两千六百分!”叶无过已经给她报出来了,“一下子就多了两千六百分!果然在书院里, 只要成绩好, 日子不知过得多潇洒!”
叶无过完全羡慕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没错, ”沈玉如道, “如果不是我还欠着九万多分的话……”
这积分实在杯水车薪, 还不够还一个零头的。
叶无过哭笑不得,瞬间觉得自己的情况还好,至少这次考下来, 她的积分是正的, 可以加餐了。
最后正式核算积分时, 沈玉如发现她还有考了全班第一和画艺科第二的奖励,折半后也分别有两千五百分和一千分, 如此一来,她一场考试就赚了六千一百分!
夏先生笑眯眯地夸奖了她,然后把其中六千分给她抵了前面欠的:“给你留一百分, 去买点好吃的奖励自己。现在只欠九万一千分了。”
玉如:“……”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先生们好像都知道她欠了巨额积分, 偶尔会拿这个打趣她。
好在她乐观:“嗯,才两个多月,我就还了一万一千分,还有将近四年,我一定能还完!”
画艺这类科目的排名,有基础与无基础是分开的,沈玉如比较诧异自己的画艺,在无基础的班里居然只排第二,毕竟她是贺先生唯一的徒弟,师父只收了她一个,她又比别人多画这么多画,结果考试竟然不是第一?
而她还没来得及打听,就知道画艺科抢了自己第一的,是萧景昭……
他八门课全部考了第一,无一例外。
沈玉如原本是吃饭时,高兴地与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成绩,然后随口跟他们抱怨:“也不知道是谁画艺考了第一,让我少拿了一千五百分。”
然后坐在她对面,斯条慢理吃饭,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少年,淡淡开口:“如果没弄错的话,应该是我。我好像每门课除了上等的分,还有八个第一的积分。”
众人惊得失语。
本来看到沈玉如的成绩,已经觉得很惊人了,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全部第一的!
“那,你现在总共有多少分了?”大家颤着声问道。
“三万多吧。接下来的束脩和花销,应当不成问题了。”
他说得平平无奇,众人听得齐齐吸气!
“大哥,你还是人吗?”叶无过实在忍不住了,“玉如妹妹就不说了,我们其余人的分数,都没超过三位数,你这太拉仇恨了。”
萧景昭却是颔首:“我也觉得奇怪,比如这画艺,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得第一,其余科目也都收着了……可惜题出得实在太简单。”
说到画艺,其他人也觉得奇怪。
叶无过怪道:“贺先生要是觉得你比玉如画得好,为什么收她当徒弟?还是说,你突飞猛进,马上也要成画艺科的关门弟子了?”
他们讨论了一番,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萧景昭的天赋绝非常人能比,简直就是逆天。
出成绩的次日,沈玉如依旧单独去找贺先生学画。
这天贺先生依约带她去金陵庙会,去的路上,她没忍住问了师父,自己为什么只得第二。
贺雪泠露出几分玩世不恭,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很无所谓地说:“我看他其他七门都是第一,画艺不给他第一显得我与其他先生格格不入,只好委屈徒儿你啦。你看这不就带你出来玩,补偿你了嘛。”
沈玉如并不太在乎自己是第一还是第二,她本性就不太看重这些,询问也仅仅是因为想不明白。
按理说她在丹青上花的时间数倍于萧景昭,师父又单收了自己没有收他,怎么想都该是自己更好才对。
听到师父这么说,她就没再多想,只觉得她师父是个有趣的人:“您分明早就说了要带我来庙会,才不是补偿呢。”
“好吧好吧,被你识破了。”她们正好到地方,一下马车,贺雪泠就去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塞给她,“这才是给你的补偿。”
她说罢,自己也买了一串,带着小徒弟一起慢吞吞地边吃边走:“看到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你就告诉我,今日为师都给你买了。”
“知道了,师父。”沈玉如啃着冰糖葫芦,眼睛笑得弯弯的。
庙会即是寺庙附近,文人墨客展示自己书画的活动。来这里这里展示的人多了,便渐渐约定俗成,成为有规模的庙会。来的人多了,外面自然少不了各式小摊。
贺先生带着她,一路逛,一路吃糖葫芦,等吃完了,才一拍手:“我们这就去看字画吧。”
那边有一大片空旷的地方,挤了许多人,大多做书生打扮。
走过去,所展示的书画不下百余幅。
贺先生带着她看过去,间或讲解一二:“看这里的书画,就能大约知道金陵书画大家的水平了。你有何感想?”
“这梅花画得不错,尤其是这横枝画得生动。”沈玉如说,“疏影横斜水清浅,师父,是这么说吧?”
贺雪泠赞同地点头:“你看他这点梅,也点得颇有技巧,画了花盛之时,颇有风骨。”
再看旁边的另一幅竹子,沈玉如经过师父刚才说的,一眼就道:“这幅墨竹也颇有风骨!”
“不错。”
她们又一连看了很多画,最后贺先生问她:“你总结出什么没有?”
“我发现金陵的文人作画,格外看重风骨。”沈玉如想起在书画社看到的荷花图与山水画,“之前跟齐师兄去看时,只觉得画得精美,现在想来,那两幅画也十分有意境,淡泊出尘。”
“嗯,你看得多了,就会发现不止金陵,整个大盛朝的文人都追求这些君子品格,哦,除了你师父我。”贺雪泠道,“我打学画开始,就被先生说太俗气,不适合,所以带你来多看看这些,免得跟我学歪。”
“怎么会呢,我见过师父的凤凰牡丹图,雍容华贵,用色艳丽而不艳俗,很出彩呀!”她着急地说,“四君子品格高洁,固然是好,可这些不过是人们赋予的,姚黄魏紫,也是国色天香。”
“徒儿,你这么说,为师甚感欣慰。”她的样子看不出来是真的欣慰,还是装作不在意,面上一派轻松道,“再奖励你一根糖画吧。”
沈玉如怕她心里伤怀,焦急道:“师父,我说的是真的!”
贺雪泠无奈,停下来按着她的小脑袋:“为师这把年纪,还能不知道吗?各花有各美,咱们作画的,爱画什么就画什么,喜欢才能画好,刚才逗你玩儿的。”
“师父!”沈玉如鼓起小脸,不满道,“这怎么能开玩笑呢。”
亏她还心疼师父以前受到那样的打击!
“好了好了,为师亲自给你画糖画。”贺雪泠一看真把小徒弟惹生气了,赶紧安抚,跟卖糖画的摊主说她们自己画,又问玉如,“你想要个什么形状?”
“牡丹。”她赌气地说。
“你这小丫头,还真会为难我。”贺雪泠原本穿了一身朴素的玄青袍子,简单挽了个高髻,还挺有书画先生的模样,现在挽起衣袖,一点先生架子也没了,单手执勺,静气凝神,开始作画。
沈玉如看到师父真要画糖画,瞬间把生气忘到九霄云外,像个嘴馋的孩童似的,凑近了使劲看。
只见打扮格外普通的贺先生,一开始作画,周身气势就变了。
她运腕走勺,动作极快,游龙走蛇一般,一朵艳丽的牡丹就在她手底盛开。
沈玉如看得眼睛都不敢眨,屏气等着师父的牡丹画完,眼看这花已经十分完整,没想到她却不停,纤手一转,又继续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