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画的,是只凤凰。
这下不仅沈玉如看得目不转睛,连摊主都惊讶了。他原本是当这俩人和别的顾客一样,图个好玩,哪成想是个行家!
等贺雪泠画完凤凰牡丹,一抬头,小徒弟被好几个围住,求助地看着她说:“师父,他们缠着我要买你的糖画……”
“……”贺雪泠,“我一幅画不说价值千金,百金还是有的,你们要买就去拍卖会吧,每年总有几幅拍卖的。”
说完,扔了块碎银子给摊主,拿起糖画,牵着小徒弟的手就走了。
到了人少的地方,她才停下,把凤凰牡丹糖画给小徒弟,哄小孩儿似的:“给你,吃了我的糖画,可不许生气了。”
“人家早就不生气了。”沈玉如接过糖画,觉得有点下不了口,“这么好看,总想把它保存起来。”
贺雪泠坏笑一下,掰下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这样就舍得吃了?快吃吧,你要是喜欢,以后还能时常带你出来玩,这有什么难的。”
即使完美的凤凰牡丹缺了一角,沈玉如还是拿着观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舔了一口。果然很甜很甜,不是糖葫芦的酸中带甜,而是糖纯然的甜味。
她用心品尝着,笑容也甜甜的:“多谢师父,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看的糖,与我过去吃的,都不一样。”
这甜里,有师父用心绘制的暖意,如同她爹亲手为她做的菜一般。
第42章 莲湘书院15
回去的路上, 沈玉如就一路慢慢吃着那个巨大的糖画,吃着跟作画似的全神贯注,满脑子吃完这个花瓣, 再吃这个花瓣。
贺雪泠一路看着小徒弟吃糖,开始只是觉得看她吃好玩,看得久了,自在不羁的眼神慢慢变了, 添了两分疼爱。
她昔年的闺中好友,早已都有了孩子, 孩子都差不多像玉如这般大了……
皇宫紫宸殿里,气氛凝重。
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 须发花白的太医更是心惊胆战地匍匐在地上。
“怎么会没有, 这么多人, 竟没有一个肚子争气的?”知天命之年的皇帝掩不住苍老之态, 却仍然天子一怒, 众人战战兢兢。
“你,是不是你老眼昏花,看错了?”他拉起太医的衣领, 恶狠狠地问。
太医颤颤巍巍, 不敢说话。
帝王又扔下他:“怎么会, 怎么会!朕分明看到有金龙,许多金龙, 天要降贵子于我大盛!”他情绪起伏太大,有些眩晕,脚步虚浮, 重新坐下来,痛苦抵着额头, “难道,顾家江山,要断绝在朕的手上?”
下人们大气不敢出。
“只能还给他了,终究要如了那女人的心愿,把江山传到她儿子的手上。”渊帝喃喃自语,“可是以后呢,他的儿子也已经没了,如今连宠幸女人都不行……不对,不对。”
“冯喜,你说朕那好侄儿,究竟是真的不行,还是与朕作对?”
大太监冯喜被点了名,背上一层津津冷汗,脸上却笑着,恭维道:“咱家哪有陛下英明。”
“他一定是恨朕,杀了他的儿子和太子妃,不惜这么说自己。”顾识渊脸上浮现出冷笑,“他以为自己很深情?要以身践行那可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娶萧家女,不过是为了拉拢世家,什么鹣鲽情深,不过是骗骗世人的东西。”
冯喜大气不敢出,就听帝王道:“既然废太子看不上旁的美人,朕就做件好事,你着人去把他昔年心悦的那个女子请来,全了他年少时的遗憾。”
这件事,冯喜还真知道。
当年,他还只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却知道先皇曾经见过一位金陵女子,宫中下人们私下传闻,那是当时的太子心仪的姑娘。
可定的未来太子妃,却是江南萧家嫡长女。
宫女太监们怀疑,雷厉风行的女皇帝怕不是要打杀了这位姑娘,好让太子收心完婚,可最后,他们不但没见到人家挨板子掉脑袋,还拿了一块金牌,被风风光光地送回金陵去。
先帝专门为她下了旨意:见金牌如见帝王,保她后半生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约束。
冯喜一辈子没明白过这位女皇帝的想法,这旨意当时也觉得古怪,如今一听却全明白了。不愧是空前绝后唯一的一位女皇帝,她当时竟已经算到这一步了么?
“陛下,这么些年过去,那位贺姑娘想必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那又如何?”渊帝波澜不惊。
冯喜只得硬着头皮道:“她手上有……先帝的令牌……”说完,立刻死死把头抵在地面上,紧接着背上果然挨了一下,瓷器破裂声在他身边响起,茶水的温度透进蟒袍。
“废物,全是废物!”渊帝大怒,“他们想怎么样,难道要朕把皇位拱手让人?不可能,绝不可能!给朕摆驾,朕要去后宫……”
沈玉如吃了一路,都没把糖画吃完。
直到下车,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沉迷吃糖,把师父都给忘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师父,师父却温和地拍拍她的肩:“今天走了许多路,快回去歇着吧。”
沈玉如点点头,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又对贺先生说:“师父,您送我的润手脂我每天都记得用了,效果特别好。”
她把手伸出来,给师父看:“我觉得我的手从没这么细滑过,还有荷花的香味,您是知道我喜欢荷花,特意买的吗?”
小姑娘的手确实白嫩,一看从小就没干过活,因此很快就把练武的损伤养了回来。
贺雪泠在她手心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骂道:“你想得倒美,有得用就不错了,还荷花香。下回我可不保证是什么香。”
沈玉如的关注点却是:“下回还有啊?师父你真好!”
过了些天,沈玉如和萧景昭都收了秀水县的来信。
沈玉如的信有外祖家的,还有明珠的。
她之前去信向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问好,他们便回了信,说家里也一切都好。
至于明珠,跟她说现在她爹纪县丞又专门给她请了个西席,到他们府里专门教她一个人,进步很快,也把贺先生的提点牢牢记住心里,誓要考上书院,跟她当同门师姐们。
看完信,她又问萧景昭,萧娘子说了些什么。
萧景昭之前去信,叮嘱萧娘子不要再熬夜做针线,他在书院一切开销都解决了,还有余裕,可以贴补家里。
但来信让他有几分头疼:“我母亲不识字,请人写的信,那些人写信总喜欢这样,写上一堆故作文雅之语,有用的话没有几句。”
沈玉如瞥了一眼,写得十分套路,比她以前写文章还敷衍,可能全大盛朝的家书都是这么写的。
替人写信谋生的,往往是连秀才也考不上的老童生,只能从信里看出家里一切如常。
“家里一切如常就好。”沈玉如安慰他,“对了,我昨天碰到齐师兄,他还问我,你还想不想加书画社?”
萧景昭那天有些没控制住情绪,冲动之下想进书画社,如今早已冷静下来:“不去了,难为齐师兄还记得。”
“也不能这么说,好像是因为你全考了第一,在书院里出名了。”沈玉如回忆着师兄昨天说的话,“连画艺都超过我这个关门弟子拿了第一,书画社其他人对你很好奇,很想认识认识你。”
“不去了,你呢?”
“我……我还有什么去不去的,人家觉得我占了师父的徒弟位子,画画还比不上你,压根没请我。”竟然看不上她!沈玉如因此觉得,这书画社其实也没什么,“你不去也好,还是准备明年的秋闱吧,我也要准备童生试。”
在书院永远不缺事情做,过得格外充实,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书院里发了冬季衣物,这冬季的上袄下裙,比夏季的薄裙还好看,衣领与衣袖处还有一圈白色毛领。
沈秀才又给闺女买了一件新斗篷,说是金陵女子都爱这么穿,便给她买了一件。
她穿上后顿觉暖和不少,每天出门去上课也不怕冷了。
被书画社明里暗里瞧不上之后,虽然贺先生跟她说过了为什么给萧景昭第一,但沈玉如练画还是更勤快了,她心里想,今天你们看不上我,明日我非要画出惊掉你们眼睛的画来。
那些人不过是学得比她早,这固然有很大的优势,可是她相信,只要自己勤加练□□能超过他们。
即使刮风下雪,她也日日到画室去,除了要练其他科目,她也开始一坐下来画画,就能画上一天,从天光熹微,画到更深露重。
有时候贺先生会陪着她一起画,她们师徒二人画起画来的姿势如出一辙,就连画完后往椅背上一靠的姿势也一模一样,有时候,她们还一块儿跷二郎腿。
画的时候不觉得,画完才感受到累,她们很自然地就这么干了。换成自己舒服的姿势,好快些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当师徒久了,彼此了解加深,也就不拘这些细节了。
教画时很严肃清冷的贺先生,在沈玉如面前,好像又慢慢变回了那个,说起话本时很有神采的贺先生。
一天,叶无过发现沈玉如一去画室,午膳晚膳都没出来吃,怕她饿着,买了些吃食给她送去。
走到画室门口,却看到她正在和贺先生一同用饭。
叶无过自己也有师父,但她师父对她很严厉,还以为大家的师父都是一样的,哪知道贺先生居然对玉如这么好,吃到好吃的菜,还往她面前推,看起来很是随和好说话。
她又一次深深地羡慕了,玉如在哪都有这么多人喜欢。
可是谁让她这恩人这么招人喜欢呢,她自己也忍不住关心。
叶无过敲了敲门,走进去:“贺先生,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
贺雪泠在其他学生面前,还是想保持一下形象的,但她现在太放松了,照着烛光,烤着火炉,一下子端庄不起来。
她只好放弃了,招呼叶无过:“正好,你一块儿来吃。”
第43章 莲湘书院16
叶无过最爱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加入其中, 发现她们的菜……吃得真好,不知道是从哪个酒楼点的。
沈玉如在哪里都少不了别人的投喂,等到学末考试的时候, 个子猛地蹿高,从前只到萧景昭胸口,现在都到他下巴。
她长高了,但眼睛仍然亮闪闪的。
她问骑射先生, 自己要不要换匹马,先生说, 她长大了,小马驹也长大了。等明年新的学生入学, 小马驹就和其他马一样, 向所有学生放开了, 不用她换马。
不能再专属她一个人, 沈玉如略有不舍, 更多的还是欣喜小白雪的长大。
皇宫的琉璃瓦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两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清理着积雪,即使他们是最底层的宫人, 也知道宫中今日气氛凝重。
陛下夜御三女, 突发重疾, 幸好太医妙手回春救了回来。
这当然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醒来后的帝王, 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对大太监道:“谁,都可以。和秀, 不可以。”
他强撑着坐起来,写了一道密旨, 待驾崩后颁布:“你去把和秀郡主叫来。”
“陛下,您还是先歇歇吧。”
“去。”
冯喜亲自去请了和秀郡主来。
厚重的冬衣也遮不住她的盈盈袅袅,顾画屏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来到紫宸殿,与往常一般,对陛下嘘寒问暖。
“和秀,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的孝顺,朕都看在眼里。”
画屏听着,内心愈发惶恐,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温婉无害。
“朕这身子不中用了,趁现在为你指一门婚事,看着你有夫家照顾,才能放心。”渊帝靠在引枕上,缓缓道。
“陛下,和秀只愿陪伴在您身边……”
“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朕为你指一门好婚事……张阁老的嫡长孙,少年英才,房里也干净,你是朕亲自封的郡主,嫁过去定然此生安稳。”
顾画屏在他床前,缓缓跪下。
果然,要她嫁出去,还要嫁到张阁老家里去,他才能,放心。
“和秀谢陛下指婚……只是,能否等明年,及笄之后,再完婚?”她说,“和秀想等陛下好起来,亲自送和秀出嫁。”
“你是个有孝心的,也好,那就等明年再完婚。”
沈玉如的学末考试成绩出来,和学半考试一样好,夏先生说,等来年开学,她就是丙班的学生了。
而萧景昭,又是八门第一。
她不依了,因为据萧景昭自己说,其实他想让她拿画艺第一,作画时故意留了许多空白,结果似乎贺先生觉得那留白留得恰到好处……
“师父,你要是这么喜欢萧景昭,干脆把他也收了当徒弟。”沈玉如现在已经能抱着师父的胳膊撒娇了,“你就是偏心他。”
贺雪泠佯装叹气:“我也想啊,可是他长得太好看了,收了当徒弟,我怕我忍不住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