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该去莲湘书院说一声。”
“可是,我好害怕……”
两个女学生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沈玉如到了万岳书院门口,一手劲装又手持佩剑,即便这些天书院查得松,也被拦了下来,要看她牙牌。
她之前下楼与罗紫柔对峙,换衣服时忘了带荷包,牙牌忘在客栈,无法只得又跑回去拿。
一来一回,天气又热,更添几分心焦。
等她终于进了书院,一边急奔,一边回想上次萧安想指哪个方向,就发现一处路上,围了很多万岳书院的学生。
她下意识跑过去,拉住一个问:“发生什么了?”
那学生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有个莲湘书院的被拖进去了……”
沈玉如听到莲湘书院,心里咯噔一声,手臂用力挥开杂草,大步往里走。
佩剑拨开最后一丛草,她与转身的罗紫柔正面相对。
“是他自己跳进去的,这可不关我的事。”不等沈玉如说话,罗紫柔就道,“他跳下去前还喊你名字呢,阿妧,是你吧?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了。”
沈玉如上前两步,看到小池中一个她熟悉的身形,蓦地红了眼眶,脑中一片空白,纵身一跃,跳进池中抓住他。
萧景昭什么都厉害,唯独不会水。
沈玉如力气练得再大,也只是个女孩子,刚才又在书院与客栈之间来回跑了几趟,耗费不少力气,要在水里拉上一个比她高大的男人,难如登天。
可是她不能松手,在水里死死地抱住他,用尽力气把他往岸上推。
岸上是有人的,站着罗紫柔和她的两个丫鬟,可她们就这样站在,冷眼旁观。
沈玉如隐隐听到她说:“别白费力气了,他跳下去好一会儿,救上来也没用。”
说完,转身走了。
正是六月,头顶阳光毒辣,池中的水也没有那么冷,沈玉如却觉得如坠冰窖。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滚落,与池中的浊水混在一处,她大喊一声,拼劲全力地把人推上去,嘴里漫上一缕血腥味。
她不去在意,浑身湿透地上了岸,只顾着给他把水按出来。
杂草丛外,顾忌着罗紫柔不敢进去的学生,见罗紫柔走了,心下惴惴:“那两个学生会不会出事了?”
“罗紫柔该不会……弄出了人命吧?”
“你们找人去告诉先生,我们进去看看。”
到底都是学生,没见过真正的命案,都有些胆寒,走过去全靠人多壮胆。
却不料见到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给那位公子按水,还……还低头去……渡气。
有水乡来的学生,知道这是溺水后救人的法子,可他们俩终究男女有别,于理不合。何况夏衣单薄,那女学生身上全湿了……
沈玉如慌张地把小时候舅舅说的办法全用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哪里顾得上有没有人来,直到看到萧景昭睁开眼睛,才抹了把泪。
她累得几乎虚脱,想扶萧景昭站起来,手软下去几次,红着眼睛去找自己的剑,想借力站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聚了好多人围观。
她眼前有些昏花,也不大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他们双唇开合,勉强分辨出几个字——
“失贞……”
“清白……”
沈玉如眼前的景象都浮现出血色,终于摸到扔在地上的佩剑,心中发狠,下唇被她咬出了血,咬牙搀扶着虚弱的萧景昭站起,拔剑而出,寒光直指那些看客。
“谁敢再说,别怪我的剑,不长眼。”
她分明体格瘦弱,容貌是江南女子的柔美,此刻苍白的脸颊加上唇角那一滴鲜血,却无端令人心生惧意。
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不敢再说,人群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
沈玉如一手搀扶,一手持剑,正要走到大路上,被人唤住:“姑娘,稍等。”
那喊她的女学生刚跑到她面前,就被剑抵住了脖子,她稳住,小心避过剑刃,从身上解下绯色流苏斗篷,递过去。
沈玉如这才收了剑,任由她把斗篷系在自己身上。
“多谢。”她抬眸去看这女子,只见对方面颊高高肿起,掌印清晰可见。
“不谢,快回去吧。”
沈玉如略一颔首,扶着萧景昭往外走。
没走几步,她就遇到了萧安,他身后还有师父,以及莲湘书院的众多师长。
萧安替她扶住萧景昭,没了这重量,她撑着的那口气好像就散了,软软地往地上栽去,险险被贺先生和叶无过扶住。
“你们先把萧景昭带回去,叫大夫给他看看。你们两个,快去找辆马车到书院门口候着。”贺先生捂住小徒弟身上的斗篷,“小叶子,你能抱得动她吗?”
“没问题。”
叶无过将人抱起来,贺先生用那件夏日薄薄的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又撑伞挡了挡,这才往外走。
路过萧安时,贺先生低声道:“你就别跟着了,去打听清楚来龙去脉,晚些来客栈找我。”
第67章 联赛16
书院来时考虑到学生舟车劳顿途中可能生病, 自己带了大夫来。
给两个学生看过后,沈玉如只是力竭透支,伤了机体, 喝药静养即可,萧景昭却有些麻烦。
“不仅溺水,看脉象……”大夫紧皱眉头,“好似还有中毒之兆。”
“中毒?”莲湘书院的人顿时大惊, “什么毒?”
大夫沉凝许久,仔细检查, 最后道:“老朽不才,不敢确定, 只是按过往经验看, 此症像是中毒。我先开上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 服药观察两天。”
大夫开完药方, 有学生主动跑去煎药, 除了留下照顾他们的贺先生,其他人都去别的房间讨论,免得惊扰他们。
莲湘书院的先生们忧心忡忡:“怎么会中毒, 他平时一直跟大家在一起, 除了这两天……”
话未说完, 那位先生自己就止住了。
萧景昭的一切异常都在被张阁老传见后,今次更是被张阁老叫去后出的事, 难道他还要怀疑张阁老不成?
“唉,是我们太过疏忽了,前几天他告假不去看比赛, 就该让大夫给他看看。”一位先生痛心道,“当时注意些, 就不会有今日这些事了。”
于亦惜担忧道:“先生,沈师妹跳湖救人,恐怕有不少人看到了,她的名声……”
“自然是好名声!”此次领队负责的先生怒道,“救人还能有错了不成,等回了书院,我就上报山长,大力嘉奖!”
“世人如果都能如您这般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逼死女子的事来。”于亦惜道,“师妹将来总要嫁人,要尽量不再往外传才是啊。”
先生一滞,沉沉落座,片刻后起身道:“我这就去找万岳书院山长。”
贺雪泠照看两个昏迷的学生,等药煎好,挨个给他们喂了药,无心休息,起身替他们收拾东西。
两人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都湿了,她将湿衣服一件件收整起来,晚些去洗,最后留下了两个荷包。
贺雪泠掂着那两个湿透的荷包,正是一鸳一鸯,并在一起是极好的寓意。
“这下倒好,正成落水鸳鸯了。”
贺雪泠无奈地嘀咕了句,替他们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万一有银票,趁早晒干还能用。
两个荷包的东西倒在桌上,先是玉质牙牌,浸了水倒不妨事,紧接着又掉出来两块玉佩。
这两块玉佩一黑一白,模样相同,都是奇形怪状,不似寻常玉佩的打磨。
贺雪泠浸□□画之道多年,又富裕阔绰,对玉石之类自然有些研究,一见之下就断定这绝非凡品。
“奇怪,小徒弟不过是秀才家出身,萧景昭更是寒门子弟……”她心里想着,不禁拿起那两块玉仔细端详。
葱段般的手指一点点挪着玉佩,一个图案渐渐在她面前形成,贺雪泠紧紧盯着这两枚玉佩,手指最后拨动一下,当真是个阴阳八卦图,严丝合缝。
贺雪泠颤着手,拿起合二为一的玉佩,呼吸急促,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
“贺姑娘,太子殿下大婚,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陛下和太子对太子妃颇为爱重呢,当时聘礼从船上往下抬,直从码头到萧家都不断。”
“那算什么,听说还有陛下命能工巧匠打造的玉佩,叫什么……阴阳同心玉佩?说是依太极阴阳鱼衍化而成,不知是何等妙物,都一并送给太子妃了。”
“贺姑娘,你往日与太子和太子妃走得近,可见过这宝物?”
贺雪泠没见过实物,却见过先帝画的图纸。
那年她被召入宫中去见先帝,原以为她要和其余人一样,劝自己认清身份,离太子远些,别碍着他与权贵人家联姻,却不料先帝对她说了一番她完全没想到的话。
“廷儿这孩子,太懂事了,我每每与他说,娶他心仪的姑娘就是,不必考虑家世派系,可他好像还是那样去考虑了。”
先帝穿着一身便服,目光和蔼,看向她道:“我知道他在金陵,心悦的人是你,可对?”
“我与殿下已经两清,往后互不打扰,陛下放心。”碧玉年华的贺雪泠微微红了眼眶,却把腰杆挺得笔直。
“你也是好孩子,我本意并不想拆散你们……”大盛朝前无古人的女皇帝深深叹息,威严的眉目下藏着些许疲倦,“你过来,这玉佩已经在命人打造,原以为会给你的,终究是差了些缘分……”
贺雪泠看着那张图纸,眼角滚落一滴泪。
她听到这位女皇帝说:“我准备将它起名为三生万物阴阳同心玉佩。你学问好,自是明白我的意思,夫妻还是要同心一体才好啊。”
贺雪泠擦了擦眼角,凑到窗边,举起玉佩来看。
此等材质,此等形状,两块玉之间的衔接,非绝世巧匠不能造,非皇家财力不可成,非先帝那样的奇女子难以构想。
十六年前太子大婚时,她无缘得见,何曾想到十六年后的今年,竟见到了实物。
贺雪泠重新坐下来,身体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深藏心底的感情随着这一块玉佩的出现,重新被翻了出来。
好一会儿,她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玉佩是先帝所造,前太子大婚时,送给萧家当了聘礼,按理,东西应该在前太子妃手上。
大盛朝人人皆知,前太子妃萧容音诞下小郡主后便故去了,可东西如何流落,也该在皇家,除非……
贺雪泠猛然转身,望着面色惨白的萧景昭。
是了,她知道,容音真正的孩子被换了出去,也许还活在世上。
她也几次在见到萧景昭时,不期然想起十几年前邀她去莲心湖一游的少年……
她甚至想起,入学考试时,他写了一个故事,写的是一个世家大族的弟子为了姑娘不再回去争夺家业。
贺雪泠一步一步走近昏迷中的萧景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这个在自己眼皮底下整整一年的学生,竟是他……他们的孩子?
她情绪纷乱而难以言表,捂住唇,怔怔站立良久,终于蹲下来。
目光中有些痛楚,又有些怜爱,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爹与娘,都是那样出众的人物,难怪,他长得这样好。
贺雪泠一时难以自抑,突闻门被敲了三下,一个少年压低声音道:“贺姨母,是我。”说完,为防莲湘书院其他人发现,快速推门进来。
萧安又穿了一身黑衣,头戴黑幂篱,进了房门,本急着与贺先生说今日坠湖之事,却发现她神态不自然,眼角犹有泪痕。
他摘了幂篱,紧张地问:“沈姑娘伤得很严重么?”
“无妨,养上一段时日便可。”
萧安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却不对,贺先生少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既然沈姑娘无妨,她又因何落泪?
难不成是为了萧景昭?
他们的关系应该没好到那份上,可是,他刚才进来时,好像看到贺先生确实是对着萧景昭的。
他虽然不太关心萧景昭死活,但还是出于人道问了一句:“那是他伤得很重?”
“嗯。”
“不对,姨母,我觉得你不太对劲。”萧安盯着她说,“你让我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还瞒着我,单是一个普通学生,你不至于如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贺雪泠还没来得及思考周全。萧安一直想找出真正的皇孙,把宫里的表姐换出来,好让她别嫁去张家,可后续之策他们还根本没想过。
萧安见她不答,有些慌了:“是不是沈姑娘其实伤得很重?我再去为她请蜀郡名医……”
“别去,她真的没事……”
贺雪泠伸手没来得及拉住他,倒是萧安路过桌边,看到放在上面的玉佩,自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