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人丁单薄,上一辈只有萧安父亲一个男丁,一对孪生姐妹,到了萧安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独生子。
去金陵前,萧安知道,嫁到侯府的小姑母没有孩子,已逝的大姑母留下一个女儿,就是他表姐和秀郡主。
萧安在金陵,没什么同龄的玩伴,见了表姐,姐弟两个玩得极好,主要是表姐什么都让着他,他自然没有不喜欢的。
到了夜里,两个孩子年纪都小,又玩得难舍难分,小姑母便安排他们住在一处。
那天他们玩得兴起,把丫鬟婆子全挥退了,到了睡觉时,白天高高兴兴的表姐却躲在被子里,小声抽泣。
“安弟,多谢你。”
小小年纪的萧安茫然而无措:“表姐,你怎么了。”
郡主把被角压得更实,极轻极轻地说:“你可知道,这里才是我家?要不是你来,我都不能回家。见了娘亲不能叫娘,要喊姨母……”
那夜萧安在表姐的哭诉中,知道了这个惊天秘闻,原来表姐是小姑母的孩子,至于大姑母的亲生孩子,表姐哭得不能自已,没说出具体如何,萧安想,他可能是被陛下杀害了。
他当时只觉得表姐可怜,可是比起刚出生就没了的表哥,表姐虽受苦,但好歹还活着,再不济,陛下也封了她郡主。
可是几天后,他又在侯府听见了另一个消息。
那日他与表姐捉迷藏,躲哪儿都一下子就被找到了,他不服气,最后一次爬上了树,又从树上爬到了屋檐上。
这下表姐果然找不到他,萧安趴在屋檐上,过了好久好久,都不见表姐找来,倒听到屋子下面有人在说话。
他仔细听,原来是小姑母在说。
“保佑画屏在宫中平安……”
“那换出去的孩子……”
“……这是她同胞哥哥的命换来的……”
萧安听得不明所以,不知道小姑母在跟谁说话,悄悄挪开一片砖瓦,才发现这屋子是侯府祠堂,小姑母对着一排排牌位磕头说话。
那天听到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跟贺先生学画,知道贺先生与两位姑母是闺中至交,没忍住问出口。
贺先生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可曾对旁人说过?”
见他摇头,贺先生才冷静了些,用前所未有的郑重道:“这些话,你绝不可再向第二个人提起,连你爹娘也不许说,否则你们全家都会没命,可记住了?”
贺先生的神情吓住了小萧安,他含泪点头,只把这秘密死死捂在心里。
就连近十年后,表姐特意从京城到金陵,陪他参加书院联考,他也不曾再提起幼年时听到的秘闻。
长大后,他自己也想明白了小姑母的意思。
大姑母的亲生孩子,真正的皇太孙,一定还在外面活着。
萧安沉沉叹息,继续往前走。
不知那位真正的皇孙过得怎么样?是成了田舍郎还是贩夫走卒?假如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早就回去了吧。
要是他能知道身世回去,该有多好。
如此,表姐就不用在宫中受苦了。
贺雪泠师徒二人见萧景昭过来,赶紧上前:“张阁老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谈论了些学问。”
“那就好,先一同去用饭吧。”
萧景昭性格沉稳,遇到什么都很沉得住气,今天沈玉如却盯着他的手:“你的手怎么在抖?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真的没什么,许是饿了,用些东西就好。”
今日张阁老旁敲侧击,萧景昭想,他应当是有所怀疑了。
他并不害怕,应答时也没出现什么纰漏,何况早在前些天得知萧娘子可能出事时,就有了伺机对张阁老下手的想法。
可是不知为何,他没由来地内心烦躁,手也不受控地颤抖,用了几口饭,就早早地告别她们,先回客栈歇着。
沈玉如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师父,你说究竟是什么事,我看他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他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好逼他,总之相信他就是了。”贺雪泠对徒弟说,“他是我见过这么多学生里,最沉稳可靠的一个,你别太担心。”
沈玉如知道他可靠,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接下去两天萧景昭连琴艺比赛都没去看,一个人留在客栈,看上去有些心绪不稳。沈玉如也就没心情去,不但没去看比赛,她连画都静不下心画。
直过了两天,等到齐修来敲门时,她还在对着画纸发呆。
“小师妹,师兄再怎么说,也让你赢了不少银子,你倒好,银子到手后连比赛都不来看,师兄可要伤心了。”齐修扶着门框道。
沈玉如这才想起过问师兄这两天比赛的情况:“师兄,你比得如何了?”
“那还用说,前三场都是第一。”齐修道,“后日比第四场,师妹能否借我九霄寒玉一用?”
这把琴是出发前,师兄提了后,沈玉如特意带上的。
可惜她忙于作画,除了来时的路上小弹了会儿,一直摆放着没去动它。
“自是可以,只是师兄要用它去比赛吗?”沈玉如奇怪地问。
通常琴师奏曲,都要用自己最趁手的琴,更何况这样大的比赛。师兄最得用的琴,自然是他的千山环佩。
齐修没有解释,只道:“等我赢了,回金陵请师妹去最大的酒楼。哦,连你那个小哥哥一起请也可,说起来你们俩人怎么都不来看我比赛?”
沈玉如抿唇浅笑,将九霄寒玉抱出来交给师兄:“师兄能适应这把琴就好,请饭就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齐修接过琴,颔首:“别的都再说,但后日我比赛,你们可一定要来看。”
沈玉如连连点头,师兄的最后一场比赛,她确实应该去看的。
齐修走后不久,沈玉如记挂着萧景昭,准备去看看他,却听店小二说有人找自己。
“是谁?”
“一位姑娘。”
“我知道了。”
沈玉如打发了店小二,趴在窗子上往下看,果然看到罗紫柔和她的两个丫鬟。
她咬了咬牙,面上闪过一丝寒意。她还没去找她算账,这人竟还有脸来找自己?
沈玉如深吸一口气,快速换了上了练武时穿的窄袖劲装,提上挂在一边的剑,气势汹汹地出门。
当时先生让她挑柄剑带上时,她完全没想到竟然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沈玉如换了劲装,手提佩剑,足下生风,罗紫柔见她如此走到自己前面,就先吓了一跳,紧紧握住两个丫鬟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在蜀郡竟还想动手不成?”
“除了刀剑相向,我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沈玉如拔剑出鞘,“我动手,也比你背后使计来得光明磊落。”
这里是莲湘书院包下的客栈,来往许多他们书院的师兄师姐,见自己家的小师妹都动了剑,纷纷驻足,瞧那样子,要是见机不对就准备一起动手似的。
罗紫柔自然也发现了,她眸光左右微动,竭力稳住:“怎么,要整个书院的人,对付我一个?我可不像你们莲湘书院的,打打杀杀,有本事我们就上文会阁比试。”
文会阁既是以文会友之所,就决不能见刀光剑影。
书院里的学生出了矛盾,更多的也是去文会阁比拼。
沈玉如将剑按回去,毫无畏惧:“只怕你不敢。”
“笑话,我有什么不敢?那我们便上赤台,一较高下。”
“赤台可以,但得等我比赛结束。”沈玉如双手环抱,用萧安那种懒洋洋又不屑的眼神看着她,轻飘飘地说,“你该不会是一鼓作气来找我,过几天就不敢上了吧?”
“哈,等你比完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在画艺比赛拿什么好成绩?别把脸丢完就不错了!”罗紫柔完全被激怒了,牙关绷紧,“哦,我差点忘了,我们沈姑娘在县学时,丢人也是丢惯了的,怕是不在意这些吧。”
沈玉如还是那样轻飘飘地看着她,一瞬间,罗紫柔脑海中全是之前萧安奚落自己的样子,挥之不去。
罗紫柔霎时恼羞成怒:“五日之后,赤台相见。谁不来,谁就算输。”
第66章 联赛15
罗紫柔说完那句话, 已是气极,带着两个丫鬟就走。
现在她身有靠山,万岳书院的人都颇有眼色地捧着她, 没想到沈玉如这般嚣张。
“夫人,还不回去吗?”丫鬟见她走的方向不对,出言提醒。
“老爷不是在书院吗?去书院。”
无论如何,她已经不再是初到蜀郡时受人欺凌的贫家女, 不该再忍受那样的目光,现在, 是她教训别人的时候了。
罗紫柔刚走,莲湘书院有听到她们谈话的师姐, 立刻上来对她说:“师妹, 你别去, 这赤台也被称为生死台, 一场比赛就高达百万积分, 极有可能还不上没法毕业。”
“是啊师妹,曾经有师兄就是在赤台上输了,为了赢回积分毕业又上赤台, 最后欠下几百万分, 毕业无望, 想不开就……所以平日赤台都是空着的,评判先生等闲也不会同意你们上去。”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好意, 我与她有些私人恩怨,已到了这地步了。”沈玉如示意她手中的剑,“我心里有分寸, 便是输了也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我先上楼了。”
上了楼, 她就去找萧景昭。
自从他被张阁老传见后,状态就不太好,让她有些担心。
沈玉如敲了他的房门,开门的是韩诩:“你回来了,萧景昭呢,他怎么样了?”
“他被张阁老传走了,你不知道么?”韩诩反倒奇怪。
“什么?”沈玉如登时急了,“什么时候传走的?又是去书院?”
“琴艺开比没多久,就来人说有请,我说他在客栈,想必是当时就来客栈带走了。”
沈玉如的房间就跟他们隔了几个,竟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她来不及多说,匆匆跑下楼,向万岳书院奔去找人。
罗紫柔到了万岳书院,心有怒火,步子却优哉游哉。
万岳书院里,也有一个湖。
远没有莲湘书院的莲心湖大,也没什么风景,丛丛杂草的掩映下,漂着几朵可怜的小莲花而已。
说是湖,不如说是一方小池。
但这地方有杂草遮掩,不远处就是书院的大道,罗紫柔很喜欢这地方,走在大道上,站在两个家境平平的女学生面前:“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罗紫柔的身份在万岳书院,私底下无人不知,只是明面上不敢说,还得忍受她狐假虎威。
那两个女学生不敢惹她,好声好气道:“下午比试律法,我们出去观赛。”
罗紫柔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们二人,皮笑肉不笑道:“可是我想看湖,你二人陪我一同可好?”
女学生偷瞥一眼那层层叠叠的杂草灌木,谁愿意冒险和罗紫柔一起进去看?
她们拿出先生当挡箭牌:“我们是选学律法的,先生要我们务必过去……”
“真是给脸不要脸!”罗紫柔面色陡变,“给我拖进去,掌嘴。”
两位女学生心底看不起罗紫柔,可她身边带的丫鬟,是张府的丫鬟,她本人也算是张大人府上半个主子,她好端端上来找她们二人麻烦,愤怒又委屈,跟两个丫鬟拉扯起来。
要是真被拖进了那草丛里去,还不知道要怎样欺负她们。
“罗紫柔,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过是个外室……”
“啪”地一声,那女学生脸上留了一个血红的印子。
这是在书院的大路上,当事人之一又是饱受争议的罗紫柔,很多学生偷偷站在路两边看,却不敢上前,连要出去看比赛的,也停了脚步,准备等她们结束后再过去。
纵然是外室,那也是张阁老的外室。他们中许多人要走仕途,既在万岳书院,未来自然是张阁老的派系,便是外室也得罪不起。
罗紫柔见状,得意一笑,正想再次开口让丫鬟将那两人拖进去,忽然见到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朝这边走来。
其他学生都站住了没往前,只有他一个人往前走,自然显眼。
何况,这人罗紫柔这辈子也忘不了。
罗紫柔见他精神有异,目露玩味,顾不得那两个女学生,吩咐丫鬟:“把他带进来。”
两个丫鬟正有些迟疑,却远远见到一个府里的下人,暗中对她们点头,当下毫不犹豫地将萧景昭拖了进去。
说是拖,其实么怎么用力气,这位在万岳亭上风光无限的少年郎,不知怎么了,她们带了方向,竟就跟着走了。
两个女学生仿佛劫后逃生,吓得几乎瘫软,彼此依靠着才没倒下去,流泪满面:“那是莲湘书院的萧公子,怎么办,他被带进去会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