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阁老定是有所怀疑,对他下毒了。”贺先生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留在蜀郡, 太过危险, 我准备回去就与他说明,在这之前, 先来知会你一声。”
“是想要我父亲出手护他?”
“不错,若是张阁老再要下手,凭我们几个人根本护不住。若是可以, 最好能从张府弄到解药。”
“我知道了,这就给父亲去信。”萧安道, “只是,这件事能不能让我去跟他说?毕竟算是我们家的事。”
贺雪泠看向萧安,曾向她学画的幼童如今也已经大了。
她顿了顿,颔首道:“也好。事不宜迟,你尽快。”
“明日一早就来。”
次日一早,萧安一身黑衣进了客栈。
今天休息没有比赛,连日观看下来,众人都累了,此时还在房中酣睡。
贺先生去萧景昭房里叫人,他昨日服了两副药,现在还有些苍白,却比之前好了不少。
“有人想跟你谈谈。”
萧景昭透过黑幂篱,看向萧安。
此人几次纠缠阿妧,隔着幂篱,他也认出来了:“好。”
贺先生以为他们要去房间讨论,打算带上徒弟出去吃些朝食,萧安却道:“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出去说。”
萧景昭颔首,跟他下楼。
走到马棚,萧安一指马匹:“上马。”
他见萧景昭不动,轻笑:“你可是不敢?”
“有何不敢?”
萧景昭牵过一匹马,与他并驾齐驱:“要去哪里?”
“跟我来。”
萧景昭跟着他一路疾驰,到了一处郊外树林,树高参天,干云蔽日。
四下无人,萧安放慢速度,边骑马,边讲述了一个皇朝中的故事。
彼时,老皇帝□□,门阀贪腐,民生多艰。
老皇帝故去后,原本要由幼子继位,当个傀儡皇帝,摄政王垂帘听政,哪知这稚子的母妃以雷霆手段自己称了皇。
她大兴改革,把持朝纲,文武大权全收回到了手里,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遭了心腹大臣的逆反,被困杀于紫宸殿。
那时,太子妃正在宫中生产,为了保住皇家血脉,叫来她同样身怀六甲的孪生妹妹……
萧安说着说着,红了眼睛,他想看看萧景昭是什么反应,却见他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你……你竟知道?”萧安慢慢睁大了双眼,“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我是谁?”
“嗯。如果我没猜测的话,该喊你一声表弟吧?”
萧安始料不及:“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若说你是表弟这件事,是来蜀郡后,知道你是江南萧家人。”
“那你的身世……”
“我自幼便知。”
萧安昨日得知萧景昭可能就是他想了很久的表哥后,自己想了很久,喝空了一坛清酒,却怎么也没料到竟是这个答案。
“你竟是知道的,你竟知道……”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又猛然抬头,“那表姐因你留在宫中,你也知道?”
“是,我知道。”
萧安往后仰了仰,有些魂不守舍,须臾之后,猛然拔剑出鞘,抵上萧景昭喉间,剑尖颤动:“你竟知道!你竟知道!那你便如此心安理得地让表姐替你受罪么!”
萧景昭怔了怔,没有动,任由他发泄:“我知道我愧对他们良多……今日起,我与你协手对付张家,扶表姐上位……”
“你说得容易!”萧安气急,眼尾猩红,“你可知道表姐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渊帝疑心重,又有文帝当女皇的前车之鉴,对女子读书深恶痛绝,对表姐更是处处提防。她聪明伶俐,才情过人,却为了求生连认字都不敢,日日吃斋念佛,你倒是愿意让出皇位,可你让她怎么办!”
萧安说着,真想把剑刺下去发泄怒火,但想到这已经是他唯一的表哥,奋力把剑刺进了树干里。
剑身震颤,入木三分,剑穗晃动,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萧景昭眼尾也有些红,眉眼间更与萧安有几分肖似。他深深吸气,竭力维持平静:“我愿辅佐她,直到她能亲政。”
“好,好。就算如此,你觉得你对她的亏欠就能还清了吗?”
萧安翻身下马,粗暴地将萧景昭拉下,拽着他的衣领道:“我原以为,你过得贫苦,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才迟迟没有联系,哪知你风光无限地当着才子,把苦难全抛给我们。”
他将人压在一棵巨树的枝干上,恶狠狠地说:“别的都不说,你对得起表姐为你丧命的胞兄吗?对得起刚生产完就经历丧子之痛的小姑母吗?你以为皇位有多了不起,抵得上性命吗?”
萧景昭知道他情绪激动,一直没有反抗,任由他行动,这时却制止住他的拳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都知道吗,告诉你真相的人难道没有告诉你,疑心甚重的渊帝之所以能让你逃出来,是因为有人替你死了吗!”
萧景昭在他悲愤的讲述中,终于得知了一个,自己从未知晓的真相。
原来真正的真相远比他之前认为的,血腥,沉重。
太子妃的孪生妹妹,当时还是宁远侯世子妃的萧容心,被接到宫里,一同生产。
宁远侯钟家是坚定的女皇一派,世子妃又是太子妃的妹妹,姐妹情分非同一般。
当时钟萧两家已做了拼死也保太子血脉的准备,忍今日之痛,只待来日辅佐皇孙东山再起。
他们原计划,待姐妹二人生产后,就将两个孩子调换,把真正的皇太孙换到宁远侯府,若是当时的渊王上门打杀,他们便是背上罪名也要保住孩子性命,甚至两家的护卫已经在暗处安排妥当,只等那一日到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天姐妹二人一同生产,太子妃生了一个皇太孙,妹妹世子妃却生下一对龙凤胎。
预料之中的两个孩子,成了三个孩子,情急之中,世子妃毅然牺牲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留在太子妃身边,充当小公主,另一个自己抱着带出宫去,让渊王误以为那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而太子妃的孩子,交由亲信远远地送走了。
渊王果然中计,他一路追,世子妃一路逃,直追到八十里外的荒郊。
亲手结果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信心满满地以为,文帝的血脉就此终结了。
任是他与张阁老如何猜,他们也猜不到,原本是有三个孩子的。
所以即便发现太子宫里少了一名武艺高强的宫女,也只派出少量官兵搜了搜,没有布下天罗地网。
整个计谋天衣无缝,至今让渊帝深信不疑。
唯独苦了昔年的宁远侯世子妃,如今的宁远侯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被一剑毙命。
“幸而渊帝看不起女子,觉得表姐一个姑娘家掀不起什么风浪,留了她一命。”萧安自嘲道,“只是看管严了些,担惊受怕了些,若当时是两个男婴,不是都没了命,就是钟萧两家为保皇孙都成了逆贼。”
以渊帝的多疑,把两个孩子都杀了,不过是个一念之间的事。
萧景昭一直知道,他愧对京城的人,尤其是把他换出来的表姐,可是他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不仅仅是愧对表姐,从他出生起,身上就背了人命。
原来萧娘子到底没忍心告诉他全部的真相,隐去了这最残忍、最冰冷的一部分。
他不敢去想,那位未曾谋面的姨母,当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把她两个孩子的性命都交到了渊帝手里。
到了此时,他才发现,那皇位不是他愿不愿去争取,身为皇家人,他的人生要如何去过,并不是一件他可以选择的事。
萧安静默地凝望他。
“张阁老恐怕也发现了,已经无法徐徐图之,我会想办法尽快回京。”萧景昭重新上马,“对了,你是如何确认我身份的?”
他想张阁老应当是回秀水县调查了,却不知萧安是怎么发现的。
“玉佩被贺先生认出来了。”
“贺先生……”
“不必担心,贺先生与两位姑母乃闺中至交,她是最信得过的人。”萧安道,“我给父亲去信了,让他多派些人手来。你今后势必无法安逸,这是你身为皇孙该承受的,但你身边的沈姑娘怎么办?”
萧景昭若陷入危险,他身边人定然无法幸免,单看这一次落水就可略知一二。
以后,冲着他来的危险只会更多。
风吹过来,茂密的树叶簌簌作响,萧景昭垂下眼眸。
他问:“宁远侯府如今是什么想法?”
“他们便是有让表姐上位的心,你出现了,还是会保你。但这些年,宁远侯府备受打压,府中没有世子,侯位快没了,两府加起来也不是张家的对手。”萧安道,“你可能护不住她。”
萧景昭睫羽微颤:“帮我,这几天护她安全,送她回金陵后我再另想办法。”
第70章 联赛19
要是换个对象, 萧安一定会说,他凭什么要帮,可这个人是沈玉如,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景昭驾马回去,错身经过萧安,忽听他低声道:“解药,我会尽量弄到。”
他正视这位表弟, 目光幽深:“不要以身犯险。”
“那当然,跟你关系还没到那份上。”
说完, 萧安戴上幂篱,挥动马鞭, 率先往外走。
萧景昭紧随其后。
与亲人相认, 原本是该欢喜的, 可那一位因他而夭的孩子沉沉地压在他心头。回去的路与来时是同一条路, 他只觉得这路比来时更沉重, 连马儿也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沉重,马蹄踏在地面,无比沉闷。
客栈里, 沈玉如正换了膏药。
她慢吞吞地挪着酸痛的手臂, 很担心自己后天能不能正常比赛。
贺雪泠好像已经想开了:“实在不行就换人, 可惜为师还想着能让你赚十万积分回去。”
对了,还有十万积分!
沈玉如立刻改口:“我觉得右手比左手好很多, 画画用右手就行了。”她上岸后,右手为了执剑,受力反而没有左手大。
“嗯, 要是不行一定告诉我啊,我让齐修去也是一样的。”
“我一定能行!”沈玉如当下往床上一倒, “听说睡觉恢复快,我睡它两天就是了。”
刚说完,就有人来敲她们房门,她又赶紧一骨碌坐起来,探身一看,原来是萧景昭。
“你回来了,怎么去那么久,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沈玉如今天精神好了许多,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语调轻盈。
萧景昭见到如此快活轻松的她,顿了顿,压下心绪,浅笑道:“没什么,我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这手让我犯愁。”话音未落,她就咳了两声,嘴里又漫上淡淡的血腥味,皱了皱眉。
她的表情没能逃过萧景昭的眼睛:“好像不止是伤了手臂,嗓子怎么了?”
“嗓子……”沈玉如正想说话,一抬眼,目光落在了他的薄唇上,一个激灵,被自己呛住了,更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房间里假装看书的贺先生装不下去了,无奈起身,给笨蛋徒弟倒了碗茶:“你多沉,她多沉,用力过度损伤肺腑。没事就回去吧,你在这她都静不下来养伤。”
沈玉如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地灌着,萧景昭对上贺先生询问的目光,郑重颔首。
他怜惜地看了一眼跟师父撒娇说茶碗捧不住了的小姑娘,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离他远些,对她来说,才更安全。【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张府,张阁老半躺在长椅上,罗紫柔为他捶腿。
忽然进来一个人,对张阁老附耳几句,让他蓦然变了脸色。
“知道了,下去吧。”
罗紫柔有些害怕他阴沉的样子,捶腿的手不自觉停下,不敢再用力。
“这可如何是好,此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命大呢。”张阁老对罗紫柔道,“昨日答应你的奖励,怕是不能兑现了。”
昨日她让婢女把萧景昭拖进杂草丛里,虽然让这件事跟张府沾上了那么一丝关系,但张阁老听她说萧景昭跌进池中很久之后,心情大好,除了替她摆平书院那边,还说要送她礼物。
“难道他没死?”
“嗯,不但没死,今天一早还骑马出门去了。”张阁老露出几分玩味,“常言道福大命大,他命倒是大得很,且让我看看他的福气大不大。”
罗紫柔目光闪烁。
她原以为昨日那情景,萧景昭和沈玉如二人定是没命了的,哪曾想昨日听到沈玉如没事,今天又确认了萧景昭也没事。
罢了,如此也好,否则别人总觉得是她推人下去害人丧命的,解释了也只当她是推脱,如今至少她手上还没沾染人命。既然张阁老不知为何要对付他们,她完全不必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