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风道:“你带人守在西角门接应。 ”
柳珩道:“陆大人需要下官做什么?”
陆沉风道:“等苗武带人进府后,柳少卿便从后门进去,师游会让人接应你。 ”
柳珩一下便明白了。
“陆大人的意思是,让下官去查余傲谋反的罪证?”
陆沉风点头:“光查封大和岛还不够,想要一下扳倒余傲,只有从他府中搜出罪证才能彻底定他的罪。”
柳珩问道:“若是查不出呢?”
陆沉风转脸看向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只要锦衣卫想查,没有查不出的罪证。”
柳珩皱了下眉:“你是想诬陷?”
陆沉风摇了摇食指:“柳少卿说错了,不是诬陷,是坐实他的罪证。”
柳珩道:“下官以为还是要按照法度章程来,查到什么就是什么,即便他有谋反之心,或者已经在准备谋反了,但是没有查明证据之前,我们不能……”
陆沉风冷声打断他:“既如此,柳少卿就留在衙门喝茶吧。”
柳珩被呛得一时无言,终究是没有反驳。
苗武见柳珩被呛,很是得意,咧着大嘴笑道:“侧门呢?大人,侧门谁守。”
陆沉风冷笑了下,刀尖往地上狠狠一扎:“留给倭寇。”
“倭寇?”苗武眼睛瞪得如牛,震惊地看着他,“大人的意思是,要把倭寇头子卫星引进逍遥侯府?”
陆沉风冷冷地勾了下唇:“不是引,是他必然会去。八年前我奉命出京办案,顺便放火烧了卫星全家,那时他还在福建一带。我本以为那场大火将他烧死了,谁知他却没死,还来琼岛投奔了余傲。”
“嘶~”裴炀咧着嘴抽了口气,“他若知道你在琼岛,不得生吞了你。”
“呵。”
陆沉风冷嗤一声,侧转着脸看向门口,唇角欲勾不勾地挂着点笑,神情邪佞可怖。
“就算他不知道,余傲也会让他知道。”
苗武担忧道:“大人,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陆沉风道:“想做成事岂有不冒险的?”
他话音刚落,又一个锦衣卫小旗赶了回来。
那人同前一个一样,急匆匆进来便跪下:“大人,倭寇头子卫星已集结了八百多武士正赶往逍遥侯府。”
陆沉风挑了下眉,咧长嘴角笑道:“可以去了。”
他站起身,绣春刀入鞘,皂靴踏过满地嫣红的木棉花,像是踏了一地刺目的血。
“走!”
一众锦衣卫齐刷刷跟在他身后,个个神色凛冽,宛如刚淬炼出来的兵器,锋利无比。
出了锦衣卫衙门,裴炀打马走到他身边,抖了抖缰绳,往他身旁靠,压低声道:“看来你早已审问过冯姚了。”
陆沉风身姿笔挺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神色淡然道:“审问什么?”
裴炀道:“鬼医的事,我原以为你不知道。”
陆沉风冷笑了声:“本官是锦衣卫指挥使,岂敢糊涂?”
裴炀低声笑了下:“是我多虑了。”
陆沉风坐得四平八稳,目光凛冽地直视着前方,声音不冷不淡,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元化七年二月,鬼医离开月门远赴波斯。七年后,元化十四年五月,他乘船从浡泥回来,在海上遇到东洋浪人,被浪人所伤,恰巧姜音路过,救了他,他跟着姜音再次回到月门。所以才有传言,说是姜音救过他的命,他为了姜音才进的月门。”
“他离开的那七年,学了一身鬼斧神工的医术回来,不仅能帮胎位不正的妇人生下孩子,据说还能给人改头换脸,所以被称作鬼医。”
裴炀温声道:“你倒是比我想的要沉得住气。”
陆沉风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两腮紧绷,神情越发阴鸷。
裴炀侧首看了他眼,见他一张脸硬成了石头,没忍住笑出声。
“我还以为你真看得开。”
陆沉风一转头,目光锐利地看着裴炀,冷笑道:“裴镇抚是想去诏狱住上几日?”
裴炀笑道:“等解决了余傲之事,我就去军中了,你的镇抚司诏狱可关不了我。”
陆沉风眯了眯眼,狞笑道:“能关几天是几天,在这里关你也是一样。”
裴炀故作伤心地叹道:“唉,那我只能到姑母的坟前去哭了。姑母啊,您儿子为了个女人,要把您亲侄儿关进诏狱。”
陆沉风嘴角隐隐抽了下,不再理他,一拽缰绳打马快速前行。
裴炀落在他身后两步,感慨道:“唉,要说这个鬼医,还真是复杂,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说着话,他眼睛牢牢地盯着陆沉风。
陆沉风装作没听见,仍旧不理他。
裴炀却自顾自说道:“江湖门派,谁都知道进去容易出来难。当年月门声势浩大,九堂七十二部众,在江湖上可谓是一派独尊。门派越大,规矩就越严苛。月门有条门规,想要离开月门,就要受九位堂主每人两刀,抗过了才能离开。”
“鬼医当年在月门时叫姜衍,是月门暗堂的堂主。他自己便是九堂之一,他那一刀,便由门主晏寻出手。那时候冯姚还没当门主,只是晏寻身边的一个护法。当年若是余衍没离开,只怕冯姚还当不了门主。”
“九堂十八刀,衍叔当年为了那小丫头,硬生生挨了十八刀,险些丧命。”
余衍端起茶杯,狠狠灌了口热茶,茶水顺着喉咙流下,一路烫进心底。
余傲继续道:“十四年前,冯姚只是月门的一个护法,护法是不能抚养弟子的,只有堂主才能抚养新进门的弟子。他把柳小姐带回月门后,晏寻便将柳小姐交给了衍叔抚养。”
“不知衍叔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答应的,或许是一时的兴致,也或许是看到柳小姐,想起了我那薄命的堂姑。”
“衍叔为她改名姜音,随你姓,可后来养着养着,便养出了……”
余衍神色一冷,手中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震得棋盘晃了晃。
余傲及时收住话,看了眼面沉如水的余衍,笑了笑,转脸看向园中青翠欲滴的青梅,继续说道:“当年的姜音便如同这枝上未熟的酸涩果子,衍叔那时一定忍得很痛苦吧。然而情之一事,越是隐忍越是想要。”
“衍叔不想伤害小姑娘,更不想成为让自己厌恶的人。你便向晏门主提出脱离月门,生生受了九堂十八刀,带着一身重伤独自远赴波斯,一走就是七年。
余衍放下茶盏,抚掌笑道:“不愧是手眼通天的极乐岛岛主。”
余傲扯了下唇,皮笑肉不笑道:“我无意揣测衍叔的心思,更没有刻意去调查衍叔,只是这双眼见得太多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来我这个岛上的人,什么嗜好都有,有好男风的,有喜好孕妇的,甚至还有好人兽的。至于衍叔嘛……”
“我想衍叔并无特殊嗜好,只是你当时喜欢的人,恰好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否则你不会为了她挨下那十八刀,更不会隐忍到现在也不曾对她开口。”
“你输了。”余衍落下最后一子,淡笑道,“收手吧,去浡泥,或去东洋。”
余傲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没想过收手。”
余衍道:“何必一条道走到黑。”
余傲扯了下唇,讥讽道:“这世间,又有哪条道是白的?”
余衍站起身看向湖中心,微风习习,吹得水面泛起波澜。他负手走到栏杆旁,风吹起他衣袍,现出修长劲挺的腿。
余傲朝他看过来,目光在他笔直的腿上停留了一瞬,笑道:“衍叔何不趁此机会与我联手除了陆沉风,正好你的小姑娘也大了。”
春光斜斜地照进水榭亭中,青砖地上一半明一半暗。
余衍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轮廓被光影拉得锐利如刃,一双眼乌沉沉的,眸中神情难测。
半晌,他眯着眼笑道:“好。”
余傲哈哈一笑:“衍叔爽快。”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日,最多三日。我让陆沉风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侯爷!”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奔来,跪倒在石阶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侯爷,锦衣卫声称要抓捕江洋大盗,非要闯入府中,拦都不拦不住!”
余傲脸上仍带着笑,问道:“领头之人可是陆沉风?”
家仆谨慎地回道:“小的不甚清楚,只听见锦衣卫称他为‘大人’。”
余傲转过脸看着余衍,笑道:“锦衣卫里能被称为‘大人’的,只有陆沉风。就连镇抚司的裴炀,也只能被叫一声‘裴大人’亦或‘裴镇抚’。”
余衍笑了笑:“是他。”
余傲瞬间敛了笑,眼神狠戾道:“来得倒是快。”他手一扬,“走,去会会这个臭名昭著的陆指挥使!”
第060章
“陆统领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余傲远远地便笑着拱手,“小侯来迟了,陆统领见谅。”
余傲一个从一品侯爷, 原则上见陆沉风一个三品指挥使,根本不需要行礼,应该是陆沉风向他行礼。然而他却在陆沉风面前以“小侯”自称,甚至还谦卑地朝陆沉风弯腰施礼, 越发衬得陆沉风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陆沉风却浑不在意,名声于他而言屁都不是。
他一脸镇定地看着眼前笑面虎似的男人, 懒懒地拱了下手:“下官见过侯爷。”
余傲侧了下身,热情地笑道:“小侯闻知陆统领来了琼岛, 正要去请, 不巧统领便来了, 请请请, 陆统领屋里请。”
陆沉风冷冷地扯了下唇,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余傲。
“侯爷的心意下官心领了,改日再登门拜访。今日下官前来,是奉命捉拿江洋大盗, 不巧那伙贼人竟然狗胆包天地闯入了侯爷的府中, 为了不辜负皇命。”他朝上拱了拱手, “也为了确保侯爷的人身安全,下官只能得罪了。”
说罢, 他手一招:“搜!”
来琼岛之前,陆沉风便让人调查过余傲了。
他看似是一个毫无实权的闲散侯爷,实则却是东南沿海一带的霸主, 就连海上那些倭寇都投奔了他,称一声“南王”都不为过。
能收服海上那群倭寇, 肯定不是因为他“侯爷”这个身份,而是以武力去征服,所以他必然养了兵。
私自养兵可谓是谋反的重罪,别说他一个侯爷,就连嫡亲的王爷都不能,一旦查到便砍头。
正因为如此,朱春明才坐不住了,涉及到皇权他比谁都急。
陆沉风猜测余傲定然会阻止,因为他的私兵还没到,还需要再拖延片刻。
“且慢!”
果不其然,余傲慌忙拦下他。
陆沉风笑了,正好他也要等卫星过来,但面上他却做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他知道,越是表现得急于搜查,余傲就越是要阻拦,而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因为只有卫星到了,他才能“人赃俱获”的将余傲一并扳倒。
“侯爷一而再的阻拦下官搜查,莫不是真藏了盗贼?”
“陆指挥使,本侯是元化六年圣上亲封的逍遥侯,这座宅邸……”余傲冷冷地看着陆沉风,皂靴轻抬,鞋尖点了点地,“你所踏之地,也是圣上命工部修建的,一砖一瓦可都是圣人所赐之物,若有个损毁践踏,本侯只怕陆指挥使担待不起。”
“呵。”陆沉风冷笑道,“侯爷莫不是怕下官搜到什么,难不成那几个江洋大盗是侯爷府里的人?”
余傲温润地笑道:“陆大人若是连圣物都敢随意摧毁,那就请便!”
一时间双方都没动,都在等。
余傲不光在等卫星,也在等段毅带兵过来。
这十年来,他养了八万多兵,其中三万在大和岛上,也是离琼岛最近的一座岛屿,那三万称得上是他的禁卫军,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
大和岛的统兵将领叫段毅,是他十二年前征讨南疆时救下的孤儿,后来收为了义子。
在余衍带着姜音登门时,他就已经命人去大和岛通知段毅了。
只要他的兵一到,今日便是陆沉风的死期!
陆沉风轻笑了声,只当没看出余傲眼中的杀意。
他单手拎着绣春刀,食指轻扣刀柄,漫不经心道:“侯爷阻拦下官搜查,究竟是窝藏了盗贼,还是在等什么人?”
余傲不再掩饰,阴笑道:“陆指挥使觉得本侯是在等谁?”
陆沉风提了下唇,两指夹住刀鞘轻轻往外一拨,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傲:“等我这把刀出鞘。”
“船主,西门和后门都有锦衣卫,正门外虽然没有,但陆沉风是从正门进去的。”一个东瀛武士打扮的小胡子男人在卫星身旁悄声禀报。
卫星皱着眉头问:“哪处门没有锦衣卫?”
小胡子武士回道:“侧门没有。”
卫星道:“那就走侧门。”
“船主。”小胡子武士压低声劝道,“三处门都有锦衣卫,唯独侧门没有,此举也太明显了,倘若是陷阱……”
卫星抬手打断他,脸色阴沉道:“我与陆狗官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就算是陷阱,老子也要去。不杀了陆狗官,难消老子心头之恨!”
不给手下再劝的机会,他手一招:“进府!”
咻——
王府侧门方向射出一支穿云箭,听到响声,陆沉风眼皮都没掀一下,厉声道:“搜!”
身后的锦衣卫齐刷刷拔出绣春刀。
余傲一脸不屑地看着陆沉风,轻轻抬了下手,自两侧冲出来一群身强体壮的家丁,个个手持雁翎刀。
当啷一声,绣春刀砍上雁翎刀,兵刃相撞,顿时火花四溅。
片刻间双方打得飞沙走石,刀光剑影。
锦衣卫个个身手矫健,出招又快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