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心绪不宁下,浑身散发的寒气很是骇人。
  经过她的奴婢们,一双双眼睛仰慕而怯懦地望着她的背影。
  “你现在去救人?”粱恩一把拽住沈辜的手臂,他眉心阴翳深重,“太莽撞了,会落给他人多大的口实把柄,你清楚吗?”
  沈辜反身,将腰间的执金吾令牌卸下,塞进粱恩的手中:“我知道宗端被下狱的真正原因了,我知道了。”
  “他是我的副将,我该去救他,”她扬手止住粱恩再进的步伐,“我没有你们这些大人的深沉,我只会打仗。”
  “现在我知道,我的同袍弟兄陷入了险境,我就会去救他。”
  “我会受甚么苦,最后也不牵连你们和大业。”
  她径直跃上马背,低眉间恍惚地有点慈悲,“要死也只应我死,他犯不着为我挡。”
  粱恩不是第一次知道,他阻止不了沈辜决心要做的事。
  马蹄声渐渐远去,他将执金吾令牌紧紧扣在手心里。
  半晌后,他转身折回宫廷。
  *
  刑狱。
  “沈、沈将军!”
  “沈将军,这是刑部大狱,关押重犯的地方,没有手令您不能进去!”
  沈辜一脚踢开阻拦的狱吏:“滚开。”
  她根本不用多问,也不必走多少步子,两边的牢房都是空的,独廊底墙上挂着个人。
  男人被强硬地褪去软甲,穿着单薄的里衣,两只手被铁链缩在墙上,脚尖堪堪点地。
  不断涌来的狱吏,急躁而恐惧地劝沈辜离开。
  沈辜只能看见宗端的狼狈与血迹斑斑。
  她心中腾地燃起熊熊怒火。
  无论是谁上前阻止,都被她三两下折了腕子,在地哀嚎不止。
  狱吏们这才切实体会到沈辜堪比雷霆万钧的武力。
  干净白皙的指尖触到宗端脏污的衣角时,沈辜背后忽赶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抚安!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是劫狱,你在犯法!”
  是刘玄淮,他现在刑部做官。
  沈辜手上动作微顿,接着慢慢地将宗端额前的湿发捋了捋。
  习武之人的内力是可互通的,她便输送了许多内力给宗端,让他吊着命。
  刘玄淮不懂她在做什么,但见她还没有解开宗端的铁链,心生希望,费力地走过一堆翻滚的狱吏,上前恳求道:“抚安,他是重犯。陟罚臧否都是朝廷的事,你现在停手,为时未晚......”
  “咔哒。”
  铁链被沈辜震开了。
  因护着宗端,震碎的铁屑全被沈辜挡了下来。
  有块尖锐的铁屑擦着她的脸飞入后面的牢房中,鲜血很快洇出来,淌过沈辜的面庞,滴落在将袍上的金丝里。
  “......抚安。”刘玄淮哑然了。
  “沈......辜?”与此同时,宗端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沈辜低低地应道:“副将,我来救你。”
  她伸手穿过男人的腰间,将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头,“你还要回家呢,可不能死在这。”
  宗端眼角被打裂了,是以视野里全是血糊糊一片。
  他身上的疼痛太灼热,要感受到沈辜的体温需要费极大的心力。
  黏腻的手指沾着沈辜温凉的脖颈,他一瞬间没有了所有的顾忌与黑暗。
  “你、你走......”他有气无力,不愿搭着沈辜离开。
  沈辜笑了笑:“说什么呢,你不走,我也走不了。”
  当然,你是会这般做的。
  宗端了解这个人。
  她聪慧冷静,爱恨分明得可怕。
  可他不愿意她折在他身上。
  小皇帝的生辰要到了,到时候李党大小官员都会进京庆贺。
  是最好不过的起兵日子。
  在此之前,沈辜不能有任何差错。
  “我死不了——你、你走。”
  沈辜的脸颊被他的手轻轻推开。
  她转过脸庞,很轻柔地笑着:“副将,我带你回家。”
  紧接着又补了句:“如果不想我把你打晕再带出去,你最好闭紧嘴。”
  宗端薄唇微张,眼眶酸涩,声音沙哑:“你会被我害了的。”
  “不会,”沈辜探手,拍着他的头安抚道:“没人害得死我。”
  “抚安——你不能!”
  半抱半扶着宗端走出牢房,刘玄淮跌跌撞撞地跟了出来。
  沈辜行走不辍,仅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我能。”
  她是沈辜,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都要做了。
  劫狱,她也能做得很好。
  刘玄淮望着她走出刑部大门,直到日光黯淡,噗通地单膝跪了下去。
  她知道了,也认出来了。
  不给她报信儿,刚才三番两次阻拦她的人。
  都是他。
  *
  在把宗端拖回军营时,沈辜在百官眼里已是戴罪之身。
  禁卫们对自家将军拖回个血人仅是诧异,许久后才认出那血人是自家副将。
  一通焦急地请医煮药,宗端幸而有沈辜那内力护着,从鬼门关走了遭又回到了人世间。
  等宗端的气息平稳了下来,沈辜抬眼瞧天,已是傍晚,长夜漫漫前进。
  蒋历去了北疆,营中剩下的稳重队官,她一并叫了过来。
  详细交代了许多,末了,她挨个望了会儿,在他们敬畏的目光里,忽地陶然地笑道:“本将军就要走了,你们自己在营中,可不能心疼自个短了训练啊。”
  “将军,您去哪儿?”
  沈辜沉吟一会,哧地一笑道:“又是你小子,惯爱胡乱打听。”
  但似乎不必多加隐瞒,除了军情,她对自己的兵向来坦诚:“去牢里溜达几天——或是几十日。会在皇上生辰前回来,届时少不得叫你们跟我冲锋陷阵的。”
  此话一出,所有队官都紧张起来。
  他们担忧沈辜的安危。
  见状,沈辜推心置腹道:“只要诸位站在我沈辜身边,就没人敢对我大动干戈。”
  闻言,队官们只觉得犹然一股英雄豪迈,个个拍着胸脯保证道:“将军放心,兄弟们誓死跟随您。”
  没有比沈将军更好的主将了,他们当然会永远跟随她。
  翌日,刑部的兵来押人。
  沈辜枯坐一夜,将袍□□,连头发都用虎冠束了起来。
  刚出营帐,便看见两拨对峙的军队。
  沈辜神采奕奕地走进两方人的中间,挥开维护自己的禁卫们,扭头对带兵前来的刘玄淮说道:“刘大人押我去哪儿?”
  不出所料,刘玄淮说道:“勤政殿。”
  沈辜淡然颔首:“宗端无辜,你们捉我一人即可。”
  刘玄淮艰难地说道:“抚安,你何必袒护他。这本来不干你的事。”
  “本来干你的关系吗?”沈辜跨步上前,吓得所有刑部士兵都后退了一步,只有刘玄淮身形未动。
  她望着刘玄淮清雅端正的君子貌,莫名笑了声,而后轻声道:“玄淮兄,你这次听了迟先生的话。那么你我便注定要渐行渐远了。”
  刘玄淮悚然一惊,“不是的抚安!我是——”
  他急切地抓住了沈辜的手臂,想要解释他的迫不得已。
  沈辜拂开他的手,转而对其身后人道:“不用上枷了。本将军想逃,什么枷都拷不住。”
  “是。”那刑部官吏低头,恭敬请道:“将军您在前行。”
  禁卫们冲动想要拦截,被沈辜眼风给钉在了原地。
  刘玄淮看看这群好像下一刻就会奋不顾身劫人的禁卫,又望向沈辜挺括如剑的背身,惨淡一笑,跟在最末走了。
  对他而言,宗端只是个战意消极、见死不救的歹将。
  沈辜不会救他。
  迟恕庸让他去捉人,也正中他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再者只要应了这次,他就能和迟恕庸断了师生情。
  但他预料错了。
  宗端对沈辜而言,远比他想象中重要。
  日月不同光,昼夜各有宜。
  抚安才是大庚永远的日光,他什么也不是,总是跟不上她。
  沈辜穿戴严整,本就不俗的样貌,站在冰冷的大殿中昂首视人时,俊秀得很不近人情。
  朝中二品大将公然违反律例,闯进牢里劫走重犯,大庚记年以来就没发生过此般恐怖之事。
  百官肃立于两侧,沈辜孑然站在最中。
  高堂上,少帝纤细的五指紧紧扣着龙座扶手,黑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底下熟悉的身影。
  他眼底有怒火和不解,更多的是担忧。
  少帝那不容忽视的眼神,沈辜恍若未觉似的。
  她甚而抱臂,微阖目,唇畔泄出一丝两丝浅淡的笑意。
  已有大臣因她的狂妄无礼而愤愤私语。
  “沈将军。”蒋岂站了出来,眼神凉薄:“帝辇之下,你行事未免太张狂,简直视王法于无物!”
  沈辜斜着眼光,“哦。”
  她轻哂道:“碍着您了。”
  “什么,什么碍着我?!”蒋岂面色难看,甩袖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因为独生子蒋历在沈辜营中当兵的缘故,他诸多事上都看破不说破,也处处忍让着。
  对他这个傲得像铁板而言的兵书尚书而言,不骂人都已是一种温和。
  但权利上的事情没有多让沈辜的地步,他该抢夺的兵力依旧在抢。
  沈辜要是落马,蒋岂的兵权会更容易到手——他自我以为。
  “嘘,”沈辜食指抵在唇上,挽起一道笑纹:“帝辇之中,岂容您聒噪。”
  蒋岂的脸阴沉得要滴水。
  “噗嗤。”
  沉重的氛围里,少年的轻笑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周昭松开扣着龙座的手指,上身前倾,拄着下颌,望着满朝文武,道:“朕失礼了,诸位继续。”
  “皇上?”右下方的粱恩不赞同地看了看周昭。
  对师傅的警告,周昭一眼不看,即便他已注意到了场面的诡谲。
  他盯了盯沈辜,而她避开他的目光。
  周昭抿唇,向左下方的李持慎发问:“右丞,沈将军犯的究竟是何错?为何要让她在殿里受难堪?”
  “这不是难堪。”李持慎面容苍白,看来上次那场大病给他留下的余威尤在。
  他因此被御赐了坐墩,能在百官叩首时,享受和少帝同等的睥睨。
  锋锐但深沉的眼光停在沈辜的脸上,李持慎低声道:“诸位大人是在给沈将军机会——改正。”
  他本不必站起来,可还是缓缓地拾级而下,走到沈辜身前不远的地方站定。
  “沈将军犯了什么错?”周昭说,并且他也站了起来,遥遥发问,声音像是从云里掉下来的。
  李持慎右手五指轻轻地搭在左手袖口上,他语调平和:“您亲自问问沈将军呢。”
  周昭如实照做:“抚安,你犯何错了?”
  沈辜好在肯直视他的眼睛了,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里静得空无一物:“皇上,臣从刑部牢狱里拿了条人命。狱吏说臣没有手令,臣在劫狱。”
  “......你为什么不去请手令?”
  “这不会有原因,”沈辜默了下,倏地转过身,对蒋岂和其他朝官们说:“恨我的,现在尽可以前来落井下石了。”
  官场同僚,实在没有说恨的必要。
  靠近是有利可图,远离便是无利可交。
  这未免“门缝里瞧人——把人看贬了”。
  真有厌恶沈辜的,这时当着李持慎和皇帝的面,也不敢出面咋呼。
  还是蒋岂仗着自己是兵部尚书,六曹之一的统领,有虎胆雄威:“谁犯得着恨你,你不过是仗着年轻,眼中没有我们这帮老家伙的小子。迟早左脚拌右脚,把自己跌个半死。”
  他冷笑道:“既知犯法,竟还蹦得欢快,只怕是心底就从未有过敬畏之心。”
  “原蒋大人您是这样看待我的?”沈辜点点头,她看着蒋岂,如同第一次认识他。
  这个蒋岂,看来是会对任何有兵权在身的人都抱有敌意。
  “蒋大人,谁是你们之流?”
  出其不意地,李持慎出声,不轻不重地刺了刺蒋岂。
  当即蒋岂便白了脸,他深惧李持慎远过其他人。
  “禀......禀右丞大人,卑职说错了话,是卑职自以为年老了。”
  “何以对同僚口出恶言。”李持慎表情淡淡的,他抚着袖口的皱褶,绸段衣质给他指尖递着一点一点的凉滑。
  “沈将军有罪,也该有司商议着责罚。”他转眼看向刑部的一些人,不巧正是给粱恩报信的几位。
  这一眼给那几位大人吓得冷汗淋漓,只惶恐在要不要跪出去,博个坦白从宽。
  可下一瞬,李持慎移开了视线,沉静地看着沈辜,缓声道:“但各位大人非求个公正的话,我们不如来个‘殿审’?”
  “卑职觉得可!”蒋岂立马叫道,扭头对自己的几个属下挑了挑眉,便有更多的武官出声附议。
  沈辜面无表情地回望李持慎,两人的目光在接触的一刹那,耳边都响起了檐前战马的铃铛声。
  叮当——叮当——
  红袍玉带的右丞一转身回了上座。
  宦官衡丹心出了面,细声唱道:“罪臣——跪——”
  沈辜冷冷地仰视着高处,盯着李持慎看不透的美人面,恍惚里回到炽热的北疆漠海。
  巨大的沙海包裹着她的身躯,冰冷的剑戟从她脆弱的血肉里穿梭过去又进来,巨兽眼睛般的血红太阳狺狺地注视她......
  “跪——”衡丹心再次喊道,他背对着李持慎,对沈辜露出焦急担心的神色。
  沈辜一动不动,任四面八方不怀好意和怜悯同情的目光落在身上。
  “藐视律法,罪同谋反。”李持慎噙着笑,眼中却无笑意,“沈将军,你知晓吗?”
  她自然知道。
  在查办私盐案时,这条罪名置了李游死地。
  如今她又由审判者,转换成了罪人。
  沈辜嘴部掣动了一下,仿佛在笑,却又在笑的边缘悬崖勒马。
  她这时的笑一定会点燃某些人的怒火。
  “比起劫狱的罪呢?”沈辜竟混不吝地问道。
  如今连粱恩和许多清流官员都皱起了眉头。
  ——她太不识抬举。
  李持慎手指点了点眉骨,眉心痣红得妖冶。
  他沉吟地侧过头,“倘若将军愿意的话,二者的罪可以一起算。”
  “哦,”沈辜抱臂,“右丞大人跟我讲律法,不如也让我讲一讲?”
  “请。”李持慎好整以暇。
  “大庚律法中,犯法的官员在没有定罪前只是革员,不得向除皇上及一品大臣外的人下跪,革员我——说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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