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活着。”檀妧笃定道。
若是要杀人,那些人尽管在文府里动手便是了,毕竟现下文府内已是血流成河,可却唯独不见文菘蓝与文老的身影,那便证明这两人对他们还有用,也一定还活着。
听得活着二字的时候,文江蓠终是泣不成声,倚在檀妧的怀里哭了好半晌,才堪堪能说出些话来。
“阿妧,我信你……这世上除了我爹,我最信任的便是你。”
“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的。”檀妧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你且在王府住下,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恩……”
好歹哄着文江蓠又睡下,檀妧这才去了前厅赴宴。
其实檀承渊不在府中,这所谓的团圆之宴也不过是一群女人换了个地方勾心斗角,将以前背地里的都给换到了明面上,实在无趣得很。
檀妧也不过是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连一口酒都喝不下,只想着先回云苑陪着江蓠。
这会儿她低声叮嘱了月薇几句,方才站起身准备离开,便见前院守门的小厮匆匆跑进了大厅。
“姑娘,姑娘!喜事!”
檀妧不由皱眉,眼下以王府与她这般的处境还能有何喜事?
“公子回来了,还带了长公主殿下一起!”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
第31章
长公主是……淑华长公主?
檀妧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位长公主名唤李晰云, 与李顷并非一母所出,生母是先帝登基前王府的侍妾, 因着是长女, 又是年幼丧母,便十分受先帝的疼爱。
待先帝登基后更是被送到了慈安宫,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 就连皇后也要对她忍让三分。
只是她无心朝政, 为了避嫌在小皇帝登基翌日便请旨离京了。
上辈子檀家与淑华长公主无半点交集,但檀妧隐约记得, 京中曾有长公主的传闻,听闻她曾因爱而不得几番想要自尽, 最后甚至将公主府搬至了南境边陲, 便再没有了消息。
今世怎会在这个时候跟着檀昭回京?
难不成……
一时间大厅里议论声四起, 檀妧思索着便起身准备出门相迎, 却见檀昭已带人走至了门口。
那抹淡青色先一步被引着进了宴厅。
与檀妧身为将门之女又金堆玉砌的风姿不同, 这位淑华长公主虽只着最简单的衣裙, 却仍旧衬得她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温雅,透露着一股子皇族之人难有的清丽, 叫人看了移不开眼。
檀妧从前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却也不敢有半分的礼数不周,躬身行了大礼:“不知长公主远道而来, 承安有失远迎, 还望长公主恕罪。”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跟着行礼, 有几个胆大的偷偷抬眼打量着那位如谪仙般的人儿, 心中也不免要感叹几句。
李晰云温热的指尖轻轻托住檀妧的手腕, 声音柔如轻风, “承安郡主不必多礼,是我打扰了你们的家宴,该是我抱歉才对。”
尚且不知这位长公主殿下忽然回京所为何事,这话檀妧自然不敢应承,“承安惶恐。”
“不必惶恐,只当我是府上一位普通的客人便好。”她说着干脆将檀妧给扶直了身子,又转头去看身后跟上来的檀昭。
“劳烦檀大人来替我劝劝你的妹妹。”
檀妧微怔,只觉得这话莫名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她身后那人笑着应下。
檀昭向来是京中贵女们口中“清风霁月”般的存在,这会儿一袭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的水墨丹青图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十足的书卷气,儒雅谦和。
眼下他应着李晰云的话,上前一步到檀妧跟前,笑着扶住妹妹的手臂。
“阿妧,长公主殿下离京日久,早已不喜京中这些繁琐的礼数。她既让你起了,听话便是。”
檀妧怔怔抬眼,刚好对上兄长那满是笑意的眸子。
若说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异样,那她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有些事情只意会即可,未到紧要关头不必多嘴。
只是眼下府上来了贵客,她便不得擅自离席了。
檀妧心下微沉,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
李晰云再不在意礼数,也是一国长公主,府里那些侍妾自然不得同席而坐,眼下这宴厅里便只剩了他们三人。
檀昭自小就给妹妹灌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道理,故而檀妧在他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更何况眼下还有李晰云在场,她心中还忧虑着后院昏睡的文江蓠,便越发显得沉默。
倒是李晰云先举杯起身,她笑意盈盈望向兄妹二人,“这杯就由我来敬你们兄妹吧,今日本是佳节,实在叨扰了。”
檀妧也跟着举杯,只是并未急着开口。
因她知道有人比她说这些话更加合适。
果不其然,檀昭先一步回以笑靥,“殿下言重了,您此番低调回京,王府能作为接待已是荣幸之至。”
从小到大,哪怕是连带着上辈子他都不曾见自己的兄长有这样的一面。
檀昭为人处世向来低调,对于女子更是怕唐突了人家,从不与其对视,目光更是不会在人身上有过多的停留。
哪怕是对她曾经的那位嫂嫂亦是相敬如宾。
可眼下却不免让人瞧出了端倪。
檀妧默不作声,只跟着饮了酒,又听两人讲了讲在江南相遇之事。
不过是最普通的桥段戏码,两人讲得倒是不亦乐乎。
等到吃完饭喝完酒,已是夜深了。
圆月高悬于顶,瞧着像是触手可及,连院里挂着的灯笼都黯淡了几分,唯有月辉耀眼异常。
檀妧让檀昭带李晰云去了已收拾妥当的萱阁休息,自己则是急匆匆地回了云苑。
如今淑华长公主回京,又与檀昭关系密切,无异是为王府增添了新的助力,说不定还能借此将文家给解救出来。
这样的好事,她自然要第一个告诉江蓠。
只是她方才进了云苑的门,便见人披着她傍晚时给换的衣裳,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儿,像是在等她回来。
“江蓠?”檀妧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朝她笑道:“你回来了,来陪我一起赏月吧。”
“好。”檀妧径直朝她走过去,目光不经意间往屋里的方向扫了一眼,脚下的步子却并没停。
她面色如常,走至文江蓠身边,抬手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我还担心你会想不开,若不是被前厅的事牵绊住,我定早就回来陪你了。”
那人只是仰头望月,“我没事,只是屋里闷,就想出来透透气。”
“你穿得这样单薄,怕是又要受凉了,我让月荷进屋去给你再拿件衣裳来——”她说着便要回头去叫人,却被一把扼住了手腕。
“不必了,我不冷。”
腕上冰凉的触感让檀妧心下微沉,她却仍旧面不改色,只担忧地望着身旁那人,“你手这么冷,还嘴硬。”
檀妧作势又要去握她的手,却被敏捷地躲开。
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敷衍的笑意掩饰而过。
文江蓠反手拉住檀妧的衣袖,“我真的不冷,你只在这陪我一会儿便好。”
檀妧眉尾轻挑,回过身来,“好啊。”
她说着又朝人凑近了些,凌厉的目光扫过她的下颌。
“只是与你离得这样近,我怕我未婚夫会误会。”
“什么?”
“文江蓠”话音还没落,便听得“嗖”“嗖”两声——
箭.矢划破夜色,直直地朝着他的肩膀而来!
那人下意识地想要拉扯檀妧到身前挡住,却有人先他一步将人给带走了。
檀妧只觉得腰上有股力道将她猛地一拉,自己便撞进了那人的胸膛。
耳畔是凛冽的寒风,如此熟悉的情景,她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些许从前的片段。
与文菘蓝大婚,射伤齐彧,中毒被绑……原来他已救过她这么多次。
被人拥着稳稳在廊下站定,檀妧抬眼去看盛清砚,不禁莞尔,“配合得不错嘛,盛将军。”
那人却并不领情似的,绷着脸色指挥着埋伏在各处的护卫,将复虞给抓了起来。
逮到把人五花大绑扔在了他们跟前,盛清砚像是才想起怀里还搂着个人。
他垂下眼对上檀妧疑惑的目光,沉声:“他方才碰你哪儿了。”
第32章
“他方才碰你哪儿了。”那人沉沉地问着, 脸色难看至极。
檀妧怔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将人给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还是她认识的盛清砚吗?前有吃齐彧的飞醋, 后又来个跟敌人斤斤计较, 这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她忍住自己快要上扬的嘴角,皱着眉头抬起自己刚刚去挽复虞的手臂,摆出一副又软又无辜的模样, “这里, 这里,他还拉了我的手腕……”
周遭隐约有杀气升腾, 便听得那人指节都被捏得咔咔作响,连眼底也泛起冷光。
檀妧忙握住他的手, 柔软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盛清砚的手背, “你悠着点儿, 还得留个活口问话呢。”
复虞:“……”
盛清砚有分寸她心中自然清楚, 不过是起了玩心, 想逗逗他, 也逗逗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的那人。
这会儿盛清砚过去扯掉了复虞脸上的那块假皮,将嘴里塞着的破布也扯了出来。
“你最好别想着自尽,即便你对滕居安再忠诚, 也换不来他半分回应。”
复虞是典型的男生女相,个子亦是瘦小,即便扯掉了他那张假脸, 眼下瞧着也与那身女子衣裳无半点违和之感。
只是盛清砚的话并没起到半分作用, 他默默啐了口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檀妧淡淡笑着看过去, 忍不住感叹:“忠诚, 长得也漂亮, 难怪即便滕居安再厌恶你,也还是愿意把你留在身边。”
“你胡说什么!师父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这不就招了。”檀妧有些得意地朝盛清砚抬了抬下巴,转而走进屋里,“把人带去浊池审问吧,别扰了江蓠休息。我稍后过去陪你。”
“好。”
……
“所以你们是故意做了这个局,请君入瓮。”文江蓠沉着脸色将药碗给递了回来。
檀妧让月荷把东西端下去,又转回来对上她急切的目光,不置可否,“你被他下了毒就证明已经被他发现了,他会跟着你来王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他都给我下了毒,为何还要孤身犯险来这一趟?”
“大约是为了两件事。”
一是文江蓠自身医术不错,复虞情急之下给她下的毒并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致命,说不定还会被及时解毒,他需要来确认一番。
另外,便是这王府内,有一件他想要的东西。
这件东西想必是有着能够让他被滕居安更加重视,不再担心被抛弃的效用。
除了与滕居安有关,不然她难以想象是什么事能够让视师父为命的复虞甘愿如此冒险。
“怎么,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檀妧方才进了浊池的院门便见王展从里面急匆匆地跑出来。
王展脸色难看至极,“不是……是……”
“是什么?”话音还没落,檀妧几乎立刻想到了什么,慌忙朝着院里跑去。
浊池是王府内专门用来惩处下人或是府兵的地方,因院子正中是一坛极深且用来作为水牢的池水而得此名。
虽说檀承渊向来治家严苛,大家规矩都不错,以致于这地方几年也用不上一次,但院子里依旧十分整齐干净。
这会儿她快步从水牢边上绕过去,直直地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
她就不该将事情交给盛清砚,他明明身上还有余毒未清……
这般自责着她不由心中越发紧张起来:“清砚!”
入眼所见是审讯室外静静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那把椅子有些陈旧了,他静静坐在那儿,脊背仍是挺直的,双眼却紧闭着,就连眉头也深锁。
檀妧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那一刻她想了无数可能,脑海中晃过了他们这一世经历的所有。
心尖上的绞痛让她整个身子都不住地打颤,每走一步都踉跄着快要摔倒一般。
“……阿砚?”
她小心翼翼地唤他的名字,无人应答。
椅上坐着的那人纹丝不动。
“你别吓我,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她踉跄着到了他身边,伸手去握他的大手,却只觉得冰凉。
檀妧心里登时凉了半截,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他宽大的衣袖上。
她恨恨咬牙:“你还没娶我,你怎么敢——”
她话音还没落,便感觉那人的指尖动了几下。
“是啊,我怎么敢……”盛清砚苍白着脸色缓缓睁眼,气若游丝。
檀妧早已泣不成声,他却嘴角缓慢地扯出一抹笑来,大手僵硬笨拙地去握她的指尖。
“阿妧……我们成婚吧。”
*
文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事第二日便成了上京骇人听闻的诡事,人人谈之变色。
一家老小如今只剩了赌气搬去宫里值夜的文京墨一人,后院的侍妾们惨死,下人也都无一幸免,其余的三位主子不知所踪,而偏偏文大公子瞧起来又十分冷静,不免让人过多猜忌。
“你们说……会不会就是大公子找人杀了全府?”
“可我听闻这文大公子是十分儒雅温柔的,怎么会做出此等残暴之事?”
“他是庶出啊!就算他再怎么像文老爷,将来这家产也都是落在嫡出的老二手上,他怎么可能甘心?”
“这……”
文府门前聚集了不少百姓,眼下议论声此起彼伏。
坐在马车里的人默默放下窗帘,檀妧转头去看面色仍旧不太好的文江蓠,“你身上余毒未清便出来吹风,那些人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到底此事与你大哥有没有关系,我与清砚会查明白的。”
文江蓠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不用查了,我心中有数。”
“好。”檀妧心疼地望着她,“我们先回去吧,你一会儿还要吃药。”
“恩。”
待将文江蓠送回了云苑安置,檀妧思来想去也坐不安稳,还是去了岚苑一趟。
她至门口时,刚好又见王展守在那儿,就如同昨日一般,像是早早就在那儿等着拦她的一样。
“郡主,将军他……”
“又在睡觉?”檀妧直接把话给截了过来,“王展,你觉得经历过昨日之事我还能不知道他身体如何么?”
饶王展是个糙汉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唉声叹气,“郡主既然知道了,那末将只能请求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