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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儿从角落窜出,撒娇般地“喵呜”了一声,稳稳地跳入女子的怀中。
那人绯色的裙摆被寒风吹得晃动,就连领上的一圈雪白的兔绒都跟着打抖。
她生得并不多貌美,只胜在胆小听话,偶尔能得王爷几分恩宠,在后院中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这会儿她一下一下地抚着猫背,那双丹凤眼隐隐划过一丝狡黠的光。
“你没事总来这边做什么?害得我好找。”她细着嗓子埋怨,脚步朝着邬房而去。
只是走着走着,别在衣襟上的帕子忽然被风吹掉了,她“哎呀”一声,猫下腰去捡,正好怀里的猫跳下去又窜进了一旁的园子里。
“小畜生,快回来!”她喊了一声,眸光从身后的云苑门口飘过,见没人守着,又慌忙拐了个弯,脚步匆匆地朝着另一边而去。
不远处那间院子门口两边的荒草无人打理,在冬日无甚作用的日头下打着蔫儿。
孙翘的脚步顿了一下,仰头去看匾上那两个渗人的大字——浊池。
她深吸了口气,昂起纤细的脖颈,顶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蛋儿,朝守在门口的府兵皱了皱眉,有些为难:“两位,方才我的猫跑进了院里,不知可瞧见了?”
那二人沉着脸色摇头,并不正眼瞧她。
他们本是摄政王的部下,前几年归进王府成了府兵,自然也是只听从檀承渊的安排,如今王爷不在府上,才听命于郡主檀妧。
孙夫人跟郡主的关系府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他们与其并无过往,但多少也是受了檀妧的影响,耳濡目染,日子久了便也不待见孙翘。
眼下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们确实也没瞧见什么猫啊狗啊的。
“我明明瞧见它钻进去了,不然二位让我进去找找?”
谁知那俩大哥的长刀当即在她面前一架,“不行。郡主吩咐了,外人不得擅入!”
孙翘被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拧着细眉嗔道:“你们两个是要吓死谁啊?好歹我也是王爷身边的宠妾,即便现下是郡主当家,那府上诸多事务也是我在处理,我能算得上外人吗?”
两人一怔,觉得她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一时间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并没瞧见什么猫,孙夫人请回吧。”
孙翘见他俩多少有些松口的意思,便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你们帮我进去找找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如何?”
她说着又做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是怕那傻猫掉进池子里被淹死啊……实在是劳烦二位了!”
还没等两人说话,便一人被塞了一大锭银子。
他俩突然也就理解了孙翘那急切的心情,撂下长刀,有些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行吧,我们进去帮你找找。”
孙夫人弯下盈盈小腰,笑着行礼:“真是多谢二位了。”
眼瞧着两人转身进了院子,那绯色的身影才转身朝着地牢的另一个出口而去。
那里本是个狗洞,被一丛枯草掩盖着,是下人们私下议论过的“逃生密道”,钻进去后能直接进入地牢,只是位置尴尬,冬日里枯草的声音又极清脆,一动便容易被正门口的守卫发现。
孙翘这会儿也顾不得那狗洞旁那些脏兮兮的草叶子,一股脑钻了进去,借着墙壁的遮挡溜到了后面的一扇小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我倒要看看,这地牢里关着的到底是什么贼人,还是堂堂郡主殿下见不得人的秘密。”
*
翌日一早,檀妧尚且深陷噩梦之中,便听得月荷轻声唤着。
“姑娘醒醒,浊池那边的守卫来禀……”
“姑娘,姑娘?”
檀妧好不容易从梦中挣扎出来,听得月荷提及“浊池”二字不由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拉着月荷的手起身,“是人死了?”
睡在里面的文江蓠也翻了个身,费力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谁死了……盛清砚吗?”
作者有话说:
元元:姐妹你别太荒谬(/"≡ _ ≡)=
第36章
文江蓠说着顿住一瞬, 紧接着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死了?!”
“不是。”月荷连忙摆手, 又转过去看檀妧, 拿了软枕给她垫腰,“是地牢里押着的人不见了,昨晚送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在里面, 今儿一早就没影了。守浊池的那几个都慌了, 到处找不到人,不小心就惊动了雨竹轩那边。”
檀妧只觉得头疼, 捏了捏酸胀的太阳穴,“兄长那边什么反应?”
“公子倒没什么大的反应, 只说这会儿府上不能乱, 让他们先别闹出动静来。”
“恩。”檀妧舒了口气, 明白檀昭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她也就能放心去办了。
“准备梳洗吧, 让后院的人都到长霁阁一趟, 就说我要吩咐几日后大婚的操办。”
月荷跟后面还没回过神来的文江蓠对视一眼,点头应:“是。”
浊池的守卫虽算不上森严,地牢的锁链却也不是复虞一个伤痕累累的纤瘦男子可以随意挣脱的。
更何况地牢内的地形复杂, 若非熟悉之人不可能在短时间逃脱。
是有人将他放了出去。
檀妧思索着蹙起眉头,又抬眼去看已经在屋里站了两排的人。
后院的几房妾室都给安置了座位,平日里十分积极主动要坐在最前面的那人今日却挑了个十分不起眼的犄角旮旯, 时不时悻悻地朝这边望两眼。
檀妧气定神闲地瞥她一眼, 没说话, 又淡淡望向别处。
心想这孙氏实在是个藏不住事的蠢货, 做了什么事都要写在脸上。
眼下除了檀妧, 自然还有人注意到了孙翘的反常, 阴阳怪气道:“孙姐姐今儿是怎么了,以往不都争抢着做妹妹们的表率么?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人在心虚的时候反应总是异常激烈,孙翘忽然被点了这么一句,那原本在同龄人里算娇嫩的脸蛋儿登时都被吓白了。
她慌张地看过去,目光不自觉地略过面无表情的檀妧,额角都冒了细密的汗珠,抬手捏着帕子故作镇定地擦了擦,“这不是……天渐渐冷下来了,我那屋子里冷,今儿人多我又怕热,故而找个凉快的地方罢了!”
这瞎话编得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是人多,这偌大的厅里算上她孙翘也不过是多了三个后院的侍妾,这还没放取暖的火炉子。
她说她怕热,岂知当初将檀承渊骗到她房里,便是用了自己“体寒”怕冷的理由。
檀妧轻轻扬眉看过去,“我倒不知孙夫人今年还添了怕热的新毛病,往年都是体寒。”
她慢条斯理地垂眸抿了口热茶,“既如此,今年冬天邬房的炭火便少领些吧,别再热坏了。”
“这……”孙翘一时脸色更白了,腿软得一塌糊涂。
若非是她现下好端端地在椅子上坐着,怕不是这会儿都已经要跪坐在地上了。
只是她还要再辩解,却又忽然想起之前王爷同她说过的“说多错多”,连忙闭上了嘴。
那会儿她年轻气盛,又因着得宠几日做了些糊涂事。好在檀承渊不同她计较,只压着气嘱咐了几句,只是再没宠幸过她便是了。
眼瞧着人都到齐了,檀妧也就没再耽搁,她甚至懒得再去思考对策,直接将话放了出来。
她语气平淡道:“本郡主的婚事在即,可却有人将本郡主羁押在浊池地牢的犯人私自放走了。”
屋里的下人都已被屏退,只剩她跟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众人本就忌惮她这个孤傲跋扈的郡主殿下,整个厅里几乎落针可闻。
檀妧话音一落,便听得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便有窃窃私语传来。
“谁这么大胆子,还敢去浊池?”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吗?”
“浊池地牢都多久没动用过了,谁被关进去了,没听说啊……”
……
几个在后院被养闲了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这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聊得十分火热,唯有角落里的那个一言不发。
“孙夫人你这……真热成这样吗?”不知道是谁扬声问了一句,众人的目光立马跟着投过去。
此时此刻此情景,让人不多想都没办法。
眼看着众人都要开始怀疑孙翘,檀妧倒是先一步把话接了过来。
“各位夫人知道我的脾性,最讨厌蠢人做蠢事。”她抬手托腮,目光锁定在孙翘身上,轻笑一声,“我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今日叫她过来不过是想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本郡主也是给足了那位的面子。若是想活命呢,便自己站出来承认,否则后果……父王在浊池安排了那么多刑具,伺候三四个人也应是足够了。”
众人一听这是要将她们几个一起罚,不由都慌了:“郡主明察!妾连浊池附近都不敢靠近,这几日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院中啊!”
“是啊是啊,就算借给妾身十个胆子,妾身也不敢插手殿下的事……”
“求郡主殿下明察!”
……
檀妧敛了嘴角的笑意,漠然望着那个始终没开口的妇人:“你说呢,孙夫人?”
孙翘一个激灵,扑通跪在了地上,“妾、妾只是好奇,没想到……”
“没想到被那人哄骗,放他离了地牢?”
“是!是!就是这样!”
“……”
檀妧懒得听她的说辞,沉着脸色抬手屏退其他人,留孙翘一人跪在大厅里,抖得像个筛子。
文江蓠听说这边已经确定了人,忙赶过来跟檀妧商定计策。
“她都敢放走复虞,你确定这人还能用?”她狐疑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孙翘。
“妾身愿意将功抵过!求郡主留妾身一条性命!”
“你哪有功可以抵过?”檀妧厌恶地扫她一眼,“蠢货,我当初可是告诉了你要清楚孰轻孰重,还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我今日便是将你杖杀也难解心头之恨!”
“阿妧,冷静。这个时候府里死个人不好交代,更何况……”她说着压低了声凑到檀妧耳边,“长公主还在府上呢。”
没错,若不是因为长公主还在,若不是为着父王的名声,又怕她到外面乱说话,她早把人给解决了!
檀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吟半晌:“毒哑了送去齐府。”
文江蓠一怔:“齐府?”
*
正是过了晌午,书房的门被人叩了两声,听得屋里传来气息尚且略有虚浮的一声“进来”时,小厮才轻巧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公子,夫人方才去了大门口,打发了一位老家来投奔的亲戚。”
齐彧手里捧着的书卷翻了一页,语气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只下意识地重复道:“老家来的亲戚?”
“对,是个妇人,穿得确实朴素,也不会说话。”
坐在案前那人总算是有了些好奇,他撩起眼皮看向正躬身站在跟前的小厮,“不会说话……是来要钱的,还是怎么?”
“不清楚,夫人给了她几块碎银子就把人赶走了,回西跨院的时候还直说晦气呢。”
齐彧清秀的眉头皱了皱,长久的病症让他面色憔悴。上一世尚且有檀妧为他带回来的神药,这一世姚芊芊虽然也是去了季阳山,却什么都没能带回来。
那日是秋节,圆月当空,他陪着父母用过晚饭后独自站在月下发怔,忽听得动静,便见她伤痕累累地扑进了院里。
姚芊芊瘦得像只小猫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他这虚弱的身体也才堪堪能将人扶起。
等人醒过来后他才知她在路上遇匪,险些死在半路上,原本求来的药材跟药方都被那些土匪给毁了,人也差点被糟蹋。
之后姚芊芊便始终担心齐彧会将自己赶出去,只因她从季阳山这副模样回来实在是不光彩,女子的名节在上京尤为重要,她深知这般给齐府抹黑怕是不会被夫君留下,便起了自戕的心思。
“此事也是我亏欠于你,明知你要长途跋涉还不曾为你找几个能保你周全的护卫。”齐彧将毒酒从她手中夺了过来,冷着脸色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只在府里好好呆着便罢,父亲母亲也不会苛责……”
“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亏待了你。”
“公子?”禀完话的小厮轻轻叫了他一声,试探地问道,“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小的便回去继续盯着了?”
“恩。”齐彧缓慢地点了个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告诉夫人,今晚我去陪她一起用膳。”
“是。”
听得书房的门被关上,齐彧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
这些日子他与姚芊芊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虽能猜到她是檀妧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但眼看着一个陌生女子因为一场被安排的婚姻对自己如此付出,再硬的心都不受控制地软塌下来一块。
上一世他对檀妧的亏欠终究是无法弥补了,便也不想再负了另一个。
他起身在屋里绕了一圈,从以往搁置东西的架子上翻了翻,刚好找到一块成色上佳的白玉,洁白无瑕又手感温润。
他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姚芊芊从回来之后一直提心吊胆,一边担心着檀妧会责备她办事不力,又担心齐彧会将她逐出家门。
不过好在他得到了齐彧的承诺,他说会好生待她,她也并不苛求其他,只想有个栖身之所。
只是这样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主子的命令便又传了来。
身后正在为她绾发的文雪手上力道没由来地加大了,沉声唤了一句:“夫人。”
姚芊芊立刻回神,应了一声,目光却还是悻悻地盯着桌角。
文雪知道她回了神,便继续说道:“主上的任务才传过来,齐公子便要同夫人一起用饭,这其中意思夫人要清楚。”
“我知道,不可妄动。”姚芊芊轻轻叹了口气。
“是,但主上的任务也耽搁不得。”
“我知道了。”
文雪还算是满意地点头,将发髻绾好,又替她挑了两只清丽些的步摇。
“奴婢会一直在旁边伺候,若有必要……”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得门外传来某人的声音——
齐彧:“今晚我与夫人共进晚膳,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吧。”
作者有话说:
文雪:……6
第37章
月荷端着洗漱的东西进屋时, 正好听到月薇在跟檀妧禀报。
“邬房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一日十二个时辰有人盯着, 更何况她都已经哑了, 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檀妧沉吟片刻,顺手帮睡得尚且迷糊的文江蓠整了整衣领,“她知道的东西应该不多, 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待过段时间便将人赶出去, 自生自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