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为何我也要起这么早啊……”文江蓠说着打了个哈欠, 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站都站不直。
檀妧无奈地拍了下她伸过来想要搭自己肩膀的手背, “我大婚在即, 你身为娘家人不得帮忙布置?”
“哦, 那确实是应该。”文江蓠点点头, 忽然想起什么, “不过话说你这几日真的不要去看看盛清砚吗?他现在那个身子骨……”
大概是怕又勾起檀妧的忧虑, 她没再说下去,转而笑了一下。
“不过别怕,等三日后拿到了药引, 我保证让他活蹦乱跳地陪你一辈子!”
檀妧勾了勾唇角,“这话我可记下了。”
“那是自然!”
云苑这边梳洗完毕,檀妧便去了前厅看着众人将红绸挂得到处都是。檀昭面上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故而躲在雨竹轩不肯出来帮忙, 倒是李晰云丝毫不顾及自己长公主的身份, 一直在陪着檀妧。
“其实你兄长也只是气不过。他对你虽然严苛, 可你到底也是他唯一的妹妹, 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他离了京这些日子你便要嫁人, 嫁的还是他当初觉得最不可能的人,他自是心中别扭,却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李晰云替某人分辨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说这些话时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
檀妧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殿下也是十分了解我兄长的,能得殿下的青眼,可是我那榆木疙瘩一般的兄长上一世修来的福气了。”
她说着不由顿了一下,想到前世的嫂嫂忍不住皱眉。
不知为何,嫂嫂时至今日还不曾出现,若是日后出现了,如何抉择怕又是一件难事了……
檀妧正想着,便见王展匆匆朝着前厅而来,手里还攥着一方血淋淋的帕子。
她心猛地一沉,“王展,这儿!”
那呆子听到她的声音,慌忙转身跑过来,“郡主……长、长公主殿下!”
李晰云亦是瞧见了他手里的东西,不由皱眉,“不必多礼,快同檀妧说可是盛将军出什么事了?”
“是,是将军……他平日里泡药浴并不让属下进去,这几日泡的时间更长了,可今早将军泡了两个时辰都没动静,叫也不应,属下这才推门进去,发现将军他……”他说着举起手里那条满是血迹的帕子,上面的血都已干了一半,泛着隐约的黑色。
檀妧等不及他将话说完,已然提起裙摆便朝着岚苑而去,“去叫文姑娘!快!”
“阿妧——”李晰云的声音被风吹散在身后。
没见面的这两日,檀妧曾在梦里见过他,她能想象得到他纤瘦的模样,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那张苍白的脸尽是透着油尽灯枯之相,脸颊和眼眶都已经凹陷下去,嘴唇甚至已经泛了青紫色,整个人不成模样。
有那么一瞬,檀妧甚至不敢去看他。
“阿砚……”
躺在床上那人睫毛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眼。
但她明白,他知道自己来了。
“我知道大婚前我们不能相见,不吉利,可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信这些。”檀妧紧紧握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我……我就是太想你了,我一定要见到你才能安心。”
她尽量放轻语气,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只是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还是让她不自觉地眼眶发酸。
外面的风吹得窗棂窸窣作响,院里那棵大树的叶子亦是哗啦啦个没完,她不由就想起自己濒死的那天傍晚。
就是这样的大风天,甚至还下着大雨,雨水的潮气让屋里处处都变得阴冷,哪怕是生了三四个火盆都无济于事。
她太懂那样的痛苦,故而这会儿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盛清砚的手掌,为他掖紧了被子。
“乖,先别睡。你还要跟我成婚呢,阿砚。”
听到“成婚”二字时,床上那人总算是有了动静。
盛清砚指尖动了动,轻轻握住了檀妧的小手,他费力睁开眼,虽然只能半睁着,却还是想要转过头来看她。
“阿妧……”
檀妧惊喜地凑到他脸颊旁,“恩,我在呢。”
“若……”
“盛清砚,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不想再错过了。”她眼圈通红,狠狠咬着后牙才让自己没哭出来,“我要嫁的人只有你,也只能是你。你休想抛下我不管!而且,我已经找到解药了。”
他眉头皱了一下,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到文江蓠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快快快,赶紧把药给他喂下去!我在旁施针,除了阿妧其他人都到外面等着!”
月荷月薇还有王展三人焦急地守在外面,不久檀昭和李晰云也赶来了岚苑。
“若实在不行,我去请太医。”李晰云说着便要走,却被檀昭拉住了手腕。
两人对视一眼,都慌忙收回了手,檀昭短暂地为自己的唐突羞涩后又忙沉下脸色。
“记不记得我那日同你说的?”
李晰云皱眉,“你是说盛将军身上的毒?”
檀昭点头。
“……我本以为我离了皇宫,顷儿便能踏踏实实当一个好皇帝,可到底是年纪太小,身边难免有人起了歹心。怪我,我当初便应该留在京城,守住顷儿,不然他也不会被一个小小内侍蒙蔽。”
檀昭脸色缓和,柔声安慰:“此事不怪你,你只是想避免骨肉相残。”
“其实已经到了这一步,阿砚身上的毒瞒与不瞒都已经没有意义,只是复虞不知去向,若是他贼心不死,再跑回去找滕居安……”
檀昭话还没说完,便见文江蓠推门走了出来。
众人一股脑围上去询问,见她点头说已经无恙这才稍稍安心。
“我进去看看将军——”王展腿还没抬起来,就被文江蓠给扯住了衣领子。
“我说这位护卫,跟了盛清砚这么久怎么还这么没眼力见。”她无语地白了人一眼,又接着朝满面忧心的檀昭跟李晰云道,“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咱们就让阿妧陪他待会儿吧。”
王展还伸着脖子要往里跑,“不是,我……”
这回都没等文江蓠动手,月薇跟月荷就已经一边一个扯住了这位大哥的胳膊,“王护卫,我家姑娘特意吩咐我们给你准备了点心,现在跟我俩去吃吧!”
听得外面的声音远了,檀妧又起身给盛清砚倒了杯水。
“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有江蓠在。”
盛清砚这会儿已经坐了起来,虽然还是被檀妧用厚厚的被子裹了个严丝合缝,面上的气色却已经好了不少,尽管看起来依旧一副虚弱的模样。
他本想接过水杯,却见那人并不松手,反而手腕一转,将杯子贴到了他的唇边。
“来,未婚妻子亲自喂你。”
盛清砚失笑,那张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生气儿,“好。”
他轻声应了一下,任凭那人喂自己喝了小半杯水这才作罢。
“真乖。”檀妧心满意足地笑了,在他旁边坐下来。
“江蓠说了,只要你乖乖服药,赶到大婚前便能行动自如。”她说着顿了一下,“其实行动不自如也无妨,我可以找木匠做一把轮椅,届时我走到哪儿便推你到哪儿就好了。”
盛清砚眸色微沉,轻声:“对不住,方才……吓到你了。”
他嗓子还有些哑,气息也不稳,话也只能挑着重点说:“是我拖累了你。”
“说什么胡话。这分明是老天爷在给我机会补偿你,他大概也知道我上辈子是如何有眼无珠,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说着还打趣起来,殊不知身旁那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你说找到了……解药,是何意?”方才没问出的话总算是说了出来。
檀妧猜到他会问,只答:“就是字面意思。”
“可神医……”
“那老神医是怕治不好你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肯将话说全。江蓠可是为你操碎了心,翻遍了各种古书典籍,总算是配出了解药。虽说还差一味药引,但两日后也能拿到了。”
盛清砚自然想起了复虞的那些话,身子猛地一僵,“你不会……”
“好了,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只管在我们大婚那日做一个丰神俊朗的新郎倌,这几日乖乖听江蓠的安排。那什么破药浴也别泡了,还不如江蓠一碗药有效。”
檀妧说着将话又扯到了文江蓠的身上,一会儿说要给文江蓠找个好夫婿,一会儿又说要让她当自己未来孩子的干娘,终于将盛清砚说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听得身旁那人呼吸匀称起来,她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踏踏实实地回到了肚子里。
等回了云苑,便见护卫站在阴影处等候。
她环顾四周,见下人们已经被月荷月薇支走,这才径自走过去,“如何?”
“禀主上,王爷的军队已到达平靖镇,王爷则是带了一小队人马先行,如今已到京城门外了。”
檀妧的眸子划过一丝惊喜,“父王终于回来了,他身上可有受伤的痕迹?”
护卫摇头,接着说道:“可王爷似乎并没有进京的打算,而是选择在京外的客栈安顿。”
“父王自有他的顾忌,我们只需做好其他准备,不给他拖后腿便好。”
护卫默声应下,又听得她问:“齐府那边如何了?”
“文雪传来消息,姚芊芊已经按照要求给那人用了药,并未被察觉,似乎也并没有异常反应。”
“好。”檀妧满意地点点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只要等三日后拿到齐彧的血便可!
但如今复虞失踪,小皇帝那边知道的情报如何暂且无法确定,大婚那日还是要提前戒备。
她朝着护卫抬了抬下巴,“父王那边交给你的属下,我还有一件事要你亲自去做。”
第38章
夜幕降临, 上百根明烛将宽敞的大殿映得金碧辉煌。
满室馨香中,着明黄色龙袍的显瘦身影却显得格外不安。
李顷瑟缩在偌大的龙椅之上, 尚未长开的身影被那身龙袍衬得越发瘦小可怜, 巴掌大的小脸埋在臂弯,只露出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四下打量着,企图看清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忽然听得一声猫叫, 小皇帝一个激灵从龙椅上蹦了起来, “居安……居安,滕居安!”
“奴才在这儿。”微微佝偻的身影快步走上前, 俯首帖耳地站在他旁边,可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巴掌——
“朕方才在叫你, 你是聋了吗!蠢货!”
小孩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些哭腔, 滕居安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么一巴掌, 腰弓得更深了。
这会儿大殿里没有其他人伺候, 只因小皇帝草木皆兵, 看谁都像是居心叵测之人。
眼下空旷的大殿唯有他因恐惧而不停起伏着的喘气声, 偶尔从门外传进来一声猫叫。
可即便是如此,他都无法忍受,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朝着门口砸去, “哪里来的野猫!给朕赶出去!赶出去!”
一旁的滕居安总算缓慢地撩起眼皮,声音不轻不重:“回陛下,那是月团。”
李顷怔了一瞬, 便听得猫儿又在外面叫唤两声, 当即又炸了毛:“什么团不团的, 都给朕赶出去!滚!”
外面是一通热闹的抓猫声, 大殿却忽地冷下来, 李顷瑟缩得更厉害, 就连嘴唇头透着一股子苍白。
滕居安弓着的腰不知何时已经直了起来,他垂眼睨着缩成一团的小皇帝,唇角的笑意慢慢攀爬上来。
“陛下是在怕什么呢?”
听得这话,李顷又是一激灵。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扑过来抓住滕居安的衣袖,惊慌失措:“他回来了……摄政王回来了!就在城外……他不进城,他就驻扎在城门口,他是在威胁朕!他威胁朕!”
滕居安任凭他扯得自己衣袖都泛起褶皱,却仍是淡淡的:“陛下是怕摄政王?”
“朕……”小皇帝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发抖的身子却是一刻都没停。
忽然有股子温热覆盖在他的小手上,滕居安的大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他语气轻得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陛下是君,摄政王是臣,这世上哪有君怕臣的道理?”
李顷的情绪总算是安稳了些,却还是紧紧抓着那惹得你的衣袖不放。
“可他是父皇……是父皇留下来教导我的,他手里攥着父皇的旨意……”
“可先帝毕竟仙逝多年了,皇权终究是要攥在活着的人手里。”他说着大手轻轻贴上李顷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蛋儿,眉眼弯出一个令人舒心的弧度,“陛下,您才是这大黎朝的皇帝,哪有活着的皇帝会害怕一个死了的皇帝呢?”
“所有人都不足为惧,只要您想,居安愿意为您铲除一切障碍。”
缩在龙袍里的小身影总算抬起眼来,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泛起光亮,“居安,朕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帮朕除掉摄政王?”
“奴才定不辱命。”
*
檀妧从未觉得三日有多难熬,幸而盛清砚的身子靠着文江蓠的药方有所好转。
两人这几日虽然没见面,但听王展说盛清砚的心情不错,每日还会读读书写写字,偶尔也会在院里坐上一会儿。
檀妧心下稍安,眼瞧着已入夜,这才叫了文江蓠一同准备去齐府取药引。
文江蓠披上灰紫色的斗篷,大半张脸都隐在了阴影下,“不是那边一直安插了眼线,为何还要你亲自去取血?”
檀妧无奈地笑了下,“她下不了手。”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齐彧到底给了姚芊芊什么好处,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她连下个药都舍不得下手。
那天听护卫来禀,若非是当时文雪及时出现帮忙,姚芊芊怕是要坏了她的大计。
文江蓠自然是摸不着头脑:“啊?”
檀妧没再多说,只道:“更何况这种事情,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妥帖。有关阿砚的事我都不想再出半点差池。”
“你说得对,我们走吧。”
戌时三刻,齐府后门被人敲响。
少顷,西跨院和书房的灯都燃了起来,才堪堪入夜的齐府一下子又变得灯火通明。
姚芊芊扶着齐彧走至前厅,便见一身姿窈窕的女子正仰头望着墙上挂着那副山水图,她只穿了件绣有银色暗纹的深灰色衣裙,简单的白玉簪子点缀在发髻旁侧,周身华贵的气质却并未被掩饰过去。
这般一瞧便知是金堆玉砌养出来的美人,她不用猜也能知晓对方的身份。
即便她从未真正见过自己这位主子。
檀妧转过头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盈盈对上姚芊芊的目光,带着淡淡笑意,似乎是在告诉她:三日之期已到,她是来亲自验收成果的。
“阿妧……”齐彧下意识地惊喜开口,却忽地意识到如今身份有别,又慌忙垂眼毕恭毕敬地行礼,“不知郡主殿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