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要说一句:“你想报仇,难于登天。”
柳眉把牙齿一咬:“不需要你提醒!”
苏缈这话,当然是听着不舒服。柳眉不再说话,也许她立刻便后悔起方才没憋住话。
苏缈松开抱臂的两手:“但若有我给你疗伤,就不一样了。”
第125章 居然是他
疗伤?
柳眉抬起头看着苏缈, 眼底荡着惊愕。
这,听起来像个玩笑,是戏弄她的而已。断掉的骨头, 错失了最佳愈合的时间, 绝无治好的可能。
可,可对面这个她讨厌的女子,是一只半妖。这只半妖总能翻越高山,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柳眉轻放下长剑,站起身来。
她没有提出质疑, 只郑重地问:“你有什么条件?”
苏缈倒没想过什么条件, 她略做思索:“条件?那便不得再与半妖为敌,不得再残杀半妖, 如何?”
柳眉摇了摇头:“你若不治我,我谈何杀半妖。这个不够, 你再加一个。”
苏缈:“我一时想不到。”
柳眉瘸着脚朝她挪过来:“你必须想一个!”
苏缈挑眉,觉得她真有意思:“那我白治你还不成么?”
“不成!”
苏缈便耸了耸肩:“那我不治你了,成不?”
柳眉又往前急迈一步:“不成!”
苏缈无奈了:“那你想一个。”
柳眉一步步地挪到苏缈面前。
她低下头,视线扫过自己的腿,自己的右手。它们都不能动弹了, 弯曲变形, 时时刻刻都在痛。
那日她落进水里,飘了一天一夜, 差一点葬身鱼腹。
因为她, 瘸腿断手, 爬不上岸。
待被冲上浅滩, 她又和野兽对峙半日,险些沦为野兽的食物。
因为她, 瘸腿断手,无力自保。
后她长途跋涉,想投靠旧友,半路上却被山匪截住,遭了那些凌|辱。
因为她,瘸腿断手,无力反抗。
曾经仗剑天涯,不可一世,如今连活下去都办不到。
杀沈嘉,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与其说在磨剑,不如说在磨心。
可现在,一线曙光出现在眼前。她得抓住,她必须抓住!
柳眉抬起头,眸子里水光悦动着:“我愿当着武林千万豪杰的面,向你致歉!”
苏缈摇头,神色淡然:“我并不看重这个。”
柳眉咬住下唇,又想了想:“我名下有几个铺子,走得急没带上契书。等我回到正阳,全都给你。”
苏缈:“我也不看重这个。”
柳眉向她逼近半步:“那你看重什么!”
苏缈没有答她,倏尔伸出手,拉起对方无力垂下的右手。
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柳眉这手尚未消肿,轻轻一抬便痛得满头大汗。
但她没吭一声,只是皱了下眉。
苏缈笑了一笑:“交个朋友,你看怎样?”
柳眉微蹙的眉头倏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讶。
她怔怔地望着苏缈:“你、你说什么?”
“冤家宜解不宜结,一起诛杀沈嘉,夺回正阳。让天下回归太平,也让武林回到正轨。志同、道合,也称得上是朋友。”
志同么?道合么?
柳眉摇头:“不,我只想杀沈嘉。”
苏缈:“那我这句话里,你没想做的,便当作是条件,怎样?”
柳眉没有马上回答,她愣愣地杵在原地,想了一想。
和一只半妖做朋友么?
和曾经水火不容的对手做朋友么?
这半妖怎么就说得出这种话,她的心当真就这么宽?!
“好!”
柳眉重重地点头,“天下不平,我不收剑。武林不平,我不敢死!”
说罢,回到磨刀石旁,抓起剑鞘高高抛到空中。
“啪!”
她捞起长剑,竟将那剑鞘拦腰斩断。“咚咚”两声响,剑鞘落在夕阳里。
柳眉转过身,看着苏缈。
她高抬着下巴,眼中倒映着夕阳的光芒,“从今往后,我柳眉把你苏缈当朋友,驰袤原,共进退!”
苏缈看着那地上被一劈为二的剑鞘,心头一颤,失笑:“倒也不必如此。”
那股狠劲儿,不愧是柳眉啊。
次日清晨,太阳刚露个头,四人就早早地出发了。
李氏兄弟二脸迷茫,看着柳眉行走如风步入后院。
晨光笼罩下,她轻身蹬上马背,一手持剑,一手拽绳,动作一气呵成。
而后,轻飘飘,又略带不爽地瞥了二人一眼:“看什么看!”
把马肚子一夹,策马奔驰出去了。
李二张大了嘴巴:“哥!哥!哥!她上马的姿势太潇洒了!”
李大:“想学?”
李二:“想!”
李大一巴掌拍李二脑袋上:“脑子呢!就不觉得奇怪?她昨天还瘸着!”
苏缈催马上前,随口敷衍道:“哦,她装的。”
装残废,这是什么奇特嗜好?!
李二馋得流口水:“哥,这上马姿势俺们必须掌握啊!”
李大:“掌你个头,还不快走!”
四人策马扬鞭,一路出了小城,往东又跑了半日的马,很快便入了全州地界。
连日的雨终于停了,今儿天气不错,大家的心情也都不错。一路时快时慢,偶尔聊得几句。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又到黄昏,地平线上已能见到一座可歇脚的城。
可进城的路却被挡了。
苏缈一行人远远勒马,晃眼一瞧,见是一些村民不知为何拦路对峙。
场面十分激烈,唾沫横飞,又叫又嚷的,镰刀、锄头都来助阵了。
近丈宽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因相隔太远,声音又杂,似乎还夹杂着哭声,看不清也听不清。
苏缈正要催马往前瞧个清楚,李大忽道:“二位姑娘在此歇歇,俺们兄弟过去看看。”
说着,就下了马去。
既有人打探,苏柳二人也就远远休息着。
过了没多久,两兄弟就二脸兴奋地跑回来。
苏缈下了马去,问:“前面到底何事?”
李大手舞足蹈,喘着气道:“就、就这附近两个村子,为谁家牛踩了庄稼闹起来了。本来是件小事,可先前两村就为争水源闹过不快,吵着吵着就吵上头了。”
他拿起水囊润润嗓子,亢奋道,“慢慢演变成两村械斗。两村村长带头动的锄头,唉……一通打下来,可怜呐,白白死了三个壮丁。”
怪不得又哭又闹,还有妇人躺在地上打滚。
苏缈望了眼那方向:“现在没打了?”
李二接话道:“是没打了。得亏一大侠经过,以一人之力喝停双方。那家伙,好生威风啊!他就往那中间一杵,剑一横,两边村长光叫不动,当场就萎了。”
人群层层的包裹中,似乎站着一个玄衣男子。
挡得太严实了,苏缈看不太清楚。
李二说到这里,又叹气道:“本来没多大事儿,愣要动家伙,白白死个三个人。要不是这位大侠经过,逼着双方握手言和,还不知要斗死多少人。唉,真是造了孽啊……”
原来如此,既有人调停,想来人群很快就能散了。
李大喝完了水,激动地问苏缈:“你可知道那位大侠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苏缈还没开口,李二倒先问了:“谁啊?”
李大照他脑袋又是一巴掌:“亏你还跟俺闯荡江湖,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好好想想!”
李二抠了抠脑袋,忽然眼睛一亮:“哦!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哪个?
苏缈等半天没等他“哪个”出来。
“桃花眼,高八尺,二十来岁,手里一把玄铁剑!是逍遥派大师兄——”
猛拍大腿,“张骁!”
苏缈一听这名字,登时浑身一震,转身就上了马去。
“这儿有别的路吗?”她问。
李大没明白她突然的冷脸,尚有点儿茫然:“没、没啊。”
苏缈将前后左右环视一圈,确实……好像……就这么一条道。
柳眉一直金口不开,这会儿倒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和张骁有过节?”
苏缈扶额。不算是过节,算劫吧。
李二还沉浸在他的江湖世界里,口若悬河:“他十六摘修元,去年武林大会又轻松摘下坤元!”
李大两眼闪着崇拜的光芒:“对对对对对!”
李二:“后来不顾安危,为苏缈杀上擂台,带头跟正阳叫板的……张骁张大侠!”
李大:“对!啊——”忍不住一声感慨,“这份深情,令人感动啊。”
李二:“一个男人的真心啊!”
好端端的,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苏缈浑身恶寒,很是想削这两人一顿。
她冷下脸去:“瞎扯什么,苏缈早已嫁人,与夫君琴瑟和鸣,有他张骁什么事儿!”
李大严肃道:“你不懂,张骁他更配啊!”
李二:“就是,我要是苏缈,我都感动到改嫁了。”
苏缈把眉心一皱,忽而听得身侧一声轻笑。
柳眉:“瞧你这脸黑的,人苏缈的桃花债,干|你苏大什么事儿。”
搁这儿报复呢。
苏缈瞪了眼她,“苏二”笑得更灿烂了。
苏缈正色道:“便是救命之恩,也不至于以身相许。可以事还之,可以命还之,唯独不能以情还之。世上女子,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若受过许多男人的情,难不成要劈成几块,一人分一块?”
她突然这般严肃,叫兄弟二人都失语了。
李大抠了抠脑袋,愣了一会儿:“嘶……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李二弱弱地道:“可苏缈就是跟张骁更登对啊。”
李大:“咱们只说张骁用情至深,又没造谣人家苏缈出墙。况且张骁也算正人君子,并未当真撬人墙角。俺们就是觉得,唉……可惜了嘛。”
对牛弹琴。
苏缈无语。哪里是没撬,是他张骁撬不动。
她忽然闭嘴不再辩论,把头偏开,实在是头疼到不想面对。
柳眉长眉微挑,已见前方一抹玄衣正往这边靠近。
李氏兄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张骁可是天之骄子,武学奇才!苏缈那个什么夫君,名声不显,好像还是个文人。这哪儿配啊!”
“张骁与她都在通州,说不准还真有机会重新配过。”
李氏兄弟说得正兴奋,冷不丁背后一道声音:“你们说得很对,我十分赞同。”
二人齐齐回头,头微微往上一抬,才看见一张含着笑意的脸。
张骁!
他什么时候飘过来的!
二人顿时痴呆模样,浑身都僵硬住了。
张骁冲二人一笑,视线很快转向对面:“好久不见,想不到在这儿遇上了。苏女侠,别来无恙。”
苏缈把脸正回来,皮笑肉不笑:“呵,是好久不见。”
张骁深看了她两眼,才将眼珠子一挪,看向另一个女子。
他眼里倏尔露出几分困惑:“柳眉?”
柳眉也是皮笑肉不笑:“让你意外了,我还没死。”
江湖上都传柳眉已跳崖身亡,她这诈尸已经是够诡异的了,更诡异的是——
“你们一起的?”张骁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滚动,满满的困惑不解。
苏缈浅笑:“不打不相识,交了个朋友。怎么,你们好像都挺惊讶?”
不,李氏兄弟的表情,岂止是“惊讶”二字足以形容。
“扑通——”只听得一声闷响,两人齐齐跪地。
“二位姑奶奶在上,受俺们一拜!”
第126章 抵达全州
万万没想到——
关公门前耍大刀。
正主面前搬是非。
短短两天, 找死行为数都数不过来。
两兄弟跪得那叫一个干脆,生怕晚了一分半秒,别说明天的太阳, 就是今天的夕阳都看不着了。
三位大侠却都没搭理他俩。
张骁绕过他们, 在苏缈马前驻足。
苏缈骑在马背,垂眸看着他,并没下来的意思。
张骁仰着头,脸上挂着笑:“他们说的没错,你确实欠我个人情。想怎么还?”
苏缈把嘴角一勾:“怎么?恩公想要我尽快还恩?”
张骁嬉皮笑脸:“‘恩公’就‘恩公’吧, 你爱怎么就叫怎么叫, 听顺耳了也不是不可以。”
看来,对付厚脸皮比打一架还难。
苏缈应话前, 张骁又问,“听说你夫君是一跟你块儿离开雁山的, 怎没见着?”
苏缈没有马上答他,下了马来,只说:“我夫君有别的事要办,不日便与我汇合,不劳张大侠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