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骁笑笑没说话。
苏缈从他旁边走过, 驻足在李氏兄弟面前。
俩兄弟还都跪着, 本就快被吓破了胆,乍见苏缈杵到跟前, 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苏缈一手一个, 将二人从地上提溜起来。二人满头大汗, 面如土色。
李大笑得比哭难看:“苏女侠饶命!”
李二笑得比李大难看:“我们再也不敢嘴臭了!”
苏缈:“站好。”
两人得令, 顿时站得笔直。
苏缈把手搭在二人肩膀,冲张骁抬抬下巴:“不是说我欠你个人情么, 现在还你。”
张骁:“?”
苏缈:“听说你拿到坤元以后,宁掌门就张罗着帮你选徒弟了。毕竟你将来是要继任掌门的,底下总得有传人。可惜选了这么久,你愣没瞧上一个。”
她顿了顿,笑着说,“这俩兄弟我帮你观察过了,都是习武的好苗子。能自学武功,又身强体健,你张骁收在门下,定能教出高徒。最重要的是,他俩虽然憋不出什么好屁,但人品还是不错的。”
张骁听得直皱眉。
空气十分安静。
苏缈“啧”了声,贴着这二人耳边:“你俩愣着干什么?”
兄弟俩相视一眼,“咚”一声又跪下去,对着张骁就是一磕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张骁拒绝的手抬到一半,僵化在空中。
“苏缈!”他咬着牙,显然有些不高兴。
苏缈笑着道:“不用谢我,这本当是我该回报你的。”
两兄弟喜从天降,蹭着膝盖就爬过去过,双双抱住张骁大腿狂喊——
“师父!”
“师父!”
“师父,俺叫李大,淦州金桥县牛鼻子村人!”
“师父,俺也一样!”
“师父,俺们兄弟俩吃苦耐劳,只要师父肯教,徒弟累死都能含笑九泉。”
张骁被这一声声的“师父”喊得头晕脑胀,很是想一脚踹了他们。
正欲抬脚,李大忽然小声地说:“师父!师父!师娘的话就是圣旨啊!”
那“师娘”二字,就像片羽毛,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苏缈皱了眉头。
张骁展了眉头。
他忽而正了脸色,清了清嗓:“起来,重新跪!”
“好嘞,师父!”
“师父,您看我这头磕得端正不!”
“师父,您听这声儿响不响!”
张骁被俩新徒弟缠住,苏缈长舒了口气,这就翻身上马。
柳眉看了许久的戏,勾了勾笑:“你这分明是在给自己挖坑。”
苏缈长叹一声,望着前方道路:“人生嘛,就是挖坑不止,坑人坑几。其实谁欠谁的早就算不清楚,日后总还会来往的。”
柳眉:“什么意思?”
苏缈:“你的世界非黑即白,听不懂很正常。”
柳眉挑眉:“你是褒我还是贬我?”
苏缈:“我贬你?那你不得扁我!”
柳眉:“……”
啊,人生啊……真精彩。
……
张骁收了两个徒弟。
五人一起上路,在前方城中暂歇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便抵达康城。
康城旧有行宫,如今已被新帝定为副都。
城门口的盘查极其严格。
苏缈等人报了身份,便来了个接引人,将他们领到一处宅子。
这般的走向,倒和当初董贤那套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他们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那接引人也说清楚了——
原是陛下感念武林之大义,为前来康城的义士安排了住宿和衣食。
如此可谓是礼待有加。
除此之外,那接引人便一句多余的交代都没有。没说留他们下来做什么,也没说让他们什么时候走。
那宅子颇大,陆风萍和廖秋水都住在这里。苏缈刚安顿下来,她俩就找过来了。
时局动荡,友人几个坐在苏缈房中,有太多可聊的。
“武林与朝廷毕竟一贯少有交集,新帝并不十分信任我们。最近这段时间,咱们江湖人为新朝办了不少的事儿,虽赏赐颇丰,但只有风萍和她师弟受过召见。”
廖秋水吃着葡萄,如是说道,“我和同门一路往北,烧了叛军两次粮草,回来也只是领了赏赐而已。”
陆风萍和雷鸣刺杀董贤,那才是大事儿,难事儿。
董贤一死,意味着宁州势力分化。
新帝英明,早已派人潜伏在宁州,一旦得了机会,便迅速出手将宁州稳住。
就这样,宁州未复现一人独大的局面,再无威胁朝廷的能力。
宁州安稳后,新帝迅速抽调中部兵力,专心与北边作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了宁州武库。
几百万支箭,几万副甲,数不清的军械……到现在还没运完呢。
这些全都可用于北面战场,算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可以说,如今局势向稳,陆风萍他们功不可没。
既然董贤造反罪名已定,必然要奖有功之人。
陆风萍为苏缈满上茶水,笑道:“首功是你的,我们可不敢贪。陛下说了,等你来康城,要亲自召见你的。”
苏缈端起茶盏,问:“见皇帝要说什么?”
陆风萍:“就夸一夸自家门派,表一表忠心,皇帝问你要什么赏赐便说,别太离谱就成。”
苏缈眉头微凝,轻轻吹茶。
要什么赏赐倒是次要的。她这只半妖,没被禁军诛了就不错了,还敢要赏赐。
天子的态度,左右着天下人的看法。天子能容半妖,天下便能容半妖。
就是不知道,皇帝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弄不好,她进了宫就出不来呢。
“那你要了什么赏赐啊?”苏缈好奇地问。
陆风萍正给自己倒茶,手一抖,差点儿给桌子洗了个澡。
她飞快地咬了咬唇:“对了,你夫君呢,怎没跟你一起?你倒是跟张骁一起来的。还有啊,柳眉怎么没死?你居然跟她挺要好的样子?”
苏缈一口茶没喝成,端着茶碗,深深地看了眼陆风萍:“怎么,我问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么?值得你下这么大力气把话题扯开。”
陆风萍眨巴眨巴眼:“我没有啊。”
廖秋水哈哈大笑:“你要不数数自己一下问了缈缈几个问题。”
陆风萍脸颊微红,瞪她一眼:“不许多嘴!”
廖秋水两眉微耸,笑嘻嘻的:“我就要多嘴——”
转头就对苏缈道,“风萍啊,她向陛下求一件墨宝。陛下还能不懂她的意思,提笔便给嵬山派书了块匾额。”
苏缈:“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廖秋水:“可雷鸣那小子,居然跪下求陛下再赏个恩典。”
陆风萍脸通红,忙来捂她的嘴:“你还说!”
廖秋水用手挡开:“他求陛下给他俩赐婚。陛下一高兴,还真赐了!哈哈哈……”
苏缈乐了:“呀,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呀!”
陆风萍把脸侧过去,耳根子通红。
廖秋水还不肯放过她:“嵬山掌门本来想把雷鸣配给自己侄女儿,这下好了,皇帝赐婚哈哈哈哈……”
苏缈啧啧笑道:“对了,风萍大她师弟几岁?”
廖秋水:“快三岁吧。”
苏缈:“那话怎么说来着?”
话没说完,陆风萍急忙打断了:“你们就知道打趣我!”
她盯住廖秋水,哼道,“你把你家大师兄堵在门后面那什么的时候,我可没跟谁多嘴一个字。”
廖秋水笑意猛收,顿时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
陆风萍冲她吐舌头,“就在武林大会第三天,晚上我去找你,不小心看见的。”
苏缈:“……”
喝口茶,真香啊,怀疑这茶里放的不是什么茉莉花。
是桃花吧。
两个姑娘绕着她你追我打,苏缈坐在中间,慢悠悠品着茶。
唔,这样的时光,真好。
“对了,缈缈,你呢?”
“啊?”
“你和你夫君呢?”
她们终于追累了,向她发出这么一问。
苏缈愣了一愣:“我……一定要说吗?”
好像不关她的事吧,怎么突然把她卷进去了。
“说,不说不算朋友!”
两个姑娘把耳朵贴过来,“快讲讲,你和你夫君是如何缘起的?”
这算是朋友之间的坦白。
苏缈抱着茶盏,还真用力地回想了一下。有些想不太清楚。
成婚的时候,一切都是假的,可一切又都水到渠成了。
他们是真的成为了夫妻。
“也说不大清楚,大抵便是陪伴和习惯。如果硬要明确最初的那次心跳……”
她的目光陷入回忆,“大抵就是——那日小雪纷纷,他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也是在同一天,他像个小气鬼一样,教训了冒犯她的两个臭丫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种子是何时发芽的。眼下被逼问着,倒是觉出一些来。
原来,挺早的。
这夜苏缈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总是梦见血染白衣,阿青满脸是血。
惊醒之后便再无睡意,捂着胸口久久坐在床上,心咚咚跳着。
她的心上有一截缠心腾的根须,如果他活着,她就才能活着。她还好好的,就表明阿青也还好好的。
他毕竟是月之子,肯定很快就能回来找她的。
苏缈再也睡不着,推开窗户,天空挂着一轮圆月。
她仰头望着,有些想他了。
第127章 进退两难
一大早宫里便来了人, 传苏缈申时入宫面圣。
午后,宫里又派了马车来,更有御前太监亲自来接。
竟是好大的阵仗。
这宅院里, 住的尽是些江湖人士, 大多还不知苏缈昨晚已到了,有了今日的阵仗,却哪还能不晓得,便一个挤一个的,守在周围看热闹。
天气渐热, 他们也都不怕晒似的。
那太监亲自进院子接人, 一路笑眯眯的,见了苏缈, 主动与她谈上了。
“陛下还是淮南王的时候啊,就听通州回来的旧友提过, 贵派掌门乃大仁大义之人。”
公公边说着,边竖起大拇指,“据说有一日雁山起火——哎哟,居然突降大雨,将山火熄灭!想是秦掌门仁义之心, 感动了上苍啊。”
苏缈跟着那公公走:“不过是凑巧下了场雨罢了。”
嘴上应着话, 一时想起下雨的人来,不免忽生心忧。
公公见她神色不佳, 只道她是为进宫之事忐忑:“陛下还说:秦掌门是有大德之人, 他的徒弟纵非我族类, 必已受教化, 不可与其他半妖一概而论。陛下十分看好苏女侠,女侠不必紧张。”
此话是夸苏缈, 同时却又贬了其他半妖,很是不妥。
苏缈忙道:“民女不过是做了些该做的。其实,如民女这般,想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的半妖不在少数,不过是缺了机会。”
“苏女侠这话该当着陛下说啊。”公公听懂了,把手一引,“请上车吧。”
机会已经摆在面前了,半妖今后的荣辱尽系在她身上。
苏缈得好好把握才行。
旁边儿围了好多人。除了陆风萍和廖秋水,张骁师徒也都在列。
有替她开心的,也难免有眼热嫉妒的,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要知道,当初陆风萍和雷鸣两个进宫,可没这阵仗。
苏缈与那位公公一道出了宅子,后头跟了一溜的人。
华车就停在门外。
她踩上脚凳,正欲上车。忽听得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扯破嗓子地喊她。
“师妹!师妹等等!”
她动作停顿,循声瞧去,见巷子里跑来一个少年。
少年风尘仆仆,形容消瘦,一张脸上尽是惊慌与悲愤。
曾书阳?
他后头还跟着宋林风,两人从拐角的巷子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众人惊见二人突然出现,也都诧异了。
心脏猛的一跳,苏缈连忙迎上去:“师兄为何到此,可是雁山出了什么事?”
曾书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喘着气:“出事了……”
周围众人闻得这话,俱是一怔。看曾书阳这慌张的样子,事必不小吧。
苏缈额角猛跳:“有师父在,能出什么事?”
是啊,有秦少和在能出什么事。
曾书阳这狼狈至极的模样,莫说苏缈见了心惊,就连一旁立着的御前太监都悬起一颗心来。
要不就是,秦少和自己出了事?
宋林风紧随其后追到苏缈跟前,长喘一口,把话补完:“是珠儿出事了!”
“珠儿她……”少年突然哽咽,“她被妖族抓回去了!”
这一句,说得是肝肠寸断,他抑制不住地就落下泪来。
原来如此。人群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松了神色。
不是人与人的事儿,是妖与妖的事儿,好像跟大家没关系嘛。
可这对曾书阳来说,这却是天大的事儿。
珠儿被抓了么?苏缈眉心狠皱,脸色十分的不好。
她默了片刻,拍拍少年的肩,却只是道:“知道了,等我回来再说。”
曾书阳拽住她的袖子,却不肯让她走:“多等一刻,珠儿就多一刻的危险啊,我们要马上救她!”
苏缈扒开少年的手,平静地道:“不急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