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缈隐隐觉得, 有什么内情她该知道知道。
下午,陈慕之还是没露面, 樊音也没什么心情搞厨房,只是在练武场乱七八糟地练着剑。
一看就心不在焉。
曾书阳今天也没什么活力,只管闷头劈柴,没再追着小狐狸跑,玬珠乐得跟眉沁玩儿去。
春|色撩人,鸟语花香,一个个的却愁眉苦脸。
都是被妖闹的吧。
苏缈看樊音练了会儿剑,趁她休息,索性开门见山:“师姐,师兄神思倦怠,可是因后山出现了妖?”
樊音擦擦额头的汗,听得提问便先叹了口气。
“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左不过是跟妖有仇吧。”她情绪低落,眉间愁云不散。
苏缈心头一怔:“跟妖有仇?”
樊音拉她在石阶坐下,喝了口水,慢悠悠开了口。
“我是听师父说的。说是,师兄的爹是被妖杀的,是只狼妖。狼妖杀了他爹后,便掳走了他娘……他娘倒是活着逃回来了,为了儿子没舍得死,后来,就、就生下了只半妖。”
跑到人界作乱的妖惯是这样的,杀人吃人,践踏女人。
全叫陈慕之给遇上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半妖崽子除了有对獠牙,别的地方倒是跟人没什么两样。他娘心软,就养下了。后来遭逢战乱,吃不饱……师兄他娘把吃的留给俩兄弟,自己没抗住。”
“……师兄留他弟弟守着娘的尸身,自己去讨个席子好把娘埋了。回来的时候,看到弟弟……”
樊音的声音忽然哽咽,有些说不下去,“看到弟弟饿极了,把娘的尸体啃了大半。”
苏缈听到这里,背后一股寒意冒起来。
她忽然回过味来,拜入雁山之前,秦少和为何要给她那个奇怪的考验。
也明白了,师父为何三令五申,要她守好自己的身份。
“师父捡到师兄的时候,他都有些疯疯癫癫的。后来好是好了,可只要遇到跟妖有关的事,他就整个人都不对劲。后来我们来雁山跟妖抢地盘,师兄那时候还逊得很,却非要亲自上阵,回回拿着把破剑不要命似的冲在前面,弄得师父手忙脚乱,好几次差点没护住他。”
这是靠杀妖泄恨。
别看陈慕之憨厚沉稳,这恨,自小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他发起疯来,定可怕得很。
苏缈忽觉得这春风吹得背上有些凉,她盯着自己的脚背:“那你呢,师姐?”
樊音:“我?我对妖倒没多大恨意,就是讨厌他们吧。我的身世没那么可怜,我就是爹娘养不起扔了的,那些年又是打仗又是天灾的嘛。师父捡到我,把我养大……后来他又捡了小阳,居然也养这么大了,回想起来……啧,太不容易了,师父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苏缈:“那三师兄呢?”
樊音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
“小阳跟我不一样。我是穷苦出生,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娇生惯养到好几岁呢。那时候北方打仗,他家里人可能举家南下躲避战乱吧,带了很多财物,在路上被马匪劫了。那帮马匪也不比妖好到哪儿去,杀得满地尸体,就剩他一个孩子。哦,对了,当初夺雁山的时候,他被妖伤过,现在腿上还有很大的疤呢,心里也挺讨厌妖的。”
众生皆苦,她是,陈慕之是,樊音是,曾书阳也是……立场不同,凑到一起,便是更苦。
苏缈心里早有准备。那时候脱离长佑寨出来,立誓要扭转人类对半妖的误解,她就明白的,此事不能一蹴而就。
她需要翻过刀山,越过火海。她捧着赤心,寻求同伴,如今她期望的同伴却可能一剑捅死她。
于是,苏缈沉默了。
樊音说了这么多,见她却沉寂下去,好奇发问:“那师妹你呢,可不可以说说你的事儿。你跟妖有过节吗?”
苏缈:“有吧。”
“什么过节?”
早开的李花飘洒起来,轻柔洁白,如雪似梦落在头顶和脚边。
苏缈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惆怅的师姐。她抬起手,为樊音拨开头上的花瓣。
她凝望着樊音的眼睛,认真地回答:“欺我同门,便如欺我。”
“师妹……”
“我与师兄师姐休戚与共,风雨同舟。”
这是苏缈唯一能回应的。
……
想要改变这糟糕的世界,苏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只期盼着,路遥知马力,同门也能知她心。
这边添了件烦心事,那边眉沁又要走了。
眉沁本就不该出妖界晃悠。眼下她已呆了好几日,若再不走,极易引起妖界怀疑。下回出来若是被跟了尾巴,不论是玬珠还是妖皇,都将面临危险。
另有一点——
“我有些想他了。”
玬珠听得这话,登时白了她一眼,连气话都懒得说了。
眉沁夹在中间,早没脾气了:“好珠儿,我爱他,但我最爱你啊。”
玬珠:“呸!”
不管玬珠多想留她,反正眉沁得走了。又一场送别,送得泪珠儿满脸。
陈慕之消沉了一整日,于次日稍整心情,在练武场练了一天的剑。
任何事情,一旦全神贯注地去做,便总能做好。
师兄的剑,看着比往常更加迅猛。
最近几年,他一直难有寸进。没想到被妖一激,发了狠似的,效果比抓松鼠强多了。
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是陈慕之和苏缈的试剑日。
输了的,可是要当苦力的。
曾书阳很难不感叹:“好可怜的小师妹。”
此刻,他坐在练武场旁的石凳子上,低头捋着小白狐狸的毛,“珠儿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玬珠把脑袋偏开。本来就想眉沁想得慌,现在又听到他咒苏姐姐输,能高兴个鬼。
索性跳下去一溜烟跑了,才不给他抱呢。
曾书阳正要去追,樊音就在旁边坐下:“你就那么肯定输的是小师妹?我怎么觉得小师妹会赢呢。”
曾书阳呵呵笑,狐狸也不追了:“师姐,大师兄怎么可能会输啊。”
“师妹稳啊。”樊音抬抬下巴,“是吧,师妹!”
话出口,半晌没人接。
樊音扭头去瞧,才发现苏缈居然在发愣。她盯着陈慕之的方向,目光呆滞,很不聪明的样子。
曾书阳哈哈大笑:“对对对,师妹稳。”
苏缈被这笑声搅扰,这才回神:“啊?”
樊音:“……没什么。”
就是有点打脸。
次日的擂台,曾书阳早早地给打扫了个干净,又为秦少和抬来椅子,正正经经地准备起比武试剑。
他跟樊音赌了钱,十文之多呢。
樊音可惜财的很,拍着苏缈的肩,叮嘱她可千万要赢。
春光正好,比武也正好。
巳时正,秦少和往那椅子上一坐。
陈慕之和苏缈已站在擂台上,只等他发话便可开打。
秦少和不紧不慢地喝口茶,提醒一句:“输了的下山挑瓦片,旁人概不许帮,可都听到了?”
四人:“听到了!”
搁下茶盏,秦少和调整好坐姿,摆摆手:“开始吧。”
双方起手都是攻,这场试剑以剑击之铮铮鸣音作为开场。
陈慕之的速度大有进步,进攻、躲避、转身、回手……一招一式皆比先前得心应手。
苏缈也非原地踏步。
过了不过五招,陈慕之扭了扭手腕子:“师妹的心法,少说也在三层了,短短几日竟有这等飞跃!”
苏缈抖了抖被震麻的手,笑笑:“是四层。”
曾书阳赶紧掏了掏耳朵:“四层吗?”
樊音激动:“是四层!”
曾书阳:“这么快就到四层了!我当初到第四层用了多久?”
樊音已经听到耳边钱在响了,乐呵呵地答道:“别说什么‘当初’,你个懒货现在还都在四层!就连我,我!练了十二年内功的你师姐,也才到五层而已!”
老天爷真的是公平的么?
难不成先前一直连第一层都没有突破,只是因为没开窍?师妹这一遭开了窍,就跟绑了浑身窜天猴似的,要上天!
怎么办。
除了高兴还能怎么办,小师妹这是要以一己之力带飞雁山吧!
可擂台上的苏缈,以四层心法真气,却暂时飞不起来。
陈慕之的六层心法,加上趁手的长剑与提升的速度,将她压制得死死的。
苏缈不敢一再硬碰硬,终于也体会了一把输在兵器上的郁闷。她的两把下成短剑,遭遇对方裹着强劲内力的长剑,唯有躲避锋芒的份儿。
她就仅靠着速度上的优势,跟陈慕之过了不下百招。
秦少和看着两个徒弟你来我往,端茶来饮,伸手的动作一顿,似是瞥见了什么。
他却到底没说,目光从苏缈身上移开,饮了半碗茶,再接着看。
第47章 新婚之前
擂台上, 战得激烈。
陈慕之的第六层心法早在顶端,只等一个契机突破。他的每一招,出剑迅猛, 剑风凛冽, 连那三丈开外的一树李花,也被他扫落满地皓白。
清风徐来,卷着片片花瓣横飞过来,擂台上好似也下了一场雪,雪与剑花辉映着, 迷人眼睛。
终于, 听得一声脆响,苏缈左手的短剑, 被击成两段。陈慕之回身刺出,长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曾书阳激动得嘴巴快过脑子, 当即大喊一声:“师兄赢了!”
樊音翻个白眼。
苏缈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恭喜:“师兄内功了得,苏缈服输。”
陈慕之面露狐疑,却没有打赢的喜色。他将剑收回,皱起了眉头:“为何要让。为了我的面子?”
话落, 也不等她回答, 对秦少和一拱手,“师父, 本场不算。师妹让了。”
狂喜的曾书阳, 郁闷的樊音都愣住了。
让了吗?
秦少和盖上茶碗, 眉峰轻挑:“哦?”
陈慕之:“其实徒儿有过两次破绽。以师妹的速度, 完全可以抓住机会,打乱我的攻势, 进而锁定胜局。可她没有,两次机会都放过了。”
秦少和没有表态,只看向另一方,问:“你说说?”
苏缈摇了摇头:“师兄想多了。我昨晚没睡好,状态不比先前,反应稍慢,我也是不想的。”
陈慕之瞪着她:“你明明!”
秦少和却起了身:“既如此,输了挑瓦吧。”伸个懒腰,似是心情不错。
走了。
既然师父不愿深究,就这么定了胜负,陈慕之再觉得有问题,也不便再提。
迷茫了有片刻,他只好对苏缈言道:“罢了,师妹,瓦片我和你一起挑。”
苏缈:“师父说了不许帮。”
“嗐,师父天天在书房写字看书,他哪儿知道咱谁挑的。”
樊音赌输,正不高兴:“就是!老糊涂蛋,好骗得很。”
“帮肯定是要帮师妹的嘛,力气活怎能少了我。”曾书阳一边表态,一边急不可耐地摊着手,“嘿,师姐,给钱给钱给钱啊!”
樊音郁闷:“没带,回头给你。”唉声叹气地上前,拍拍苏缈的肩,“师姐可是被你害输的啊,整整十文呢。”
苏缈一脸抱歉:“让师姐失望了,回头我请师姐去酒楼吃饭。”
她输了,倒没什么不开心。
昨日在练武场,苏缈看着陈慕之的剑,发呆。当时,她心里其实在琢磨事儿,樊音喊她都未察觉。
大师兄的剑的确较先前快了些,不过,若她努力一把,兴许也能赢。可她愁的不是能不能赢,而是……若能赢,要不要赢。
尊重对手是应该的,但自己身份特殊,姿态比输赢重要。让步,或许才是长久之计。
这是一次表态。这样的低姿态,是在告诉秦少和,她愿意为了同门委曲求全,可以让出个人利益。
进一步讲,她是在乎雁山的。
这本身,就不是一场单纯的比剑。
不能怪秦少和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她,碰上半妖和妖扎堆闯家宅,搁谁都不放心。
苏缈输是输了,不过这瓦片,当然是师兄姐帮着挑了。
那日,秦少和压根儿没出过书房,瓦片在屋檐下码得整整齐齐的了,他才出来看了眼。
自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时间过得飞快,雁山很快引来了双喜临门。一是苏缈的婚事,二是……
樊音高兴得合不拢嘴。去取喜服的时候,顺带把这个月的盈利提取了,还了一半给苏缈,还剩七两到手!
师兄姐弟三人一窝蜂跑去了成衣店,打着办喜事不能太寒碜的由头,一人搞了套新衣。
还给秦少和也买了一套。
客栈那边经营还算顺利,只是开业晚,得等下月这时候再来收账。樊音算过了,每月公账能进十五两左右,可给她乐坏了。
樊音把钱都收好,憧憬着未来:“等去参加武林大会,咱们也搞统一的衣服,师父堂堂掌门,届时定要穿得威风凛凛。”
买了些生活必需回山,师兄姐弟几个都没坐下休息过,就兴奋地开始布置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