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各掌门议论起来。
“裴兄,你看他二人,谁的赢面大?”
“这哪里说得清。不过,闻听秦掌门乃半路出家,在青崖时习的外功。”
“传言到底几分真?”
“七八成总该有吧。”
“啧啧啧……”
“宋义山自五岁入门就习的内功,正统青崖武学。秦少和的自创心法,未经实战打磨,难说没有短板。再者,他少说慢了宋义山十年八年的积累,只怕是打不过。”
众掌门安下心去,打不过好,打不过好啊。
苏缈几人赶到时,秦少和与宋义山已在台上过了三十多招。
远远的,便见秦少和一掌拍向宋义山,宋义山侧身躲开,那一掌打在擂台边柱。
柱子轰然倒塌,摔成三段。
众掌门齐齐瞪了眼。
这,就是内功的霸道之处。这一巴掌要是拍在胸口,五脏六腑皆为肉泥,要是拍在兵器上,玄铁剑也得弯成勾子……
这还是苏缈第一次见秦少和动手。
瘦猴似的人,再威风的衣裳穿在身上,都显不出多少气势。
可这擂台一打,竟游龙附体了一般。
青崖内功刚猛强劲,而雁山内功刚柔并济,这一通打,可谓是猛虎对游龙。
宋义山凭一腔怒火动手,秦少和何尝不是为那一口气。
岂止为今日的辱骂与轻视,这三十二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秦少和的冤屈,只有苍天大地知道。
可现实无情,起步落后十年,哪来的那么多奇迹。
四十余招后,秦少和的破绽逐渐被宋义山察觉。
流云心经毕竟问世不足二十年,尚需实战打磨。再者,此心法通常会配合兵器发力,眼下却是赤手空拳。
擂台上,便逐渐出现了强弱的分化。
曾书阳急得拽拳头:“怎么办,师父不会输吧。那个宋义山太猛了,听说十几年间未尝一败!”
樊音直皱眉:“新仇旧怨一起算,他这出招,可谓狠辣至极!”
玬珠则没好气地瞪了眼宋林风:“你爹果然不是个东西。”
宋林风气急:“谁许你这么骂的,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爹!”
玬珠:“哼!你要向着他,你就活该!”
陈慕之担心:“看这走势,师父不会输吧……”
擂台上,广袖长袍晃得眼花缭乱。秦少和步步后退,宋义山步步紧逼。
苏缈观察着师父的表情,从他的眼里,只看出来沉着。他虽在退步,却没有慌乱,更没有胆怯,他像任何时候一样,即使境况潦倒,也昂然自若。
“不,师父一定会赢。”
“怎么看出来的?”
“看不出来……”苏缈停顿了下,“但凭,青松不倒。”
雁山派大门口那棵树,正是青松。
青松作骨,正气浩然,三十二年风风雨雨没有倒下,一场擂台又岂容倒下。
且不说这些,不知为何,苏缈就是觉得秦少和会赢。
这种坚定,很奇怪。
许是同样曾遭遇驱逐,秦少和内心的愤恨,她感同身受。
打那一日路遇青崖派起,秦少和头顶就团着一块乌云。这些日子,青崖处处挑衅刁难,引人猜出无数谣言。
秦少和不应则矣,今日回应便必要个结果。
可这结果,真的拼得到么。
五十招,宋义山逼秦少和险些落台。
六十招,宋义山一记虎啸掌打在秦少和肩头。
七十招,宋义山一发龙吟扫踢在秦少和小腿。
八十招,秦少和猛吐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喷洒在擂台上,引得观战台上一片唏嘘——看来雁山掌门撑不住了啊。
如此的战况,便是苏缈相信师父能赢,也不由揪紧了心。
秦少和输,则意味着雁山输。不,以后便不能再称雁山派。不能称作门派,便不得招收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长久下去,雁山将日渐没落,直到销声匿迹。
而作为雁山人的他们,从此失去的是强大的依仗。没有门派作为后盾的江湖人,一旦在江湖树敌,很难保全自己。
两派掌门的交锋,已隐约可见胜负。
周围许多同情的目光,落到雁山弟子身上。
逍遥派在旁叹气。
人群中的廖秋水和陆风萍,也向苏缈投来一抹担忧。
是非流言之中,二人还能为她想,苏缈已心感宽慰。她冲二人一笑,神色如常,又将目光投向擂台。
擂台早已一片狼藉,砖石栏杆怎禁得这一通折腾,满眼坑坑洼洼,破破烂烂。
“哈哈哈哈……”宋义山胜局锁定,仰天大笑,“欺师灭祖,偷窃秘籍!秦少和,你营营半生也不过如此!”
偷秘籍?
听得此话,在场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眼看着要输乾元之战,若再来个声名狼藉……各掌门纷纷松了口气,看来这雁山派的崛起之路就要断在今日。
秦少和嘴角哂笑,虽已是血洒擂台,他亦昂首挺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雁山内功,与你青崖截然不同……我秦少和求索内功,凭自己,不凭诡计!单说我偷窃秘籍,焉知不是你宋义山惧我,设计陷害!”
“你血口喷人!”
“宋义山,你也配叫‘义山’?你诬告我在前,误报消息,气死我师父在后。好一招一石二鸟,从此青崖外功没落,你才以内功传人之身份,得继掌门之位!”
众人听得这话,当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这派内之争不输战场,好一场腥风血雨啊!
宋义山气得手抖:“好啊,秦少和,你贼喊抓贼!”
“放屁!”突然擂台下一声怒喝。
但见一少年人指着宋义山大骂,“卖女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雁山派走到今天,全靠自己打拼,可不靠这些蝇营狗苟!”
陈慕之一把拉回曾书阳。
骂得很好,但是……别骂了。
曾书阳气红了脸,可管不住那嘴:“上我们通州打听打听,我师父什么样的好名声,由得你们在这里诋毁!”
樊音一把捂住曾书阳的嘴。
好了,真的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是师父教徒无方了。
偏玬珠不嫌事儿大,往前一冲,接替了曾书阳的嘴:“就是!就是!”
苏缈又一把拉住,好了,这下真的骂完了。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他们,也注意到跟着到场的宋林风。
宋义山眼睛一亮:“风儿!”
整个广场的人都看着自己,宋林风倍感压力。她左看看右看看,咬咬牙,说:“他们没、没有挟持我,是我求他们收留的,女儿实在不想……”
不想什么?没说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怎好让自己爹下不来台。
宋林风连忙向雁山几人拱了拱手,深深看了苏缈一眼,道了句“多谢,打搅了”,便飞快跑去了青崖派那边。
虽宋林风不曾透露,可曾书阳早骂出来了。原来青崖掌门卖女儿啊,卖给谁家了?
正阳掌门那脸顿时拉黑下去,赵飞勇本人板起张脸,心里估计很不是滋味。
这婚事八成儿黄了。
不过,想结亲的不止青崖一家,沧海派也有女弟子想嫁。只是被这么一说,沧海派掌门的脸色也十分不好。
那少年人好得很啊,一张嘴骂了泰半人。由此可见,这雁山派还真是一群刺儿头,很不讨人喜欢。
宋林风既已回了青崖派,那这架还打不打?
宋义山哼笑,傲然斜睨:“既是误会,今日就暂且收手,以免再搅坤元之战。秦少和,你我之间的恩怨日后再说。”
宋义山既然发话,秦少和若肯收手,他日乾元挑战若未抽中宋义山,还是有进阶机会的。
众人都道是这道理,可惜了,今天没能借宋义山打压了雁山派。
“哈哈哈哈——”
不想,秦少和仰面大笑,“不是叫嚣着要清理门户么!遭我反斥几句,你宋义山心头有鬼,就怕了?”
宋义山狠狠咬牙:“秦少和!”
秦少和大喝:“今日这擂台,不分出个胜负,谁也别想走!”
第81章 乾元巅峰
这擂台, 秦少和非打不可。
纵然他内伤颇重,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掌还是照着宋义山拍了过去。
宋义山仓促接招, 被拍得猛退三步。
这已是第八十三个回合。
其实再撑一撑, 撑过一百招,秦少和的乾元挑战,就算提前完成了一场。
众掌门都是这么猜测秦少和的,也盼望着他撑不过一百招。可又不过几招,众人赫然发现, 宋义山竟突然占不了上风了。
别说他们奇怪, 就连雁山弟子几人,也都惊讶了——师父使的什么招?
竟从未见过!
几人面面相觑, 互相询问起来。
苏缈不言,不同于他们的错愕, 她竟觉得这些招式有些熟悉。
她盯着擂台想了很久,忽然被秦少和一招点醒——那不是老季最厉害的招式么!
老季的功夫只在修元,最厉害的两招还是朋友教的。行走江湖,他靠这两招保了好几次命。
可因门派功法不可外泄,他这位朋友虽有谢他照拂之意, 却不肯多教第三招。
原来这位朋友就是秦少和呀。
也就是说, 这两招苏缈还曾学过呢。
台上过得九十来招,忽然有位观战的老者惊呼了声:“那不是、那不是青崖外功, 断崖掌吗!”
便立即有人问:“何为断崖掌!”
雁山几人纷纷竖起耳朵听。
只听那老者激动道:“这断崖掌乃是青崖外功看家掌法, 不仅灵活多变, 还能化拳法为剑法。因其招式多变, 故而极难应对。”
“可是外功再厉害,遇到巅峰内功, 也不可能压制得住啊!”
老者指着秦少和:“你们且仔细看,他使的只是掌法吗。”
听得这话,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少和。
苏缈自不例外,她眼睛最尖,只多看两眼便看出来——这掌法中分明带着浑厚内力。
那老者又解释道:“断崖掌,按理说应该速度极快,攻击角度刁钻,配合腿法极难防守。但你们看,秦掌门放慢了速度,去除虚招只留实招,又摒弃与之匹配的腿法……如此,将断崖掌改成了内功掌法。”
擂台打到如今,能看出来其中玄妙的,早不止老者。高台上观战的各位掌门,此刻的表情很难形容。
苏缈倒未在意别人,只是盯着擂台。
她越看越觉得,这断崖掌的招式和流云心经的运气节律极其契合。旁人或许看不清,但她的眼睛,足以剖析出其中的奥妙。
秦少和是青崖外功出身,要自己开创内功心法何其艰难。唯一的捷径便是以外功为基础,紧贴外功,发展出相辅的内功。
苏缈了然。
满场震惊下,她突然朗声笑道:“如此厉害的功夫,家师却藏着掖着,倒叫我们做徒弟的捏了把汗。”
在场之人皆很诧异,竖耳听她怎么说。
苏缈稍有停顿,“诸位,我师父历来行得正坐得端,身怀绝学却未传授弟子,只因这武学……呵,它属于别派。如此人品,岂会偷盗秘籍!”
结合起来厉害如斯的功夫,却没有作用到雁山派,秦少和只有一个顾忌——这断崖掌乃是青崖武学,不应外传。
他这样的人会盗取秘籍?
众人再看秦少和,眼神已全然不同。
此时,秦少和已打出了个大逆转。经先前八十多招的观察,他已然抓取到了对方的破绽,眼下打得宋义山眼冒金星。
九十九招,一百招……一百零八招……早早过了一百,这擂台却始终没有停下。
直到他一掌击中宋义山肋骨,将宋义山击下台去。
这位乾元巅峰之境界,令外功高手无不忌惮三分的青崖掌门,当场呕出半升血。
宋林风哭着扑上去:“爹!”
一时间,青崖派整个慌作一团。
胜负决出。
秦少和脊梁挺拔,屹立在擂台之上,衣摆无风而起,背后是青天白日。
他低头,晲眼宋义山。
“这一掌,秦某只用了五成内力。从今以后,若再叫秦某听得你黑白颠倒,辱我名节,定击碎你的狼心狗肺!”
宋义山五官扭曲,怒指秦少和:“你……”却紧接着一阵猛咳,又吐了半升血。
青崖派哪还顾得上别的,一拥而上,连忙将掌门抬回去。宋林风边跑边哭,吓得腿都软了。
这十多年间,青崖掌门何曾输过。
又何曾,输得这么惨过。
多年怨气一招化解,秦少和长吁一口气,缓缓转身,也在同时缓了脸色。
他朝高台上的各位掌门拱手,道:“叫各位看了场笑话,还望海涵。”
各掌门早已是懵了,闻得这话才缓过神儿来。
正阳掌门挤出抹笑脸:“哪里哪里!在座都是武林中人,快意恩仇,打架自然不挑时间。”
秦少和:“今日这擂台,可算是我乾元一战?”
正阳掌门看看身边诸位,见无一人反对:“算得算得——哎呀,秦掌门真是好身手啊!”
秦少和又问:“那这二战三战,容秦某休息两日再打。就是不知,届时哪位高人愿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