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拿别人撒气了呢,怎么就失控了呢?那分明是个好妖,雁山派也都是好人啊。
人群悄然开始反省,意味着闹剧终于过去。
曾书阳上前,抽回苏缈的飞刀,痛得那偷儿龇牙咧嘴。
尽管心头憋屈,无端挨了这么一顿打,陈慕之还得对众人好言好语。
“各位!我师妹素来良善,多有侠义之举,我师父看中她的品行,才会收她入门。她与别的半妖不同,又或许,是我们对半妖偏见太多,将极端之事当做了寻常……今日种种,她不会放在心上,往后再来城中,还请诸位包容。”
人群里相继回应起“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对不住了之类”。
苏缈稍稍整理仪容,向左一礼,向前一礼,向右又行一礼,对众人大度一笑。
“我苏缈在此立誓,一生行善,扶危济困,还请诸位给我机会。”
人群惭愧,零星传出几声“言重了言重了”。
大家都很尴尬,交头接耳着,偶有几人单独出来向苏缈致歉。
苏缈回礼,一一表示谅解。
她掉在地上的篮子,一下没看住,竟被塞满了东西。
这算是朴实无华的老百姓,无声的道歉。
人群渐希,陆续就要散了。
“板凳谁扔的?”
“那个谁吧。”
“不是我,谁出门提溜个板凳儿。”
“唉……别说了,烦啊,咋又要打仗了。”
不消一会儿,堵着大街的人群便散了小半。
苏缈几人准备撤了,提起篮子和背篓,一看——
好家伙,这谁送的臭干子!味儿也太正了吧!
几人相视一笑,准备这就回山去了,忽听得一声大喝——
“大胆半妖,闹市伤人,速速给我抓起来!”
第98章 半妖该死二
众人正要散去了, 却听得一声大喝。
回头一瞧,发令的正是那冷眼旁观了许久的张巡检。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队官兵推开重重人群, 朝苏缈这边过来。
好大的阵仗, 惹得本已走开了的看客,纷纷停下离开的脚步。
官府介入?
曾书阳气不打一处来,往那前头一杵:“闹市伤人?抓小偷犯了哪条法,凭什么抓!”
那张巡检驱马过来,居高临下道:“扒手自有官府抓捕, 轮不到她来动手。还不速速让开, 否则连你一块儿抓!”
这是想新仇旧怨一起算吧,但凡脑子通透的, 一眼便能看穿。
围观人群交头接耳起来,又渐渐围了过来。
那被扎穿了手的小贼, 眨眼被官兵接管了过去。
他虽痛得龇牙咧嘴,却像个胜利者一般瞪着苏缈,眼神好不得意,似在说着“活该你多管闲事”!
苏缈走上前来,将冲动的少年拉到后头。
曾书阳顿时无语:“一回忍二回忍, 咱可不能回回忍。师妹, 脾气太好要栽跟头的!”
苏缈抽剑出来,把眉一挑:“谁说我脾气好。”
方才由着百姓打砸, 是理解他们惶惶不安, 这何尝不是一种包容。
但官府强权之下, 让她包容个鬼。
苏缈手里的剑, 哗哗翻着漂亮的剑花。
打架嘛,没在怕的。
她抬抬下巴, 冲那得意的张巡检道:“小偷人赃并获,我这也算得上见义勇为,按律当嘉奖才是。张巡检几次三番为难我,莫不是有什么私怨要报。”
打伤小偷,示情况可罚可赏,端看官府什么态度。
张巡检好生不爽,着实看不过她这傲气的模样。
他自然晓得,对方不是个好对付的。从前不知她是半妖,还能忍上一忍,眼下既有这个机会,又哪里肯放过。
再者,刘公子溺亡,死得蹊跷。如今看来,难说没有妖物掺和。
若把此事查清,将这桩罪名给这半妖坐实了,自己必能的在知州大人那里记一桩大功。
张巡检概不松口:“有什么话回衙门里说,若敢拒捕,重罪论处!”
又来这招。去了衙门,还不就是入了他们的地盘。
这一回与上次不同,苏缈可不肯再去了。
唉,她就说了嘛,今天实在不该来城里的。
苏缈这厢正跟那张巡检论理呢,谁料得突然飞踹出来一只脚,直踹在那偷儿身上。
“啊哟——”那本笑得猖狂的小贼,登时摔出一声惨叫。
他那牙磕了,瞬间满口的血。
宋林风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怒吼一声:“来啊,把我也一起抓了啊!”
满大街的人都呆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樊音上去又补一脚,狠踹在那小贼腰上。
“我也伤人了,抓我啊!”
这下可收不住了,雁山派一个二个全扑上来,接连几脚踹得那小偷直喊饶命。
都是练武的高手,下脚都重得很,官兵还都拦不住。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唉哟……唉哟……”不知哪个踹的裆,痛得那小贼当场去了半条命。
张巡检看得脸都抽抽了。
现在好了,都在闹市伤人。
可这么几个练家子要是都抓回去,还不得把大牢掀翻咯!
单一个陈慕之就难以对付,若再得了什么声援。
若叫秦少和一剑再劈一只石狮子……光是想想他都有点怕。
这谁兜得住!
苏缈也有点儿傻眼,突然间,她觉得去牢里坐坐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将双剑收了鞘:“张大人,走吧。”
张巡检:“……”心脏直抽抽。
此时围观的人群,早已都惊掉了下巴。
这样也行?!
一片惊讶中,忽有一大婶子叉腰怒喝:“上回我丢的荷包就是这家伙扒走的,这小子就是个惯偷!”
“他也偷过我!”
“我也想起来了,就是他!”
一会儿工夫,扒了八个钱袋子啊。这手上工夫当真是了得。
转瞬之间,群情激奋。
又不知是谁痛骂起来:“他回回被抓,过个两天就放了,肯定是他们巡捕房养的偷!”
哪朝哪代的官府不是黑白两道通吃,这里头的脏手段多得是。
被人这么提醒,围观众人终于忍不住了,你一脚我一脚,死命朝那小贼身上踹。
官兵生怕踹死了人,忙横刀阻拦,却哪里拦得住。
这些百姓一个两个的,生怕自己这脚踹不出去,使劲地往前挤。
就像先前被煽动打骂半妖一般,现在他们又痛骂起官府无良。
场面近乎失控。
张巡检惊变了脸色,忙吩咐增派人手。
雁山派几人望着这等转变,相对着都乐了。
所谓法不责众,今天苏缈还就是去不了牢房。
“谁踹的裆?”
乔六挠挠后脑勺,憨厚道:“我。”
“断子绝孙脚啊!”
“贼眉鼠眼,偷东西就罢了,还瞄人家姑娘屁股。”
那真的是该断子绝孙。众人哈哈笑起来,笑声还未落地,却又听得一声高呼。
“知州大人到——”
愤怒的众人正宣泄得舒服,忽听得这么一声喊,纷纷惋惜地收起他们的脚。
人群退后,但见那小贼缩在地上,已半死不活的了。
知州大人亲临,数百官兵披甲带刀,迅速切入人群当中开道。
不过眨眼,混乱的局面就被稳定下来。
一顶暗红的锦轿渐入眼帘。
张巡检慌忙下马迎接。
轿子倾斜,刘知州一身靛蓝官服,从轿中出来。
那轿门狭小,竟险些卡了他硕大的肚子。
这刘姓父子还真是像得很,浑身肥油,全是民脂民膏。
刘知州挤下轿来,只冷眼那么一扫,先前哄闹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雁山派身上。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眼睛狠瞪,随即愤而下令:“凡煽动闹事者,统统拿下!”
两队披甲兵士,立即往苏缈这边拿人。
如今这乱世,他虽只是一知州,却早已握得兵马大权。
地方情形多是如此,远在京师的无能天子压根儿管不了这些。
对方有兵,所谓的“法不责众”,便在刘知州面前根本没用。
眼下这情形,叫苏缈有些头疼。
怎么办?她被抓了不算什么事儿,可这些同门却不比她皮厚。
眼瞅着官兵近在咫尺,步步逼近,苏缈不及多想,当即又抽了剑。
拒捕重罪又何妨,今日种种皆是因她,自然由她承受后果。
“师妹!”樊音没拉住她。
苏缈一把将她推开:“快回去找师父!”
随即体内真气涌起,弓步横扫,剑扫之处如有狂风忽至,迎面官兵瞬间步步后退,向后拥挤,一个压着一个倒了一地。
围观众人惊掉满地下巴。这样的一剑扫出来,怎一个天爷了得。比当初秦少和断下狮头那一剑更恐怖!
可刚才被那一顿打砸,却并不见她还手。事到如今,岂能再说她不是好妖。
苏缈双手握剑立在那里,那不屑一顾的模样,看得刘知州咬牙切齿。
围观这些小民,看向那半妖的眼神,竟多有担忧与怜悯。
简直荒唐!
“我通州何时竟出了这等妖物!”
刘知州全然愤怒了。
今日若不将此妖物降服,他还颜面何存!
于是将袖子一挥,便要下令增兵。却在这时,忽听得谁人一声高呼:“知州大人——”
在场众人皆循声瞧去,但见一布衣书生从人群里钻出来,对着刘知州便是躬身一礼。
在场上千号人愣愣地盯着他。
刘知州本因半妖不悦,被这书生打断便更是不悦:“你是何人?”
那书生不答,却是问道:“九州将乱,敢问知州大人可有练兵备战,可有增补粮草,可有巡视武库,可有……”
“放肆!”话未说完,被张巡检厉声喝断,“一介草民,轮得到你在这里质问大人!”
那书生却恍若未闻,只管往下说道:“泰州兵变消息传来,人心惶惶,几天过去却未有一条布告张贴。知州大人不想着安抚民心,早做准备,倒在这里为难一只半妖,为难救济民生的雁山派!”
张巡检急了:“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给我拿下!”
那书生义愤填膺,直面着提刀过来官兵,竟昂首挺胸,半步不退。
苏缈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来不及回想,忙又双剑出击,将前来抓捕的官兵统统击退。
一时“哎哟”四起。
待收了剑,她才想起来——刚拜入雁山那会儿,一日进酒楼吃饭,遭遇刘公子讥讽秦少和。
当时,站出来呵斥的就是这个书生。
他还是这么敢说呢,没被封口弄死简直是个奇迹。
因这书生说得句句切中要点,正是百姓关心之事,围观的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向来小民怕官,但若有人牵了头,未必还肯龟缩着。
在场的这成千上万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时全都叫嚷了起来。
若没有苏缈那事,他们还闹不起来,眼下既已聚在一起,知州大人也来了,便非得要个说法。
刘知州虽带百来兵士之多,若要真和雁山派动起手,未必扣押得住他们。
本就没底,又突然窜出个书生挑事,煽动民意,竟叫他束手无措。
若是强取,谁知是他先围了雁山,还是被这些刁民先围了知州府衙。
官逼民反,他讨不到一点好处。刘知州忽觉头疼。
那书生得了百姓响应,索性高喊一声:“请知州大人以民生为重!”
此时的人群,眼里哪还有什么半妖,他们就要个说法——又要打仗了,怎么办!
“我昨晚还见知州大人在望春楼听曲儿!”
“狗官!不管我们死活!”
“他倒有个好年过,咱们谁来管!”
人群朝刘知州的方向冲挤过去,苏缈等人被挤得晕头转向。
场面有多乱,被挤到变形的摊子有话要说。
雁山众人面面相觑,呃……好像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虽然脱困,瞧着那乌泱泱围着刘知州要说法的人群,心里却不由一股酸楚。
往后这九州大地,同样的事情只怕会越来越多。大家都不想打仗,都害怕打仗。
湘临城里乱糟糟闹了一整天。
事后才知,那挑事的书生名唤程昇,虽连试不中,却是个心怀天下的。
听说泰州兵变,他心头郁闷,整日忧国忧民。岂料这刘知州成日里花天酒地,只顾享受,他心里别提有多瘀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