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十万兵马恐不能敌。而目前,尚未听到有勤王之师奔赴京师。
底下这些地方势力,都在静观其变呢。
这消息实在糟糕,太平日子没过几年,只恐这天下又要乱了。
宋林风忧心忡忡。
青崖在北,离京师很近,只恐受到什么冲击。
樊音抽双筷子给她,把面碗推到她面前:“朝廷江湖两不相干,能有你青崖什么事儿,快吃吧。”
宋林风拿着筷子,一口都吃不下。
逛了半日早饿了,可众人也都没了胃口。且看这城中百姓,一个个的也都愁眉苦脸,咳声叹气的。
陈慕之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叹着气道:“得早做准备了。等吃完了,咱们再去买些米,能买多少买多少。”
玬珠天真地问:“为什么啊?”
“一说打仗,官府就要征粮,无良商贾跟着哄抬粮价。要么就是征兵,良田荒废无人耕种。咱们多囤一些,一则自己饿不死,二则也好救济饥民。”
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好在是如今手头有钱,想买就能买。
几人填饱了肚子便去粮铺,想尽可能地多买粮,几个荷包抖干净,却只凑得约莫十三两银子。
众人正商量着回山取钱,一大锭银子放上桌,苏缈:“我来吧。”
还是师妹壕横!
如愿定了大米,众人这才出了粮铺,商量着赶紧将消息报给师父。
岂料刚跨出粮铺的门槛,迎面两块砖头拍来——
好巧不巧,砸在了苏缈头上。
顿时,血染额头。
“半妖去死吧!去死!”
第97章 半妖该死
扔砖头的是个老妪。
苏缈原本能躲开。
可她若躲了, 走在后头的玬珠和宋林风一准儿被砸。
她便只抬手去挡。无奈最近手脚有点慢,额头被砸了个结实。
“半妖去死!”
那老妪两眼猩红,五官狰狞, 抓起两块破砖头又朝苏缈扔。
陈、曾二人忙冲上前去, 一个抢砖,一个拽人。
樊音挡在苏缈前面:“不分青红皂白就砸人,我师妹可没惹你!”
老妪被夺了砖头,又被拽住了手,气得反复谩骂着:“死去吧, 死去吧!”
她狠狠地盯着苏缈, 眼光凶狠得令人不寒而栗。
被她这么一闹,街上的路人相继围拢过来。
苏缈被雁山众人围在中间。
她抬手摸下额头, 指尖黏糊,放下手一瞧, 都是血。
宋林风忙使手绢儿给她按着。
那老妪见打不着她,呲着牙就要冲上来撕扯,却被曾书阳紧紧拉住。
她拉扯不过,索性坐在地上嚎哭起来:“天杀的半妖啊,咋还不死绝……你们都是帮凶!我可怜的儿啊……”
陈慕之很无奈, 蹲下去好言好语:“这位婆婆, 您可不能乱说啊!”
他试图讲理,可老妪哪里搭理他, 只一味哭喊。
她这么一通闹, 招过来好些看热闹的。围观众人不明就里, 陈慕之也解释不清楚, 直到有人惊讶道:“呀,这不是何三家的么!”
大伙齐齐看向那说话的大婶子。
那婶子好一声叹, 对围观的众人解释道:“这老婆子啊,我认识!早些年饥荒,她儿子被半妖抓去,撕了腿肉充饥。放是放回来了,可血失太多,最后还是没活成。她男人何三就去打半妖,没料掉山沟沟里摔死了。后来她就疯疯癫癫的,都十好几年了。”
怪不得那老妪叨叨地骂着半妖,原来是被半妖弄得家破人亡。
听得这样的解释,原本还算平静的人群逐渐躁动起来。
先前他们还能包容苏缈,可眼下,对半妖的痛恨,似乎一下子被唤醒了。
感到有些不妙,雁山众人担忧的看向苏缈。
苏缈凝着眉头,一时颇感无奈。
城中这些人,先前还只是避着她,这会儿纷纷稳不住了。
他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冲她叫嚷——
“你还是走远点儿吧,别再来这儿了!”
“就是!太平年间还好,一有饥荒,半妖就出来吃人!”
“不是我们不能容你,谁也不想担风险的嘛。”
苏缈朝众人拱手,想说点什么,刚开口一句“各位……”便被打断了话。
百姓们的声音太大,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
师兄姐弟们也很着急,试图解释。
“你们……”
“胡说,不是这样的!”
“我师妹没有……”
却哪说得过那么多张嘴,竟连一句整话都插不上。
民众担忧之下,骂几句也能理解。可架不住有人借机发泄。
对半妖的厌恶不断发酵着,竟逐渐蔓延成一片乌云,笼罩在大家上头。
他们围着苏缈几人不让走,越说越过分。
“要不你自砍一只手,不然叫我们怎么放心!”
“不行不行,把牙撬了还差不多!”
“要不还是算了,滚出通州地界,永远不要回来!”
越说越过分,玬珠气得直跺脚,刚要破口大骂,被苏缈一把拉住。
苏缈只是凝着眉头,倒不如师兄姐弟着急似的。
“别乱来。”她对玬珠道。
有人骂,自然也有人帮腔。
“人家秦掌门别的妖都赶,独独留她,必看她是个好的。”
“就是,不相信她,难道还不相信秦掌门。”
“先前不都夸她行侠仗义么,那你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什么好人,她是半妖!吃人的半妖!”
帮腔的声音终归是太小,敌不过潮水般的谩骂,过不了多久,风向就彻底偏倒。
围过来的人群不光骂苏缈,还逮着雁山一起骂。
“我看秦少和是昏了头!”
“说不准早跟妖物勾结上了,要不怎么就他住得雁山,别人都住不得!”
远处的鞭炮响,叫卖声,锣鼓音……一一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声声的讨伐。
四车并行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连那台阶上,屋檐下都挤满了人。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地声讨半妖。
还有人抄着家伙过来了。
好大的阵仗。苏缈心生一丝无奈。
他们口口声声痛骂半妖吃人,却绝口不提易子而食,不提卖儿卖女,不提同胞相残……
好像他们就是纯净的。
他们也不提,天下的苦难源于强者对弱者的欺凌,源于兵家之争,源于老天的洪涝旱灾……
他们只说半妖。
苏缈有一百句可以反驳,但她直到现在依然一字未提。
街头的纠纷,很快引来巡逻的官兵。
带头的正是那位张巡检。这个人,苏缈和他打过两次交道了。
这人远远瞄了眼被困中心的雁山众人,眼底讥诮毫不掩饰。
都以为他要驱赶人群,不想,他却大声下令:“在场的父老乡亲,切不可推挤,小心踩踏!”
全不曾有驱赶的举动。
张巡检这态度,无疑是一种鼓励。
没让罢手?!
原本见巡逻队来而有所收敛的人群,便有人撑腰了似的,开始怒砸东西。石头、破瓦,菜叶子……有什么扔什么。
苏缈忙解了披风,将几个小的挡在后面。
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得噼里啪啦。不过眨眼,满地的烂菜叶子,瓶瓶罐罐。
这样的走向,让人好生窝火。
玬珠实在是忍不了!
苏缈却再次按住她的手:“听我的,别乱来。”
“姐姐!”
“姐姐?!”宋林风也气得跺脚,忍无可忍了都。
这些根本都是刁民嘛!
苏缈摇了摇头,一脸平静:“你们也知道,泰州兵变了。如今人人头上悬着一把刀,任谁都不痛快。自古以来,平头百姓命如草芥,所以他们愤怒、焦躁、憋屈……结果恰在我这里找到个宣泄的口子,难免就激越一些。”
“可冤有头债有主,凭什么把气撒在你身上!”宋林风咽不下这口气。
苏缈轻皱眉头。这样的场面,她已不是第一次见。
被骂被打,被追杀,还要背黑锅……半妖的日子,一直不就是这样。
她早就能做到心平气和的面对喊打喊杀。
其实,同为草芥,何必互相为难。
人与半妖,同是这片天地中一样悲惨的生灵,不去堵死那苦难的源头,倒把精力浪费在相互的争斗中,那便永无宁日。
打架,她擅长,但没有意义的架,她不想打。
额头的伤口已经很快结痂了,并不怎么痛的。
“他们只想宣泄,不论我们做什么,解释还是还击,只会有一个结果——激化矛盾。我不仅是半妖,还是雁山弟子,搞砸了我还能逃……”
停顿下,无奈道,“可雁山,逃不了。”
要不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陈慕之都挨了不知谁人一脚,他都还没拔剑。
功夫再高,也比不过唾沫星子呀。
“是我连累你们。委屈你们先让这些人骂个痛快,他们骂够了,气消了,才有心情讲道理。”
围观的人群把他们围堵在这里,足足半个时辰。
因他们都是练家子,这些人便只能围堵,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能把他们怎么样。
直到把手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想骂的话全都骂了,渐渐的,人群竟真的消停下去。
果然如苏缈所说,没有对骂的,又怎么骂得起劲。
那张巡检骑在马上,见局面竟然自己稳了下去,脸上略有些失望。
不知为何的,人群里有妇人开始小声地哭。
方才只顾一场宣泄,宣泄过后却是茫然。
不知不觉中,劝架的声音竟又听得见了。
“真当人家没本事还手么,瞧瞧都被你们打成啥样儿了!”
“算了算了,上雁山去要说法,也比把人堵在这里欺负好。”
“口口声声说着半妖伤人,那现在伤人的是谁?!”
“钱老二,那年饥荒你把吃的藏起来,饿死妻儿老小,单你一个活下来!你还有脸在这儿骂半妖!”
“你瞎说,老子没有!”
苏缈放下披风,打量了人群一番,终于缓得一口气。
挡在最前面的师兄弟仨,身上挨了好几下,乔六眼睛都肿了,此刻也终于能坐下喘会儿气。
既然消停下去,接下来是不是该听她说了。
苏缈正要开口,忽然将眼睛一眯,手指连忙摸到腰际。
一把飞刀破空甩出。
人群立时惊叫起来,尚未来得及躲,那飞刀已扎到了什么东西。
也不知是谁喊的一声:“快打!不能给她机会报复!”
本就心神无主的众人惊惶不已,紧接着又是一轮打砸,竟连长条板凳都甩了过来。
苏缈躲避不及,又被不知什么硬物砸了胸口,差点儿呕出口血来。
“别打了!都别打了!是个偷儿!”
激愤的人群听得这声喊,相继停手,回头一瞧,见一男子拉着个瘦猴挤出来。
那瘦猴龇牙咧嘴,被提高着一只手,手背上深深扎着把飞刀。
正是苏缈刚才扔出去的。
呃……四下一片寂静。
苏缈这轮打挨得忒冤,她不过就是抓了个扒手。
那小贼怀里抖出来足足八个钱袋子,都是刚才趁乱摸的。
情况就这么的,变得一言难尽。
那谁手里差点砸出来的萝卜,默默藏了回去。
便是在这个时候,粮铺掌柜终于瞅到机会,跑到人群中间,大声劝道:“哎呀,自己人打什么打呀!人家苏女侠刚刚才在我们粮铺撂下五百两银子,要我们去各处庄子多收点儿粮囤下,以备不时之需。”
他伸出五个指头,五百两啊,那可是五百两啊!
全换成大米,全城施粥能撑个把月呢。
满街的人都愣住了。
那谁手里的瓦片,也默默藏了回去。
掌柜的义愤填膺:“人家雁山统共就几口人,哪里吃得完这么些粮,还不就跟前些年一样,是备下施粥的!”
有他这番话,人群鸦雀无声,唯独那老妪还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着半妖。
“死去吧……死去吧……”
她疯疯癫癫的,骂出那些也是情有可原,可这满大街的人不一样,方才却跟她一样失了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