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架不住腿软,慢慢悠悠地往下挪了百来步,便觉得腿在打哆嗦。
当真是不中用了啊。
她心里还泛着嘀咕——妖皇这是怎么了,难道她说梦话得罪了他?
一张俊脸冷冰冰的,比道上的雪还冰呢。
心里装着事儿,难免走个神。苏缈这一脚下去,好巧不巧,踩进了一处浅坑,身子随之一歪。
腰间骤来一股妖力缠绕,将她拉扯回去。
她站稳,忙回头:“多谢尊上。”
妖皇没吭声,继续往山下走。
苏缈赶紧跟上,好言相劝:“尊上在长佑寨那边暴露了行踪,眼下还是少用妖力为妙,以免被圣山石感应到踪迹。”
妖皇在前头淡淡应了句:“本尊知道。”
哪儿得罪这位了?苏缈还是没想明白,继续小心地往下走。
又往下走出数丈,许是这一段路格外不平,脚又踩进了雪坑里。她腿脚无力,被这一绊,竟往前一扑……
身侧一只手及时拽住她的手腕,却是有些迟了,下坠之势拉不回来。
苏缈反倒把他一起拽倒。
山坡陡峭,两人顺着坡便一路往下滚。
身下的雪两指厚,填平了坑洼,滚起来那叫一个顺。
苏缈也数不清滚了多少圈儿,只感觉天旋地转,摔得人都不清醒了。待晕乎乎地睁开眼,对上一张清俊的脸。
鼻息喷在脸上,温温热热。鼻尖轻触,像一片羽毛轻轻撩过,与鼻息一并挠得人酥酥痒痒的。
她顿时就清醒了。
她作了个大死,竟连累妖皇一起滚下来了。
好在她还不算个彻底的废物,摔下来的过程中,以两手做垫子,将妖皇这颗尊贵的脑袋好好地抱着。
“……”
手背好似被石块磨破了皮,有些轻微的痛。
“尊上没伤着吧?”苏缈忙将后脑勺往后抵,尽力拉开距离。
“你说呢?”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妖皇半支起身,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盯着她。
强大如他,怎么会伤着。
但,脸面单论。
换谁顺着山坡车轱辘似的滚出去,那都是场灾难。更遑论,堂堂月之子威仪掉了一地。
那雪上的痕迹,足有三丈之长,着实是不忍细看。
“尊上?”苏缈惶恐。
那您倒是从我身上起来啊!苏缈紧贴着地,唯恐这距离有分毫多余。
一只手,从她腰迹抽离,还有一只手……
“脑袋。”
“?”
“抬下脑袋。”他又说一遍。
苏缈忙把脑袋微抬,妖皇的另一只手从她后脑勺下面抽了出来。
他抖抖袖子上的雪,这才起了身。
苏缈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他手背上划痕,微微泛红,和她受伤的手一样,大抵是被凸起的石头划破了皮。
可不过眨眼,对方手背的红痕便消弭了,仿佛一切只是她看错了。
苏缈坐起来,脑子被摔得有些懵。
这一路滚下来,她用手护着他,而他亦然。所以才会鼻尖相抵,气息想通,贴得那么一言难尽。
“……多谢尊上。”
妖皇扫去身上的雪,未应她的感谢,径直提步往山下去了。冬日的暖阳穿过薄薄的耳骨,照得他的耳郭红彤彤的。
这到底是烦她了,还是没有烦她?苏缈坐在雪地里,持续地懵了下去。
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看妖皇这心才最难懂。从一开始的白纸,到如今心思难测,令她好生搞不明白。
苏缈爬起来,忙想跟上。
“嘶——”脚却好像扭了,痛得她脸色一变,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前头妖皇顿住脚步。
苏缈蹲下揉着脚踝:“……”想说,要不等她一时片刻,扭伤而已,缓一会儿就好。
“钟曲。”
玄色的身影立即显露出来:“奴在。”
妖皇朝后侧了侧脸,丢出一句吩咐:“背上,下山。”
钟曲:“……”
苏缈眼睛一瞪,惊呆了。还有这等好事!
钟曲那张脸,扭曲、拧巴……写满着“抗拒”。
她突然噗嗤笑了,朝他招招手:“好哥哥,快来!”
第96章 山雨欲来
妖皇下令, 岂有不从的。
苏缈不由分说跳到钟曲背上,心情想不好都难。
没想到这一摔,还有意外收获。
“咦, 你耳朵后面有颗痣你知道么。”
“闭嘴!”
“别那么凶嘛, 背都背了。”
钟曲心里苦,他有苦说不出。
下山的路不好走,苏缈两只脚晃晃悠悠,甩个不停。崴了的脚踝早已不痛,可她就不下来。
上一次被人背着, 还是二十多年前, 顽疾发作,老季背着她到处找地方安顿。
苏缈嘴角勾了一路:“喂, 以后别动不动就隐身了。爹说过,一味的躲避, 可不是男子汉的行为。”
钟曲一脚踢开挡路的石头,很是不屑:“嘴上说得好听,他不还是一直躲在人界。”
“那不一样,爹那是有脑子地躲,你嘛……”
“?”
“我知道, 但我不说。”
不是什么好词儿, 是吧。
钟曲顿住脚步:“下来。”
“不下。”
“下来!”
“是尊上让你背的!”
把妖皇抬出来,那还有什么好聊的。
钟曲无语, 先前怎没看出来, 她还是个耍无赖的好手。
啧, 这种妹妹谁爱认谁认。
一路吵吵嚷嚷,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
天又开始阴了,晴了半日, 有又一场大雪要下。
时已隆冬,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苏缈没好耽搁,刚下了山,又上了马车,即刻启程返雁山去了。
自然,这马车还是钟曲驾的。
不爽归不爽,该认还是得认,也不知是认亲还是认栽。
此后这一路,他还真没再隐身,只是依旧爱答不理,如冰山一座,冷傲极了。
苏缈知足,不敢多求,时时惹他几句也就罢了。
回去的路走得很顺,一路没遇上什么阻碍。待回到通州,已是腊月廿九,马上就要除夕。
进入通州地界时,已是黄昏,待马车驶到雁山脚下,已入了夜。
这季节,从北往南都一样下着雪。待下了车来,积雪没过脚背,好生寒冷。苏缈没忍住,当时就打了个寒噤。
未作停留,就着月色上雁山去。
山路积雪,未免打滑走得十分小心,待上到山顶已是子时。
雁山上下银装素裹,与她初次上山时好生一样。
冬青树上挂凌霄,岁晏花凋树不凋①,苏缈累坏了,扶着门口的青松喘了好久的气,方去敲了门。
“砰砰砰——”
隔了好久,门打开,嘎吱声响划破宁静的夜。
“谁啊,这么晚还上山。”
来开门的是乔六,哈欠打到一半,眼睛便是一亮……
“小师姐回来啦!”
苏缈一行终于回来,听得乔六的喊叫,厢房那头相继响起开门声。
师兄姐几个还有玬珠、宋林风陆续出来了。
苏缈被玬珠扑了个满怀,腿脚一个不稳,差点栽妖皇身上。
好险……
“怎的不在外头歇一|夜,这天寒地冻的非要赶回来。”
樊音拍去苏缈头顶的雪,“你瞧瞧,别给冻坏了。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
雁山也算半个家,到家了就心安了。大家说说笑笑地回房。
苏缈接过宋林风递来的汤婆子,与众人解释道,“特地趁夜回的。”
“为什么啊?”曾书阳问。
苏缈停下脚步,坦诚道:“怕我这只半妖惹出什么麻烦。”
众人诧异了下,很快便了然了。
陈慕之无所谓道:“能有什么麻烦。你是半妖的消息,早几天就传到通州了。昨儿我们去城里买米,还被人截下问过虚实。嗐,最多就扯皮几句罢了,他们还能如何。”
曾书阳失笑:“你看你,还趁夜回来,搞得跟偷鸡摸狗的似的。”
苏缈见众人笑呵呵的,这才将心里高悬的石头放下。
大家说了这一阵,曾书阳忽然一声:“咦?”瞪了眼睛。
众人这才发现,回来的不止她和阿青。二人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子,因他穿的是一身玄衣,竟完美地隐藏在黑夜里。
众人吓了一跳,细细将他打量一番。
此人虽五官年轻,眼神却透着一股老成与凉意,自有那一股距离感在。
“这位是?”陈慕之问。
苏缈:“哦,这是我哥哥,叫‘钟曲’。”
静了一息,只闻得雪簌簌地下。众人一脸懵:“亲的?”
“亲的。”
六双眼睛齐刷刷落到钟曲身上,跟看什么天下奇观似的。
钟曲:“……”略感不适,甚至有点想小退半步。
陈慕之正要招呼——上次在后山掉毛的就是你小子吧——苏缈接着就是一句:“他不善言谈。”
众人一愣:“哦。”
散了吧散了吧,就是“没事儿不要和他说话”的意思。怎么跟阿青相处的,就怎么跟他相处好了。
但是……话说……雁山上来了这么多妖,真的没有关系么。
……
回到雁山,再次被灵气包裹,这感觉别提有多舒服。
苏缈酣睡一夜,醒来,觉得身体又回来了些力气,一口气走二里路都不是问题。
今早与众人一起吃早饭,畅聊起来才知,玬珠的灵狐身份原来已在回来第二天就暴露了。
起因是乔六没看好师兄的狐狸,让它给跑丢了,垂头丧气地到曾书阳面前讨罚。
曾书阳气得耳朵都要冒烟了,却又不好为一只狐狸大动肝火,只训了师弟几句也就作罢。
气发不出,他愣是生了一夜的闷气,“珠儿珠儿”地念叨了一晚上。
念得玬珠也快耳朵冒烟儿了。
玬珠实在扛不住,索性变回狐狸来找他玩。
狐狸找到了,曾书阳可高兴了,可问题又来了——先前是他拉着玬珠找狐狸,后来变成他抱着狐狸找玬珠……
玬珠实在无语,只好从他怀里跳下去,来了个大变活人。
曾书阳吓得当场坐到地上,差点没把屁股坐成四瓣儿。
可惊吓归惊吓,没到半天,这俩又跟先前那般好。
苏缈不在的这几日,新鲜事可没少发生。
连陈慕之和樊音之间,似乎也有一点进展。
小师弟乔六勤修苦练,曾书阳与他切磋,竟只险胜。
至于宋林风,虽人生地不熟,倒也没什么不自在。她忙得很,打第一日上了雁山,就被秦少和拎走。
去练断崖掌了。
那套掌法本是青崖外功看家的功夫,既然老天有此安排,合该由宋林风带回青崖。
那小姑娘娇生惯养多年,遭逢巨变,没想到也是个能吃苦的,四平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挂着眼泪练下去了。
这日因苏缈回来,宋林风才得一日休息。大家商量着,明儿就是除夕,还有些年货没有置办,赶着要去城里一趟。
苏缈不太想去。
“哎呀甭担心。”樊音拉着苏缈一起出门,宽慰她道,“若是真见你是半妖就容不得你,我们那两家店早在湘临城开不下去了。可我看近日的营收,只有轻微的浮动。”
是么?
曾书阳:“师妹行侠仗义,好多人记你的情,顶多就是不愿亲近你。再说,看在我们雁山派的面子上,还能把你怎么样。”
陈慕之将清单叠好,催乔六去拿背篓:“快走,再不去兔儿灯又卖光了。”
苏缈信了他们,披上厚厚的披肩,一道下山去了。
今日没下雪,城里好生热闹。
来年是兔年,到处都是小兔子,剪的兔子,捏的兔子,还有卖活兔子的。
苏缈选了两个兔子灯。
陈慕之和樊音,一路都在商量给师父买些什么。
玬珠喜欢小兔子,曾书阳虽给她买了一只,却是不屑:“这小东西有什么可爱的,毛既没你的好看,又没你的好摸。”
玬珠恼得跺脚:“你说什么呢!”躲在宋林风身后,脸蛋儿红得跟兔眼睛似的。
曾书阳后知后觉,拎着兔笼子尴尬地抠脑袋。
这一路下来,果如同门所说,城中百姓并不如想象的那般排斥苏缈。即便认出她来,也只怯怯地瞧她,远远地避开。
一行人逛了半天,买够了东西,便去自家客栈坐下,点了几碗荤面吃。
大堂中客人挺多,聊天的声音颇大,似乎在谈论什么大事。几人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原先愉悦的脸色,渐渐凉了下去。
“泰州兵变?”宋林风最先坐不住。
大堂里,三桌四桌谈论的都是这个。
众人听了个大概——竟是泰州统军大将杨万山叛变,年关当头,领二十万兵马攻打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