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眯了眯眼,眼中的怀疑并未因一只光嫩的手而淡去。
他对手下吩咐道:“去找个婆子来。”
吩咐罢了,便围着苏缈走了几圈儿,鹰隼一样的眼睛审视着她。
若她真是个胆小怕事的,估计已被这盘问的气氛吓垮了心防。
苏缈低着头,努力胆小着。
“据查,你家每天都要买只鸡。瞧你们也不是富裕人家,哪儿来的钱?”
苏缈战战兢兢答:“我、我买给夫君补身子的,他读书辛苦了。哦,钱是卖了家里的地凑的,就、就盼着他能出人头地。”
络腮胡斜眼瞅了眼那书生,很是不屑道:“我看他不是这块儿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竟也值得卖地供他?”
说话间,官差们已将里里外外都搜完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回来对那络腮胡如是禀报,又将这头的问话打断。
那自然是搜不到的,任何可疑的东西苏缈都已收到浩渺环中了。
这一趟毫无收获,络腮胡有些不爽。凭他多年办案经验,这女子必定有问题。
此时,手下拉着一看热闹的婆子进了门来。
那婆子吓得直往后退。
络腮胡用下巴指指苏缈,对那婆子道:“帮官爷我办件事儿,带这小娘子去屋里脱光了验验,看看身上可有伤。”
那晚别院作乱的女子中了箭,从血迹判断,中箭还不止一处。若她就是那个女子,身上必定有伤。
那婆子听得命令,依言将苏缈拉进屋去,苏缈倒也十分配合。
一个婆子而已,老眼昏花的,苏缈只消动作快一点,解下刀囊藏进浩渺环中,什么破绽也不会露。
不消一会儿,验完出来,自然毫无发现。
苏缈并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这群官兵忙了这些日,最想抓的就是护院作乱的那个女子。方才发现这小娘子很有嫌疑,庆功酒都想好办几桌了,不料却又白忙活。
刚才有多兴奋,过后便有多失望。而这份失望,自然是要找地方发泄出来的。
“喂!早叫你小子跪下,还杵着不动,等老子来踹你?”
络腮胡转又盯上那书生。
那书生仍笔挺地站在屋檐下,冷眼看着这边,一句多余的也没有。
那般的神色与目光,好像天地间唯吾独尊,尔等不过尘埃,院儿里乱糟糟闹哄哄,与他无关似的。
络腮胡骂第二遍了都,那书生竟只回了他一抹冷眼,捧着书转身往屋内去。
这岂不是当着这么多人,打他堂堂巡防统领的脸!
络腮胡彻底气炸了:“呸!吃多少鸡都补不了这么一废物!”
提着刀就冲过去了。
苏缈想拦没拦住,心脏当场就要停跳。
第116章 两难抉择
那巡防统领举着刀, 直冲妖皇过来!
苏缈呼吸停滞。
“噼啪——”晴天白日里,乍然惊雷震天。
众人忽觉强光刺眼,受不住纷纷闭上眼睛。那惊雷巨响, 仿佛就在耳边炸开。
片刻的寂静后, 小院儿里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喊叫。
“啊——”
“遭雷劈啦!”
那雷还真就是在耳边炸响的。
小院儿地上躺着个黑乎乎的人,焦炭似的,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正是方才提刀,要去砍书生的络腮胡。
天罚啊,这是!
院儿里这么多人, 惊雷从天而降, 谁也没伤着,单单他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那婆子离得颇近, 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嘴里惊惶嘀咕着:“不能对读书人无礼啊, 那说不准就是文曲星下凡的呀!”
苏缈:“……”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文曲星下凡?
妖皇么?
卖鸡的摊主早在旁边看了许久,听得这话,立马高高举起刚杀好的鸡:“是我这鸡好,吃了我的鸡保准中状元!”
“我去,这热闹你也凑?”
“别说了, 我要买!”
“我也要, 给我家春生买一只补身体!”
门口闹哄哄,全看鸡的热闹去了, 只有那群官差一窝蜂跑上去救人。
那络腮胡全身上下没块好皮, 哪受得住他们这样抬, 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就晕死过去。
官兵们忙抬着他找大夫去。可抬到门口, 买鸡的人群却堵了路,吼了好一会儿这些刁民才把路让出来。
这一耽搁, 也不知到底救不救得回来。
苏缈上去关上门,隔绝了外头闹哄哄的声音。
她脸色发白,心慌得很。
“尊上!?”
妖皇并不看她,捧着书回屋去。
苏缈跟在后头跑,“尊上也不怕被圣山石感应到,连雷都……”
“不必了。”他停下脚步。
苏缈差点撞他身上,愣了一愣,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必藏了,妖界已经发现本尊行踪。”他脸色严肃,对她说道,“就快会追过来。”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妖界逆贼已发现他的行踪了么?
苏缈半张开嘴,一时惊惶。
妖皇回了屋,落了座。
苏缈跟着回了屋,讷讷地也坐下去。
可能是先前给她疗伤,外溢出太多的妖力,才会被探到位置。
苏缈这样猜想着。
“尊上从何得知?”
妖皇把书一本一本地堆好:“方圆百里,妖气盘踞。玲珑石心,威天盾,祀水宝珠皆在附近。”
“没有雷灵之精?”她问。
“没有。”
既然没有雷灵之精,那就是说,除了金翅鸟王,其他三王都来这儿了。
苏缈忽然回过味来,他昨晚看起来为什么有些不同以往。又为什么,要她用月影杖多多积攒妖力。
只怕,他们很快就要与妖族有一场正面的交锋。
他早在昨天就全都感应到了。
苏缈心头发慌,忙问:“那他们几时杀到?”
妖皇抬起眸来,眸光平静地看着她:“快了。”
“多快?”
“十二个时辰内。”
这么快了么!
没想到有如此紧迫,苏缈深吸口气,按下心头一点乱:“如果尊上隐藏气息,避开圣山石,是否还能走得掉?”
“能。”
“那还不赶紧走!”
妖皇没说话。书已堆放整齐,他无声地将墨盒盖上,笔一支支摆好。
他的确是准备要走了。
苏缈呼吸一滞,想起自己的责任——她却走不了呀。
她还要配合着陆风萍二人,去除掉董贤。若是因她的离开生了什么变故,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然她又是追随了妖皇的,发过誓的,绝不能临阵脱逃。
这头不能不顾,那头也不能放开。她能力有限,做不到两边兼顾。
要么就先陪妖皇离开宁州,甩掉威胁后,她再回宁州来。
反正陆风萍也说,董府的情况还未完全摸清楚,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手。
屋子里闷闷的。
短暂的思索过后,苏缈起了身:“尊上稍等,我去跟风萍说一声。等我回来,我们就先离开宁州。”
他仍然没开腔,由着她出门去了。
苏缈并不熟悉董府,陆雷二人还没画好董府路线图给她。东躲西藏,费了好多工夫,她才跟着饭菜香味寻到厨房。
这董府的护院巡逻得十分频繁,她好几次险些暴露。
苏缈粗略数过,仅是宅子一角,一盏茶的工夫就过去两个巡视小队。
他日到了动手的时候,仅靠他们三个,不但要对付这么多护院,还要面对董贤身边两个高手。
胜算不大。
苏缈顺利摸到了厨房。
咚咚咚的切菜声飘出窗户,厨娘们正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还挺热闹的。
细一听,好像在商量晚上做点什么饭菜,别让夫人挑出刺儿来。
苏缈扔了块石子在陆风萍脚边,陆风萍切菜的刀稍有停顿,接着又切起来。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苏缈丢了第二块石头,准准地打在她腿上。
陆风萍眉头一紧,这才反应过来。
她忙放下刀,与厨娘们说了声去出恭,便出了厨房。
苏缈在屋后等她。
“你怎么来了?”陆风萍忙小跑着过来。
“我有事想跟你说。”
“巧了,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正想晚上去找你呢!”
……
从董府离开,已近傍晚。
苏缈有些浑噩,出府时险被护院盯上,上了街又险撞了货郎。
她心里左右掂量着,总也寻不出个两全的法子。
陆风萍说的那些,实在是太突然了。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晚。
天上高挂着一轮月,众星离得远远的。晚风吹来,一阵阵儿的凉。
钟曲杵在院门口,见她终于回来,立马抱怨上了:“今天的到底还给不给鸡吃?”
苏缈正烦得很,叹口气:“今天太忙,下次吧。”
“喂!”钟曲很有意见。
苏缈没有心情投喂他,径直回房去了。
关上房门,嘎吱的声响将她的思绪稍稍拉拽回来。
妖皇正坐在灯下,也没有翻书,也没有养神。
是一直在等她的样子。
苏缈背靠着门,眼睛向下微垂着,有些不敢直面他的眼睛。
“尊上听到了?”
他颔首。
刚才和陆风萍聊的那些,妖皇都已通过缠心藤知道,无需她再赘述一遍。
陆风萍说,董贤跟他夫人为小妾的事吵得厉害,董贤气上心头,索性叫人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带着小妾搬去别院暂居。
那地方守卫多半不比正宅多,因去得匆忙,必定人多眼杂,管事的有许多顾不上来。
陆风萍想在明天动手。
苏缈心觉有些不妥,若董贤已察觉危险,此番离府别居只是演的一出戏,实际是为引出刺客现身而已,如此贸然行事岂不正中圈套。
可陆风萍实在不想放掉这个机会。
若再不除董贤,他便会日渐坐大,届时更难除掉。
她在廖秋水那里讨到些软筋散和昏睡药,这两样东西,即便在江湖上都不常见。
关键时候,能有奇效。
若是运气好,就算这真是董贤的圈套,也能完成刺杀。
为此牺牲也是值得,并不求一定要全身而退。
如此危险的行动,苏缈此时离开,岂非临阵脱逃。
如果不是考虑到有她的加入,陆风萍很可能不会铤而走险。
可苏缈又实在说不出明天要走,让陆雷二人放弃这次机会的话。
此时此刻,苏缈靠着门扉,迟迟没有朝妖皇的方向迈出步子。
妖皇倒是平静,不知对她这个纠结的态度有多少的失望,已不想动怒了。
她本该,毫不犹豫地跟他走的呀。
于是苏缈更加的迈不出脚步。
书生的衣裳已褪下,坐在对面的,是一身洁白的月之子。
尽管他只平静地坐着,平静地看着她,但那一身白衣就提醒着她——
这是月之子,一界之尊。
她忤逆不得。
妖皇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像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苏缈终于憋不住了,长吸口气:“我……我想来想去,若没有我,风萍他们可能失手。我若去帮他们,便是把尊上丢下了……虽我其实不堪大用,但既然发誓追随,就不能食言。我实在没有脸面,说出让尊上自己走这样的话。我、我……”
她确实难以说出口,舌头像打了结一般。
“你说不出,那就我来说。”妖皇缓缓地起了身,信步朝她走来。
苏缈错愕。
“那就我来说——”他是一副松弛的模样,眼底铺着一层释然,“本尊自己走。”
“尊上说什么?”
“你不想拖本尊后腿,本尊也不想拖你的后腿。”
他的口吻很轻柔,又很认真,“去做你想做的,我给你这个自由。”
苏缈不由地心房一颤。
“我……”她忽觉得喉间又堵又疼,说不出句话来。
她刚才其实想说,就跪下来求他一次,就这一次。她知道这很过分,可为了陆雷二人,为了天下早定,她的膝盖算什么。
只来了三王,月之子独自应对肯定不成问题。
所以她才斗胆有这个想法。
可,妖皇没让她把话说完,便先表了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