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头忽然一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落泪的冲动。苏缈摇摇头,想说谢,又觉得一个谢字如何够。
他给予的,是难能可贵的理解啊。
话在嘴边堵了许久,她吸吸鼻子,出口的是一句——“我真没用”。
有好多事,她想要做好,却总还要别人来帮一把才行。
“不,”妖皇微低下头,声音轻柔得似飘飞的羽毛。
“别总怪自己。你已教会本尊许多,怎会是没用的。”
此刻的月之子,好似化身温柔的月光,体贴地包裹着她。
苏缈怔怔地仰着头:“教会尊上?”
视线有些许的模糊,她的眼睛竟已看不清对面的神色。
“想得,则须先舍,得到的未必能守住,舍下的或许能复得。抓得太紧,终究会失去的。”
他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目睹她一次次的去做那些吃力未必讨好的事。
目睹她伤痕累累。
目睹她承受压力。
目睹她背负骂名。
也目睹了她的从未退缩。
强大又如何,至尊又如何,在勇气面前微如尘埃。与其说她在追随他,倒不是说是他在追随她,领悟她。
“本尊给予你的,远比不上你教会本尊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要再自责了。
苏缈望着他,望着这个自己时刻都需要仰望的至尊,忽然觉得,“仰望”二字竟只停留在字面。
他自降下来,竟说出这样的话。一言一语是真真的温柔,足将她的心化为一滩水。
苏缈眨了下眼睛而已,便有什么东西打湿了她的脸。
从昨晚起,妖皇给了她月影杖吸纳灵力,到今日将书本收拾了,换回白衣。
一切只是因为他准备独自离开,且有些不放心她。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她两难。妖族追踪至此的事儿,他昨天甚至都不曾提过。
苏缈回味着他的话,不由地扬起笑来:“想得,则须先舍。尊上舍了……”
她小心地捧着妖皇的脸颊,轻轻地在那两片唇上啄了一下。
“便就得了。”
他的眸子,忽闪起惊异的光,如突然炸裂在夜空的烟花。
“待我了却人界这些事,就永远地呆在你的身边。尊上不负我,我便此生不负尊上。”
苏缈眼里噙着泪,也含着笑。
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动摇的呢——
也许,从那个她没有躲的柘汁吻。
也许,是那一天她主动把脸抬起来,等着他来画眉。
她无怨无悔的,想要陪伴在他的身边。
第117章 刺杀董贤
月落日出, 好个晴朗天。
暖阳透过薄薄纸窗,将屋内照得亮堂。
苏缈懒懒翻了个身,缓缓地将手臂伸出被子, 轻扫过床的另一侧。
床单微凉, 和今晨的空气一样的温度。
什么都没摸到,她便清醒了。
可她迟迟没有睁开眼睛,只鼻翼微张,缓缓呼吸着。
床榻上,空气中, 都遗留着她喜欢的味道。
他不知几时走的。
这样也好, 省了那些分别的话,便可以当这不过是短暂的分开。
昨夜是在他怀里睡着的, 她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现在还不想起。
墙外的敲门声反复响了几次。渐渐的, 她被彻底吵醒,才慢悠悠撑开眼皮。
送鸡的摊主没等到开门,又敲了几声才作罢。
窗缝里挤进来的光穿透纱帐,落到她的脸上。
苏缈近来气色好了些,脸颊颇显得红润。
昨夜背靠着门扉的吻, 热烈如潮水, 差一点便失控了呢。
他们拥抱着彼此,闻着对方身上的气息, 摩挲着彼此的脸颊, 许久都不想挪开手。
苏缈穿好衣裳, 对镜整理仪容。
两道柳叶眉不浓不淡。她的尊上走前还替她描了眉。
可惜她没醒。
收拾好自己, 开门,屋外春|光正浓。
她该动身了。
……
宁州城外, 山丘之上。
“位置动了?”
“动了!”
灵狐王伸着手,掌中托着一块黑色石头。石头为梭形,其中一头发出幽幽的蓝光。
此刻,蓝光那头正出现一丝丝的偏移。
此乃圣山石,与月影皇碑同源,可感应月之子的行踪。
陵鱼王把头挤过来,与灵狐王一同盯着那石头研究。
光源指的方向已与先前不同,大体可以断定,月之子正在远离宁州城。
鸣蛇王站在二王旁边,遥望圣山石指引的方向,笃定地说:“月之子身边只有一个近侍,甚好对付。”
灵狐王收起石头,认同:“机不可失,我们得赶快动手。”
三个老头都难掩惊喜,眼中兴奋不已。
可算把月之子找到了。
只要把他抓回去,不仅危机解除,妖界就又是他们说了算。
鸣蛇王捋着胡子,忽然诧异了一句:“可先前不是已经探得,除了那个近侍,月之子身边还有一只半妖在替他行事么?那半妖虽战力不行,却很能纠集力量。”
这次没有感应到她的妖力,说明她没有一同撤离,岂不奇怪。
灵狐王捏着胡须想了一想,轻哼了声:“月之子傲视妖界,岂会将你我放在眼里。可须知,妖界离不开月之子,月之子照样离不开妖界。他在人界呆了这么长时间,妖力衰退是必然。依本王看,他这次要栽在轻敌上了。”
月之子明知遭遇围困,却只带了近侍离开宁州,也就只有轻敌能解释得过去。
以他的能耐,早在昨日就可以感应到危险临近,却一直没有离开。
不仅如此,他还频频释放妖力,留下线索让圣山石探到位置。
看来,这位是想正面干一场。
陵鱼王乐道:“那不正好!依计行事,先使几个半妖耗他一阵,再由我们几个出手!”
此番围剿月之子,半妖为先锋,持各族法宝对付月之子。
若打不过,死了就死了。
若打得过,论功行赏,特许之入妖界就是。
此时,各王身后皆站着一只半妖,皆身着重甲,整装待发。
他们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不仅浑身披甲,身上还都覆盖了一道防护的结界,就算直面月之子也能抵挡一阵。
圣山石偏转的位置越来越大,而显示的蓝光也越来越弱。
这代表着月之子就快要走远。
时不我待,三王相继下令:“立即动身,围住月之子!”
三个半妖得令,直奔了出去。
空中划出几道淡淡的光,乃是各族镇族法宝留下的光芒残影。
即便是半妖,只要手持法宝,也能在瞬息拥有强大的力量。
各族的镇族法宝强大如斯,何其珍贵。若非妖族不想死在人界,承受魂魄不能轮回的后果,万万不可能让半妖染指。
灵狐族的玲珑石心,陵鱼族的祀水宝珠,还有鸣蛇族的威天盾。
威天盾呢?
细一瞧,威天盾留下的残影,却是朝宁州城的方向去的。
灵狐王怒瞪鸣蛇王,惊问:“你族挑的这半妖是瞎子不成!”
圣山石指引的方向明明在东,他竟飞快往西去了!
鸣蛇王傻眼,当即大吼一声:“混账,还不快滚出来!”
威天盾的残影光芒却越拖越长。
那半妖好似没听见,头也不回地直往宁州方向去。
这……
陵鱼王一眼看透,扶额:“他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就是个哑巴。他将你的命令置若罔闻,还能是什么原因——多半是找那姓苏的半妖算账去了。”
“混账玩意儿!”鸣蛇王气得龇牙咧嘴。
眼下正是禁锢月之子的良机,那半妖居然主次不分,持威天盾去对付区区旧仇。
万事俱备,风却吹偏了。
鸣蛇王气不打一处来,把脚一点,便要朝宁州方向追去。
灵狐王一把将他抓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俩半妖顶不了多久,用不着一会儿,必得咱们出手才行。你现在离开,岂不耽搁大事!”
鸣蛇王愤怒:“我威天盾不在,如何抗得过月之子!”
他想去追回威天盾,灵狐王却死拽着他不松。
鸣蛇王气急,只好派出心腹二人:“你俩速速去追,务必追回法宝,把那小子给本王押回来!”
自打月之子出逃,整个妖界是乌烟瘴气。好容易三王放下猜忌,合力出界追捕月之子,值此关头却又出了这样的纰漏。
灵狐王阻拦鸣蛇王去追威天盾,何尝不是防着他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陵鱼王唉声叹气起来:“当年围困月之子,乃是四王联手。如今那老婆子拒不出手,你鸣蛇王关键时候又出状况,唉……”
灵狐王不屑哼道:“诸位莫急,月之子久不在妖界,妖力必然衰退,今又有半妖做肉盾,缺了浮玉那老婆子未必不能成事!”
还是灵狐王硬气,说得很是有道理。
再于此处争论下去可不行了,三王立即唤出千余妖兵,速速追了过去。
……
却说苏缈这头,轻而易举混进了董贤的别院。
这处安防薄弱不说,下人皆行色匆匆,各忙各的,生怕被主子挑出错处。
苏缈逮到个落单的丫头,敲晕了拔下衣裳换上,在院中四处走动竟也无人觉察。
逛了一下午,这宅院的地形已叫她熟记于心。只是过于顺利,不免心中很不踏实。
约定动手的时间是晚上,月黑风高容易隐藏,也容易撤退。
白日里天气还好,傍晚时分却开始狂风作乱。
城外二十里处的山上,亮得着了火似的,却又不止火光,竟是白的、蓝的、黑的,各样的光混杂着倒映在云上。
如此奇怪,惹得原本忙乱的下人们都停下脚步,议论起,怕是天上神仙在打仗。
苏缈躲在墙边,瞧了好一会儿。
天边的光忽闪着,很是动荡的模样。从远方飘来的风里,夹着浓重的妖气。
有一抹是属于妖皇的。
不是神仙在打仗,是他和妖界那帮逆贼动了手。
苏缈鞭长莫及,躲在角落愣愣地看着。
唯愿诸事顺遂,不论他和钟曲,她和陆雷二人,都能全身而退。
昨天和陆风萍约好的,夜里在后院东南角碰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边忽闪的光逐渐淡去,也不知是胜负已分,还是打到了远处去。
风里,属于他的妖气也渐渐淡去了。
苏缈却没有时间惆怅。斜风细雨里,她和陆风萍成功在后院碰了头。
师姐弟俩一身夜行衣,双双蒙着面,很是比她有经验。
“我已在水里下了昏睡药,外院的护院算是放倒了。”
陆风萍飞速说道。
雷鸣:“内院惯来警惕,厨房没有安排妥当,今晚的饭菜就都是在酒楼盯着做的。内院的一个都没放倒,我们阻力不小。”
陆风萍:“对了,缈缈,你夫君现在何处,你可安排好了他的退路?”
苏缈:“他已经出城了。”
“那就好。”
三人悄悄摸到内院墙外,苏缈将耳朵贴在墙体,细细地感觉了一阵里头的情况。
“至少两队巡逻,不下十人。”
董贤的防范之心的确是强。
这些日子以来,陆风萍虽混进了董府,可她做的菜从未获准送进内院,全便宜了底下这些小管事的。
雷鸣倒有机会去内院管管花草,可也只是看几眼便得走,掌握不到太有用的消息。
陆风萍拿出一个纸包,塞进苏缈手中:“昏睡药已经用完了,只剩软筋散了。这可得省着用。”
苏缈:“怎么用?”
陆风萍:“趁风起来,顺风撒过去,准能弄瘫几个。要是能把那两高手弄倒了,咱们得手就容易多了。”
让苏缈来放药,是因为她夜里看得更清,也够敏锐,兴许能多弄倒几个。
苏缈捏着药,踩在雷鸣背上,轻手轻脚地趴上墙头。
内院墙内墙外都没栽树,缺少遮掩,很是能防刺客。
她数着脚步声,待巡逻的离远了才敢冒头观察。
那两个高手守在屋外,一个在屋前,一个在屋后,皆怀中抱剑,时不时左右张望。
屋子里头传来女人娇软的声音,男人开怀的大笑。
苏缈观察一阵,忽见屋后那位走动起来,她忙将脑袋缩下去。
却听他好似绕到了屋前,小声问:“喂,有那个吗?”
屋前那位:“哪个?”
“就是那个。”做了个饮的姿势。
“没有。”
屋后那个便有些失望:“这大晚上的,没点酒老犯困。”
屋前那个嘁了声:“有酒是不犯困,喝醉了你看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