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做的对,如果是我,也许我也会这么做。”
玉龄托着脸问:“真的吗?你是第一个说我做得对的人。”
又道:“那你呢?你离开家这么多年,你想不想家?”
李恒沉默,半晌后才道:“小时候曾经很想。”
玉龄笑:“那马上就可以回去了,你高兴吧?你走的时候才八岁,你回去了你爹娘他们还能认出你来吗?”
李恒垂了垂眼睛:“不知道。”
他又想起刚才就准备提的一件正事:“对了,之前我曾经写信给王府问了你的事,前日王府回信,如果你的身份没有错的话,你应该是镇武将军崔敬龄的妹妹。”
“你哥哥跟随新帝平叛有功,现在已经是新朝的三品武将了,本来我还在担心如果找不到你的家人,你将来该怎么办,现在至少能确保你以后衣食无忧了,也是一桩好事。”
玉龄惊讶:“我哥哥?”
她有些迟疑:“你说的那个崔敬龄,是我的大哥崔敬龄吗?我娘一直在找他的消息呢!”
李恒点头:“应该没错。”
玉龄张大嘴,既有震惊又有欣喜,连忙追问:“那我姐姐呢?有我姐姐的消息吗?她还好吗?”
李恒摇摇头:“信里没有提到你姐姐,不过等你去了上京,可以问问你哥哥。”
第42章
二月下旬, 永泰朝开始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秀女大选,由尚宫局正式备录择选秀女名册。
选秀旨意一下,自然后宫中开始人心浮躁起来。
淑妃一连几日心气儿都不顺,本来圣上就总是独居太和殿, 纵然望眼欲穿, 君恩淡薄如水, 这马上又要进新人,又要来分她宠爱,真是烦死人。
淑妃觉得惠妃有时候是比她聪明, 遇事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
惠妃那边养着嘉懿公主, 圣上时不时都会过去看看。
但嘉懿公主又不是惠妃亲生的,不知道那么宠惯着有什么用。
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里怕摔了。
淑妃对此一向不屑, 只有二百五才会把人家的孩子当亲的。
一个遗孤罢了, 还真当公主养了。
望星阁里, 陈玲儿开始有些害怕了,原本圣上封她做美人就是在耍着玩, 一个美人对圣上而言和御花园的一条狗没有区别, 至今为止她还没有侍过寝呢!
圣上早就把她抛在脑后了,如今又要选秀, 等那些世家名门的女子一进来,还有她落脚的地吗?
而凤龄这边, 正在惦记另一桩事。
昨日她向皇后请旨, 表明她兄妹二人分离数年不得团聚, 恳请召崔敬龄入宫一见。
皇后到现在还没有回话。
不知道能不能同意。
虽然她的家人进宫按制来说是不合规矩的, 但法理不无乎人情,只要皇后点头, 总是可以变通的。
*
太平宫中,皇后正为此事询问李谕的意见。
李谕翻着书,只淡淡道:“你做主吧,这种小事不必问朕。”
这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皇后心中有数,喝了口茶又道:“前日凉州那边送了些上好的皮子来,正好现在天气冷,臣妾想着放在库房里也浪费了,越放越陈反倒不好,不如就分给各宫,看是做披风还是做背心。”
李谕道:“皇后有心,就这么做吧。”
皇后便道:“惠妃那边,便给两块貂裘,淑妃爱鲜艳,正好有两块红狐皮给她,宋昭仪喜欢狼裘,至于陈美人,人人都有,也给她一块墨狐皮吧。”
李谕点头,又道:“朕记得有两块上好的白狐皮?”
皇后道:“是,臣妾想着那个留给圣上做件护腰,正好打猎的时候穿。”
李谕道:“送去兰台宫吧,以你的名义。”
皇后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李谕又道:“她以前骑马摔断过左手,留下病根,每逢阴雨和天寒都会犯病。”
这个她,不用说,皇后也知道是谁。
皇后便笑了笑:“圣上既然关心她,为什么又不让她知道呢?”
李谕沉默不语,又翻过一页书。
皇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李谕正好岔开话,问她:“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别太操劳了。”
皇后点头:“臣妾知道,一直吃着药呢。”
晌午凤龄得到皇后的恩旨,准许崔敬龄入宫探望。
她欣喜万分:“太好了,可以见到哥哥了。”
少宣又道:“皇后娘娘还送了一对狐皮袖套来呢,我看了,是上好的白狐细绒,千金难得一匹,她说您左手上有旧伤,如今天冷,要注意保暖。”
凤龄有些感怀:“娘娘真是细心,难为她费心了。”
皇后竟然知道她手上有旧伤的事,还给她送了上好的皮毛过来。
如今宫里人人避她不及,还能有人记挂着她,也算一桩慰藉。
*
几日后,崔敬龄递牌入宫,来到兰台宫和凤龄相见。
凤龄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看见崔敬龄在内监们的指引下远远走来,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宫变之后时隔这么久,他们兄妹二人才终于见到一面。
凤龄欢喜地跑过去:“哥哥!”
崔敬龄连忙疾步迎上来:“凤龄,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两人并肩进了屋里,凤龄招呼他坐,上下仔细看了他一遍,难掩心中激动。
她笑着道:“哥哥和我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了,以前你又白净又瘦削,现在已经这么高这么壮了。”
她道:“你还没见过玉龄吧,她跟着娘改嫁到了通州,也是大姑娘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像我们崔家的人。”
崔敬龄赶忙问起:“娘还好吗?祖母如今还在人世吗?”
凤龄给他倒茶:“娘带着玉龄,最早是去了淮阳外祖家避难,后来又改嫁到了通州,通州那户人家我觉得算不上多好,但也没什么大事,娘在那边又生了个孩子,反正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就是了。”
“玉龄一直跟着娘,我之前常常给她们写信,不过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已经许久没联系她们了,哥哥要是有空,就替我多关照着些吧。”
“祖母还留在定陶,她身体康健,精神头也不错,我一直让人照顾着。”
崔敬龄道:“既然如今我已经在上京立足扎根了,也有了官职府邸和一些产业,不如就将家里人都一同接到上京来吧,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多好。”
凤龄立刻摇头:“你看,之前我一直没和你说这些,就是怕你这样想,我知道哥哥心意是好的,可眼下实在不是好时机,等时局稳定一些再做打算吧,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是罪臣呢!”
崔敬龄沉思片刻,只好道:“好吧,听你的。”
又道:“这回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吃喝穿用,应有尽有,你困在这鬼地方想必那帮奴才也不拿你当回事,要是有什么缺的一定要跟哥哥说。”
凤龄笑了笑:“我知道,你放心,宫里也不会短我衣食的。”
说着又心急问起来:“之前我让你去查程景砚的消息,你有眉目了吗?我不相信他真的疯了,他不是那种经不起事的人。”
崔敬龄摇摇头:“程家口风太严,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但他确实已经离开上京到南方去了,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他疯了,但程家就是一口咬定他已经神志不清,不能自理了。”
凤龄低着眉,脸上淡淡愁容,半晌后强撑笑道:“也好,总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崔敬龄望着如花似玉的妹妹,倍感怜惜的叹了口气:“唉,你说说,我要是向圣上求情,他能放你出宫吗?我看着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形同幽禁,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凤龄拍了拍哥哥的手:“我在宫里已经十几年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只要家里人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崔敬龄回握了握她的手,又道:“对了,今年选秀的事你知道吗?”
凤龄回:“我知道,不过今年选秀是皇后和尚宫局一手操办的,宫中内务我脱手已久,具体的倒是不太清楚。”
崔敬龄问起来:“倘若我想让一个人在秀女择选中落选有可能吗?钱财不是问题,就是这中间有没有可能运作?”
凤龄问:“哥哥要让谁落选?”
崔敬龄道:“国子监司业之女,黄婉莹。”
凤龄顿了顿:“黄婉莹,我知道她,她姐姐黄婉宁嫁给了兴华大长公主的儿子,我还去吃过喜酒。”
崔敬龄道:“去年我到天门寺为父亲点灯祈福,在那里偶然遇到她,我们一见如故,倍感投缘,我本来想去黄家提亲,但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已经一早被报送在选秀名册里了,只有落选归家后才能重新谈婚论嫁。”
凤龄有些惊讶:“哥哥喜欢她吗?”
而后道:“若按往年的情况,只要有钱,有人,想中选都不难,更别提落选了,倘若我还是总领尚宫的话,让她落选也就是随手的事,但如今这些事情都是齐尚宫在操持,我插不上手。”
“既然入了选秀的名单,就是天家的人了,哥哥只能耐心等待,若是你们有缘分,能等到她落选回家,你再去提亲,水到渠成那是最好的。”
崔敬龄急切问道:“那万一她要是中选了该怎么办?”
凤龄只能实话实说:“如果她选上了,那就是天子的嫔妃,谁也改变不了。”
崔敬龄垂目沉思:“就一点转寰的机会都没有吗?要实在不成,我便上书一封,向圣上陈情,我与婉莹两情相悦,请旨赐婚,我相信圣上御极天下,定有容人雅量。”
凤龄忙道:“哥哥千万不要这么做,即便黄姑娘现在还未参选,但只要上了册子,她便是待选的御妻,臣子觊觎君主的嫔妃,是大不敬,若是触了圣上霉头,说不准还会降罪你们。”
崔敬龄拧着眉,深深叹气:“我这一生忠君报国,君令从不敢违,可要是就这么算了,连争取一次都不敢,只怕我自己日后要后悔。”
凤龄柔声劝慰他:“以前我总相信事在人为,可现在却觉得,很多事情太冒进了,只会弄巧成拙,不如顺应天命,也许正是你想要的结局。”
*
普宁寺,山边长廊。
这里清静广袤,放眼望去,一片山峦叠嶂,清风绵延,实如古人诗中所言。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李恒向他的师傅,普宁寺的住持天尘禅师拜别。
天尘禅师赠他手抄金经一卷,并将自身佩戴多年的檀木佛珠送给他:“净一,今日你离寺归家,将要重返红尘,十年师徒之情,为师就将这串佛珠送给你,愿你平安顺遂,圆满一生。
李恒拜谢:“多谢师父,也愿师父法体安康,得求正果,弟子即便回归俗世,也永不忘师父教诲之恩,不忘师兄弟同门情谊。”
天尘禅师点点头:“那位住在你别院的小施主,此次是否也要与你同行?”
李恒应是:“同往上京去,弟子顺路捎带她一程。”
天尘禅师便道:“此去路远,她年少单纯,不谙世事,你要多照顾她些,宽容豁达,慈悲为怀,是我佛家本门。”
李恒颔首:“弟子明白。”
第43章
虽说渐渐入了春, 可这倒春寒却是冷的好比三九天。
凤龄裹着素色缠枝的外衣,在廊庑下看红墙上站着的燕子。
早起还未梳妆,只用一根银簪子绞了髻盘在脑后,半散着头发拢在肩前。
少宣在井里打水, 凤龄过去给她搭手:“我来吧。”
少宣连忙推她:“您快歇着去, 这种粗活我来干。”
凤龄一手拎下来一桶水:“我就是干粗活过来的, 我可比你劲儿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都怕给你拎折了。”
又调侃道:“你到我这来可没享过福, 没有以前在公主府快活吧?”
少宣笑道:“你也没少去吧, 你能不知道吗?”
凤龄道:“我可从来没跟她安排的那些俊男们独处过,我真不知道。”
两人一时都笑了, 然后就是静静的一阵沉默。
半晌后, 凤龄才略带愁容的开口:“她走了也快一年了。”
少宣低下眉眼:“是, 兴许又投生到哪个好人家去了, 公主是富贵命,下辈子也是要享福的。”
说着又道:“对了, 前几日陈玲儿来过一趟, 您不在我把她轰回去了,您看要不要再去见见?”
凤龄蹙眉:“陈玲儿?她又七个三八个四的搞什么鬼?”
说罢翻了个白眼:“不见。”
两人正说话, 突然外头进了人,凤龄探头望了一眼, 是太和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