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垂目一笑:“多年不见,哥哥风采依旧。”
尉迟府今日也来了不少人,尉迟氏现在的掌家人是圣上的叔父尉迟晟,位列九卿,执掌枢密院,其夫人杨氏携女儿同来。
在建宁朝,尉迟家是很不受待见的,如今永泰朝可就不一样了,杨氏过来,为顾着圣上的面子,凤龄亲自起身去迎接。
称呼杨氏为叔母,又夸赞尉迟小姐:“妹妹真是漂亮懂事,叫人见了就喜欢。”
杨氏大觉面上有光,笑得嘴都合不拢:“娘娘谬赞,这丫头一贯顽劣没规矩,今日是带她过来长长见识的。”
旁人自然能看得出来,尉迟氏作为天子父族,已然今非昔比了,于是不少达官贵妇纷纷上前与杨氏母女攀谈。
崔府这边来的略晚些,黄氏和玉龄才下马车,凤龄便安排了何广春去接。
嫂子和妹妹才是她最想见的,说起来自从哥哥成婚以来,她还一直没见过黄氏呢!
黄氏虽是嫂子,但年纪比凤龄小不少,又是懂事守规矩的人,见了凤龄便跪下行礼:“请娘娘金安。”
凤龄连忙搀她起来,笑着道:“嫂子快起,一家人别拘束这么多。”
黄氏生的温柔可爱,一看便觉得亲切,难怪哥哥喜欢。
玉龄见了凤龄倒是不拘束,只恨人多不能扑上来抱着姐姐好好说说话,她围在凤龄身边左转转右转转,小嘴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从昨日不小心在院子撵狗滑跌了一跤,能一路说到上回在街上吃了一碗什么馄饨多好吃,遇到门口两家夫妻打架不知为了何事。
凤龄掐掐她的脸:“吃块点心好不好?”
“不好。”玉龄摇头,她还想问问姐姐如今在宫里怎么样呢。
凤龄又笑着问黄氏:“嫂子可会骑马?要是不会,那边还有别的玩法,陆博,蹴鞠,放纸鸢什么的,也挺有意思的。”
玉龄又凑过来,对凤龄小声道:“嫂子如今可不能玩这些,她有身孕了。”
“是吗?”凤龄惊喜的握住黄氏的手:“恭喜哥哥,恭喜嫂子,这是大喜事啊!”
黄氏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月份还小呢!”
她毕竟年纪还轻,成婚也不久,这孩子来的太快了些,叫她倒有些羞赧无措。
凤龄便关切道:“嫂子一会别急着走,去我那拿些老山参,带回去煮茶喝,补气血是不错的。”
黄氏含笑点头,又想着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紧张,生怕娘娘太过威严不好相处。
不过玉龄说她姐姐人不错,叫她放宽心。
崔家人确实对她都还挺好的。
*
黄氏陪在凤龄身边说话,玉龄心如放飞的野马,非要自己出去逛,凤龄不放心,又派了个宫女跟着她。
玉龄便在这偌大的马球场中闲逛起来,中间那一大块地皮圈起来,是专门用来打马球赛的,她便到旁边去荡了一会秋千。
荡完秋千又去看了一会蹴鞠,然后走到一群人中间,探头望望,原来是在比试射箭。
来射箭玩的有年轻公子,也有各府小姐,不分男女大防,在一起比赛玩乐倒也有趣。
只是这些人毕竟都是来玩的,技艺不算高超,十箭能中个两三箭,看看也就无趣了,估摸着围观的人群中也有和她一样想法的。
一位中年美妇人似乎看不过眼,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挽弓搭箭,想要自己射上两把,旁边的侍女面色犹豫的劝她,似乎觉得不太好。
玉龄本来都要走了,见这夫人站出来,不免又要多看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本事,还是也和其他人一样纯属闹着玩。
不过那夫人衣衫华丽,气质端庄,想来家中不是宗族也是高官,只见她挽弓朝靶,眯起眼睛,嗖嗖连射三箭,竟然全中红心。
夫人只射了三箭,便将弓递给随行侍女,颇满意道:“许多年不搭弓了,所幸还没全然忘记。”
玉龄立刻欢快问道:“夫人您箭法这么厉害,竟然能三支箭射中同一个地方,是跟哪位名家学的呀?”
那夫人一转头,才发现有个女孩儿在看她,不免笑道:“跟着我父亲学的,哪有什么名家?”
玉龄又道:“那您父亲肯定特别厉害,射箭我也学过好多次,不知道是我资质太差还是师傅不行,反正从来没射过准头。”
夫人笑道:“那你是还没勤学苦练到位,射箭是熟能生巧的把戏。”
玉龄倒是挺自来熟,趴到栏杆上去:“听说练射箭都要先练手劲儿,夫人您手劲儿特别大吧?”
“但是您长的这么漂亮,看起来很柔弱呀,我看着不像。”
夫人身边的侍女面色有些不悦,那夫人却被逗笑了出来:“多少年没人说我柔弱了,连漂亮都没怎么听过了。”
玉龄道:“那怎么会呢,这么漂亮没人看到吗?”
跟着玉龄的宫女有些尴尬,二小姐实在太活泼了些,她着急带玉龄回去,便故意告诉她:“二小姐,娘娘好像在那边叫咱们了,先过去吧。”
玉龄急急忙忙从栏杆上跳下来,对那夫人道:“我姐姐叫我了,下回再向您请教。”
她转身往回走,中间马场上一场比赛正打得激烈。
才刚往回走两步,场上两匹马忽然调转不及撞到了一起,康王府晋荣郡主的马失控乱窜,正对着玉龄的方向一路狂奔。
随行宫女吓得跌坐在地上尖叫,玉龄望着越来越近的马头,一时间也吓愣住了不知道往哪走。
她正迟疑之际,旁边一道人影冲过来将她扑开,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玉龄摔的头晕眼花,坐起来才看清面前的人。
李恒伸手扶起她:“你没事吧?”
玉龄感觉身上痛得很,捂着肩膀才要说话,就看见前面晋荣郡主从马背上摔下来,滚在地上连声呼痛,她赶紧道:“郡主受伤了,快去看看。”
事发突然,高台之上帝妃二人俱是大惊,凤龄匆匆赶下来,连忙传唤太医,又急切询问玉龄伤势。
好在无大碍,只是摔在地上狠了些,淤血了一大片。
凤龄牵开她衣领看了一眼,摔了碗口大的一块淤青,又心疼又气:“该!就不知道往边上走点吗,偏要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说着又吩咐太医:“快去看看世子和郡主可有伤到哪里?”
旁边康王府,景王府的人也慌忙赶来,玉龄这才发现,原来刚才那位射箭的夫人是景王府的人。
她刚要开口,就听到李恒唤那夫人为母亲。
此时她才彻底反应过来,那位夫人竟然就是景王妃,李恒的母亲。
王妃其实也看见她了,见她刚才与自家儿子说话熟稔的很,一时有些疑惑。
只是眼下也没工夫细问,只等回府再说去。
太医一番查看后,所幸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磕撞了而已,便拿了些活血化淤的药膏让贴着揉一揉。
也幸好都没事,这一个世子,一个郡主,一个是恩宠正隆的仪妃娘娘的亲妹子,还是将军府的千金,这谁伤了都不成呐!
这场小插曲结束后,马球赛还是照常,李谕和凤龄一时兴起,也上去打了一场。
难得圣上和娘娘有兴致,众人岂敢不奉承,这一场自然是大获全胜。
马球赛一直打到下晚,众人都十分尽兴,宫中又设宴席款待。
除了赢下比赛的人有彩头外,凤龄还单独赏赐一份,连其余未参赛的那些人,也个个都有赏赐。
宫女出来一家家的送上礼品,含笑道:“一些小玩意儿,夫人姑娘们可留着把玩把玩,都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权当留个纪念,以后要是有机会,再请夫人们过来玩。”
各府女眷收了宫里的赏赐,纷纷感慨这仪妃娘娘是真会做人,又大方,又活泼。
从前跟在先帝身边的就是不一样,也难怪人家有本事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待宫中宴席结束后,各家各户都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誉王府四辆马车缓缓动身,高侧妃在最后一个,正细细打量着宫里的赏赐。
她从其中挑选出一支最美的珠钗,轻轻簪在头上,明明锦衣华服,却突然悲从心底来,默默擦去脸上泪水。
又想起自己那个没缘分见面的孩子了。
世子爷如今只惦记着世子妃给他生的两个宝贝儿子,哪还记得她,还记得他们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呢?
康王府马车中,世子妃穆氏和侧妃萧氏也是脸色不佳。
老王爷偏爱妾室庶子,对世子爷一直不闻不问,婆母性格又软弱,家里也是乱七八糟一堆事,长房如今全靠她们两个媳妇撑着,这日子过得是真累。
想当年嫁进王府时也是开心过一阵子的,宗室命妇,到底也算光耀门楣了。
可如今想起来只剩后悔,若当时知道王府是这样的,还不如嫁个门当户对的实在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呢…
第55章
才入了冬, 一场雨后天就冷了下来。
太平宫中一片药味,宫女在偏殿看着药炉的火候。
皇后每年一到季节变更,身上就总是不大爽利,这几日又是恹恹的, 惠妃一向殷勤, 一大早就过来陪着说话。
两人正说到上个月陈美人住的望星阁不慎失火, 如今陈美人暂时先搬进了淑妃的华阳宫偏殿,淑妃为此似乎不大高兴。
惠妃捧着茶盏暖手,垂目淡淡一笑:“虽说还有其他空余宫殿, 但都是久不住人的, 一时打点起来也麻烦,陈美人又着急搬, 这才先挪到华阳宫去了。”
“只是淑妃妹妹心气儿高, 看谁都是不顺眼的, 要实在不成, 就先让陈美人到我那里将就将就吧。”
皇后咳了咳,用帕子捂住嘴:“不必折腾了, 就先这么着吧, 本宫这几日原就不舒服,淑妃还为了这么件小事过来闹了几次脾气, 真是让人头疼。”
惠妃笑了笑:“淑妃妹妹一贯是这样的脾气,也算是率真吧, 不能说不好, 只不过有时候真是不懂事, 不帮着分忧也就罢了, 尽给娘娘添麻烦。”
皇后淡淡一笑:“本宫虽是中宫,但膝下无子, 又体弱多病,本宫知道这宫里多的是不服气的人,有些人面上不服,有些人心里不服,从前还会恼恨心烦,如今年岁渐长了,心里也太平了。”
惠妃忙道:“娘娘贤良淑德,母仪天下,谁人敢不服?”
皇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你是一向很懂事的,嘉懿又在你膝下,教养好公主比什么都强,淑妃没规矩是她自己犯混,但你实在不必跟她争尺长寸短。”
“从前她是有些轻佻,看不上你的家世,你二人也有些许龃龉,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好好过日子是正道,那陈美人也不是什么老实的,不必和她走得太近,你可是正经的惠妃娘娘,把时间放在你该做的事上。”
惠妃不知皇后说这些话是何用意,正犹豫间,外头进来宫女禀报:“皇后娘娘,太和殿刚传的旨意,要晋仪妃娘娘为贵妃了!”
一时间皇后和惠妃都愣了下,歇了半刻,惠妃才抬起头,强笑道:“是吗?这是好事情呀,要恭喜仪妃姐姐了。”
皇后吩咐身侧宫女:“这是兰台宫的喜事,一会仔细挑些东西送过去,恭贺仪妃晋封。”
惠妃没再接话,兀自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纵然她从不是在意宠爱的人,到底也有些吃味。
仪妃毕竟是后来的,以前又做过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她可是潜邸侧妃,还陪着圣上在凉州共患难了三年,就这样当初册封的时候,也就和淑妃打了个平手。
这世上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可是帝王的偏爱,就真的能大过一切,大过祖宗礼法,天下规矩吗?
半晌后,惠妃才笑了笑:“仪妃姐姐如今可是独得帝心呢,我们这些人,早就入不得圣上的眼了。”
皇后却并不想安慰她,只道:“那是自然,她与圣上毕竟是年少相识,与旁人肯定是不同的,你当年能选为侧妃,不也是沾了她的光吗?”
这话明摆着扎惠妃的心,惠妃噎了下,倒是能忍,低眉莞尔道:“是,说来还欠她一份人情呢,只是风光人人都有过,且看着能有多久吧。”
*
尚宫局里,正为新任贵妃的册封礼忙得不可开交。
宫里多少年没再出个贵妃了,上一个贵妃还是文宗朝时,圣上下旨要越制操办,这些珠宝吉服,典礼仪制,那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赶出来的,那都是成百上千人的日夜心血。
尚宫局中还有不少人是当年在凤龄手底下干过的女官,历经两朝,千帆阅尽,曾经的上峰竟然成了当朝的贵妃,这忙忙碌碌的脚步间也夹杂着不少百感交集。
说起来这崔贵妃大小也算个人物了,十岁入宫在北巷做洗衣婢,十一岁来到神宗皇帝跟前当差,做了六年御前宫女,三年中殿令。
二十岁那年就升任尚宫,成为大梁开国十二朝以来最年轻的尚宫,在她之前最年轻的一位尚宫是景盛朝,但也是三十六岁才坐到这个位置。
二十岁就能统领整个尚宫局,简直前所未有,而这一切,都源于当年神宗皇帝对她的破格隆宠,她当了四年尚宫,在今上登基后,被削官夺位,贬为庶人,幽禁兰台宫。
她从前树敌不少,阖宫上下多少看她笑话的人,都觉得她的气数已尽,这辈子的富贵也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