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南——满河星【完结+番外】
时间:2023-11-23 23:02:17

  江明之去扶她,可荏南哭得太厉害,江明之简直怀疑她下一秒就要把心脏从喉咙里和着血吐出来,只能和她一同坐在地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庆之所在的加护病房被层层把守,江明之做主让人将急匆匆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全拦在了外面,病房里只有他和荏南守着。
  荏南大概是吓坏了,搬了个凳子就直挺挺地坐在病床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还在昏迷的江庆之。连医生和护士进来,她都跟匹小狼似的警惕地盯着别人,稍微有些动作她就仿佛随时要弹起来一样。
  江明之根本不费那个劲去劝她休息,自己在沙发上歪了一会儿,若是这小祖宗也撑不住病了,至少他还能照顾他们俩。
  晨曦将将洒下一片散漫的薄光时,江庆之终于醒了过来,刚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床边的囡囡,连鼻头都是红的。
  荏南的眼里有一点银光闪动,她却没让它落下,只是低下头藏起来,将额头贴着江庆之放在床沿的那只手,如一只小兽一样颤抖起来。
  江庆之叹了口气,感觉灼热的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也在他的心里烫了个洞。
  他有些费力地抽出手,荏南僵了一下,不敢抬头,却突然感觉那只手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停在那里,一下下耐心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顶,她的眼泪涌得更厉害了。
  这次大概是真的吓到了荏南,头几天江庆之每次从麻醉中清醒过来,无论什么时间,都能看到荏南悄悄地注视着他,她也变得异常沉默。
  江庆之稍稍换了下卧姿,荏南立刻一脸紧张地看过来,当他抬眼看过去时,她又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配上那红眼睛,跟兔子似的,江庆之简直都能看出她不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又垂下去的样子。
  荏南是江庆之养大的,他哪里会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导她,反而各种指使荏南,让她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帮他拿各种东西、办各种事情。
  荏南借着回家的机会,偷偷摸摸地进了厨房,想要替大哥熬点汤,但对火候实在不熟悉,又没用那耐烧的瓦罐,把锅子全烧煳了,张妈痛心疾首地想来帮忙,却被荏南拒绝了,按着指导又做了几次,才带去医院给大哥。
  江庆之只喝了一口就知道这汤是谁做的,盐放得多了些,肉炖得有些硬了,没有用纸吸过表面的浮沫和油分。他不动声色地抬抬眼,就看见荏南又在用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眼神怯怯地偷看他。
  江庆之一口一口把汤喝了,让她又盛了一碗,喝完了也没说什么,神色一如往常,指了文件让她帮忙念,自己则半躺着休息。
  午后,白云散漫地布在青空里,镶着一圈金边,灼热的太阳光透过晶透的玻璃窗将空气中的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房间里呼呼吹着冷气,一片清凉,还带着点稚嫩的声音在念着十分严肃的内容。
  江庆之在这轻柔的声音中睡去,荏南念了一会儿,见大哥渐渐合上了眼,也放轻了声音,将文件放在一边,支着脑袋趴在床沿上看着大哥的睡颜。她就这么一直盯着江庆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这起伏给了她很多的安全感,大哥还在这里,不会死的。在平稳的呼吸声中,荏南终于慢慢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江庆之才睁开了眼,他知道荏南钻了牛角尖,一时半会儿劝也劝不动,所以干脆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各种奔波,累坏了就没空想别的,累坏了也就能睡着了。
  江庆之放在床沿的手离荏南只有一寸,她柔柔的呼吸像湖心荡漾的水草一样缠绕在他的指尖,蓬松的碎发支在头上,被阳光照出些光晕。江庆之抬起手,却停在那儿,任由发丝挠着自己的掌心,过了一会儿,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接下来这段时间,荏南几乎住在了医院,可她力气小,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她来帮忙,所以大部分活还是交给了江明之。江明之赶她也赶不走,多说几句大哥还要教训他,他真是觉得苦不堪言,如果不是因为是自己的亲大哥,他早就撂下不干了。
  江庆之毕竟身体一向很好,恢复得非常快,半个月后就出院回家疗养,由家庭医生负责后续的治疗。
  江明之连轴转了半个月,如今大哥总算平安无事,便出去大喝了一场,深夜才归,却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也没等回应便推门进去,果然看见江庆之还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他斜靠在门上,有些叹服:“公司离了你便不转了吗?歇几日吧,我的哥哥,小心我和荏南告状。”向幺妹告状这话,江明之也说得理直气壮,他不得不说是的本事。
  “你小点声。”江庆之连眼风都懒得给他一个。
  “怎么,你也知道怕吵醒荏南啊?我看这全家也就她治得了你。”江明之随手关了门,进去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我知道轻重。”江庆之回了一句,又问道,“你何时走?”
  “怎么,当时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如今又急着赶我走啦?看来还真是远香近臭。”江明之说着玩笑话,随即正经了些,说道,“你的伤还没好,之后又是荏南的生日,我自然要多待一段时间。”
  “生日过后便走吧。”说完这句,江庆之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带着荏南一起走。”
  一时间无声,江明之正襟危坐,一双桃花眼里不见半点笑意,说道:“你决定了?”
  “从未变过。”江庆之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笔下未停,只是笔尖划过的薄软纸面微微皱了起来。
  江明之久久没有说话,半靠在椅背上手扶着额头,抬头看了眼江庆之,问道:“大哥,你便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没等到江庆之的回应,江明之便带了三分讽意笑道:“明明是个痴情种子,却偏偏有英雄病,害人害己。”
  江明之起身往外走,中途又停下,侧首对江庆之说:“大哥,你是我唯一的同胞手足,我为人自私,总是希望你能过得顺心些,便是只顾自己,又算什么罪过呢?”
  江明之说完便径直走了,将一室光明关上,刚要抬步却发现角落里蹲了个人,他看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睛,竖起一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提起来。
  等进了房间,江明之摸了支烟叼在嘴里没抽,把有些散了的发随手梳到脑后,才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荏南,说:“我还以为你肯定哭得稀里哗啦的。”
  荏南的脸色倒很平静,甚至是淡漠,她说道:“哭有什么用?”
  江明之笑了,转向荏南,说:“不错啊,二哥之前还以为你真是个乖囡呢。”他将濡湿了一点的烟嘴夹在手指上,继续说,“你也看到了,他是个铁石心肠,你要是还想要,二哥就帮你,你要是不想要了,二哥就带你走。”
  荏南抬头,直视他永远凝着三分笑的眼睛,说了两个字:“想要。”
  “成了。”江明之揉了揉她的头就往外走。
  “二哥,你为什么帮我?”荏南追问,虽然天真,但是也知道这个二哥不是那乱发善心、爱管闲事的。
  “因为你二哥也没安什么好心,想把你推进火坑也说不定,你自己想好,不后悔就行。”江明之笑眼迤逦,远远望着似一团繁花,近看却有一丝冷意。
  “我不会后悔的。”
  江庆之自从伤势好转之后便开始在家里办公,日日泡在书房里批文件,江明之劝都懒得多劝一句,自己趁着大哥无法管束的这段日子自在逍遥去了。
  夏季多雨,江庆之看着书房暗了下来,发觉刚刚还是艳阳天,如今已阴云满布,一会儿豆大的雨滴打在窗上噼啪作响。
  今日,荏南学校为了开学后的合唱有排练,她应该还没回来,江庆之盯着窗外的雨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摸了根烟出来,打火时肩上传来的刺痛提醒他这行为有多不恰当,可他还是抽了,吞云吐雾。
  看了一会儿,雨还是没停,江庆之摁灭了烟,起身打算往外走,开了门却看见门口站了只淋湿的小猫。
  荏南的头发乌沉沉的,额发粘在眉上,身上穿的白棉衫沾了水,水痕斑驳成一块块,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似紧却松地拢出袅袅身形,黑色棉裙还在滴滴答答,一会儿便在脚边落了一圈水。
  江庆之张口打算叫张嫂,荏南先发制人拿出藏在背后的毛巾,糯糯地说:“大哥,帮我擦一下。”
  江庆之透过眼镜打量着她,看着她还在滴水的裙子,火一下子便有点压不住,将毛巾“啪”地罩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通,等到荏南痛呼出声,才放了手转身离开。
  荏南从大毛巾下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哥坐在椅子上又开始抽起了烟,她默默地将头上的毛巾扯下,任由它落在地上,将门在背后关上,悄无声息地扭了下。
  她往前走去,本来就只穿了白袜,一边走一边踩住另一只脚尖,一用力那只白袜子便被半扯落下来,卡在脚腕上,露出白软纤细的小腿。
  那双细白的腿走到椅子前才停下,膝盖轻轻摩擦着支在椅子前的西裤褶皱,微微用力便分开了包裹在西裤里的长腿,小小的、泛粉的膝盖抵在了两腿之间,将椅子的皮面压得微微凹陷出痕。
  江庆之沉默地看着身上的女孩,她逐渐靠了过来,辫子上的一滴水落到了他的衬衫上,酝出一点深色的湿痕。他伸手扣住荏南一只手腕抵住她,却被她反过来握住了。荏南举起他的手,让指尖滑过他的眉眼、鼻尖、脸颊,侧首吻了吻他的掌心,目光依依看向他。
  她轻软得像一团梦,江庆之只觉得像握着一朵云,多用力一分,便要散了。轻轻的吻拂过,如春天的柳絮落进水里,明明了无痕迹,却在内里掀起微澜。
  江庆之不是没有想过收回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囡囡那么轻柔的力气却禁锢住了他。荏南往前倾了倾,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清澈的眸子对上他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她说:“大哥,你吻过我,我记得的。”他们的唇只隔着不到一毫的距离,每一个字便成了一个吻。
  荏南见大哥的眼神平静无波,可喉结却轻轻滑动了一下,露出了笑,膝盖轻抬,说:“大哥,我不是你的妹妹,我知道,你也知道的。”
  “回房去吧。”江庆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
  荏南的眼睛红了,只盯着他,想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对囡囡这么好,对她这么坏。
  最终她却只咬着下唇忍住眼泪,荡出一个笑,俯到江庆之的胸膛轻轻软软地靠着。
  “我就是这么坏,你把我关进房里,我也会想着你。”
  她明明靠着他的胸膛,嘴里说着不服输的话,他的衬衫却染上一点小小的湿痕。
  “囡囡,别为难自己。”如果要恨,就光明正大地恨他。
  荏南眼里还闪着泪光,却愤怒地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说:“这里只有你碰过,你用手指摸过,这里只有你的印记,你还是要将我嫁给二哥吗?为什么?告诉我,否则我绝不会接受!”
  江庆之被逼到了极点,已经没了一切可以遮掩的借口,他的面具终于裂开了,用低哑的声音说:“因为我要你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
  荏南愣愣地松了手,隔开一点距离,消化着这句话。
  那些她幼时就偶尔会出现在家中的人;深夜她睡不着进书房去找他时,那些被他若无其事地扣放在桌面上的文件;二哥笑着说也许是推你进火坑时眼里的冷漠;那些从小到大被她忽略或者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事,如今仿佛被一条丝线串联了起来。
  “不能不做吗?”她颤抖着唇,咬着牙问道。
  又孩子气了,到了这地步,怎么能不做,如何能不做?到了他这个位置,对两边来说都不是一句“不做”便能轻易打发得了的。
  荏南再天真,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她只是在绝望下的试探,大大的眼睛头一次完全失了光彩,只剩下一点执拗燃成最后一丝希望的火光。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前路又在哪里。
  江庆之坐在皮椅上,面容隐在逆光的黑暗中,手指摩挲着永远贴在身上的那块硬铁,自从20岁开始,他便再也没有离过它了,连睡梦中也没有,早已习惯这块冰冷的金属贴在身上的感觉了,永远都熨不热,硌在心口。
  往常,他总会多看几眼荏南,只要囡囡笑了,那重压就会轻上几分。如今,他要送他的囡囡走了,可只要想着荏南会过得平安喜乐,这重压就没那么难以承受。
  寂静在两人间发酵,荏南低着头,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她抬头。
  “那大哥你爱我吗?”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凄苦。
  怎么不爱呢?
  他看着一个扎着珠环的小姑娘来到江家,看着她拽住自己的衣角怯怯地叫出第一声大哥,看着她见到自己买回来的牛乳蛋糕笑得像只小猫,看着她不会做算术作业抓耳挠腮的活狲样,看着她初潮时扑进自己怀里流下惊惶的泪水,看着她长成动人的少女。
  他执过她的手写过字,为她的试卷签过字,她的第一套洋服是他送的,她第一次用的生理用品是他准备的。
  荏南在他的生命中占了太大的分量,除了母亲,没有一个女人能稍堪匹敌。
  可他对荏南并不只是家人的爱护,而是对一个女人的心动和占有。
  当长大的荏南牵着他的尾指轻轻摇晃,当她每次为和明之的婚约暗自伤心,当她每次扑进他怀里非要他推开才肯站好,当她装作撒娇吻过他的侧脸,当她哭过的眼睛对他绽放笑意。
  他都爱她。
  从很久以前,他就爱着他的囡囡。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爱不过是最浅薄的东西,是她漫长生命中初始的一段插曲,是她老了以后会笑着和孙女说的玩笑。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爱也不能。
  他要他的荏南平平安安、子孙满堂,拥有最平庸的幸福就好,也许会和丈夫拌嘴,也许会为生活的鸡毛琐碎烦扰,也许会在事业上碰到不大不小的困难。
  只要他在这世上一日,就能庇护她一日,不受颠沛流离之苦,不会无枝可依,哪怕他永远只是她的大哥。
  江庆之连自己能活到哪日都不知道,这样的千难万险,这样的泥沼深陷,何苦再扯他的囡囡进来?
  他只有一个囡囡啊!
  这样柔软的、娇慵的小姑娘,应该被妥帖保护,应该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最爱她,所以怎么舍得留下她。
  良久,他艰难地回答:“我答应你,不会结婚,以后也不会和任何女人在一起。”
  荏南初听吃了一惊,接着反应过来,落下泪来,问道:“包括我吗?”
  “包括你。”
  短短数字,如卷刃刮过二人的心口。
  江庆之自记事起就没有哭过了,不是逞强,而是流泪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
  如今,他却有种近似流泪的感觉,近似而已。
  荏南不顾一切地向他扑来,眼里是抛开一切的绝望和热烈。她还太年轻,看事情只看当下,不会计算漫长人生中的得与失。
  可那又怎么样呢?无知无畏的爱又怎么样呢?它一样弥足珍贵,一样惊心动魄,一点也不比他的少,一点也不比他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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