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我们只剩了两个人,菜量又减了。”杜鹃心中叹气。
“怕不只是因着这个。”赵凝想到昨日钱睿吃瘪的表情,心中略感好笑。
杜鹃见她乐观,也不觉得发愁,只是问道:“上午我们还是做衣服?”
“先不做了。我们上午做点糕点,若是回头饿了可以垫一下。现在天气凉,能放好几天呢,”赵凝说道。
刚用完早饭,赵凝和杜鹃便进了小厨房。小厨房虽无人用,每天都有人收拾,倒也干净。两个人将买好的各色果干香蜜放好,揉起面图,预备做糕点。
忙碌了半个上午,面板上已然多了造型不一的糕点,有常见的枣泥酥和桂花糕,还有一碟子切得极薄的白色糕点,杜鹃问道:“这是什么。”
“云片糕,南边的东西。”赵凝解释道。驻守在云州的军户来源于各地,各地菜色不一,赵凝在那待了许久,对每个菜系都会上一点。只是糕点欠缺些,如今倒是可以练一下。“你尝一尝好不好吃。”
杜鹃捏了一片放入嘴中,几乎是入口即化,清甜的口味一下子蔓延开来,她感叹道;“好香。”
赵凝闻言也觉得高兴,正琢磨着下次练点什么,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刚开始比较模糊,继而渐渐清晰,似乎是有人在吵嚷。
“姑太太,今儿个我们爷不在,请回吧。”钱妈妈的声音先清晰起来。
“侄儿不在,我侄媳妇不是在家么?”陆家姑姑陆敏说道。
“夫人昨日回娘家有些乏了,今日并不想见客。”钱妈妈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嘿,你这老妇,我上门来看侄子侄女,哪有他们小辈拒见的道理?”陆敏说道。
赵凝知道陆云祁的父亲虽已亡故,在京城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姑姑,可这两家人在成亲那日均未出现,足见关系不睦。
正想着,陆家姑姑已经走了进来,笑道:“侄儿成亲了,我这做姑母的紧赶慢赶地没能赶过来,今天正好过来瞧瞧侄媳妇。”
赵凝早已听她们吵了半天,见到人上门,从容上前行礼,说道:“原是该去拜见姑母,没想到姑母先来了。”
“还是侄媳妇会说话,和那起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一样。”陆敏见她识趣,满意笑道。
钱妈妈本就对赵凝不满,见赵凝对陆敏态度热络,当下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
赵凝只作不觉,同陆敏笑道:“姑母谬赞了,请坐。”
“哎哟,这模样真俏丽啊,我那侄儿是个有福气的。”陆敏夸了几句后,幽幽叹道:“我那嫂嫂命苦,去得早,如今让侄媳妇你没婆母教导。姑姑每每想到此事都替你忧心,你是侯府小姐出身,家教是极好的。可你哪里知道,有的下人就看你年轻面皮薄,认准了哄骗你。你既嫁过来,以后便是当家的主母了,可不要被底下的刁奴欺负了去。该赏赏,该罚罚,若是管不服,就该撵出去。”
赵凝连连点头,说道:“多谢姑母教导了,媳妇日后定然日日小心,万不会被刁奴欺负了去。”
见自己挑拨成功,陆敏更加满意:“其实我今日过来,还是想来找一找云祁,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媳妇也不知。夫君他每日公务繁忙,并不时常在家。”赵凝说道。
“你也该笼络些才是,怎么整日只在家中待着,时时给他添水送饭让他知道你的心。”陆敏端着长辈的架子继续教导。她见赵凝面相甜,想是好拿捏,话不由得多了起来。
钱妈妈闻言皱了皱眉,说道:“马上要晌午了,姑太太该回去了。”
“我等着我侄儿,可不是在等你。这府里的正经主子我侄媳妇都不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陆敏一向讨厌钱妈妈,说话极不客气。
“您若是想让爷给表少爷谋个缺,趁早死了这条心。”钱妈妈不欲与她纠缠,直言道。
陆敏的小儿子业已长大,最近瞧上了骁骑卫的一个职位。陆敏听说陆云祁如今辖管骁骑卫,立时上了门。见钱妈妈戳破自己来意,陆敏浑不在意,反而威胁道:“你这样薄待亲戚,真不怕御史参奏。”
“侄少爷和表少爷参奏的还少么?”钱妈妈脸上已有怒色。
赵凝听她们争吵多时,明白过来是何缘故,她见状同杜鹃耳语了几句,方才打圆场道:“倒是我粗心了。姑母坐这里许久,竟然还没上茶。杜鹃,将我昨日带回来的茶给姑姑沏上一壶。”
“是。” 杜鹃应声而去,没一会儿端了一杯茶上来。
“这是我昨天从家里带来的茶叶,从南边送过来的,还请姑母不要嫌弃。”赵凝亲手奉与陆敏道。
陆敏接过,掀开盖碗轻轻蹭着茶叶,散着热气说道:“我闻着味道十分香甜呢,不像是平日里喝的茶。”
赵凝道:“这是窨花茶,用花香染过的茶叶,同平日喝的茶不太一样。”
“我也知道这个。”陆敏原是云州人,自陆家长房出事之后才搬来京城,对许多事情只是听说,并不了解。见赵凝请她喝,不禁好奇,谁料刚一入口,她眉毛一皱。
“可是这茶不好?”赵凝关切地问道。
“你这究竟是什么茶?”陆敏不动声色地问道。
“珠兰花茶。”赵凝答道。
“是么,许久没喝,我竟是没尝出来。”陆敏又尝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赵凝道:“许是我在其中加了一味白芷,听说这样对身体好呢。”
陆敏闻言险些一口茶没咽进去。茶自然是好茶,药自然也是好药,两样加起来,那就全然不对味了,她心道这真是个不识货的,面上平静道:“原来是这样啊。”
“不合姑姑的口味么!”赵凝小心问道。
陆敏看着赵凝满脸的真诚,且钱妈妈在旁站着,她刚刚还夸赵凝比钱妈妈知礼,不好自打自己的脸,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勉强“好喝的。”
赵凝当即展颜一笑:“我还忐忑姑姑嫌弃我带来的东西呢,好喝就好,杜鹃,把我准备好的糕点端过来,给姑姑尝一尝。”
“什么糕点?”陆敏警惕地问了一句。
“蟹粉当归山楂糕,侄媳亲手做的。山楂开胃,蟹粉清热,正适宜饭前吃。”赵凝介绍道。
陆敏一时间想不出来这东西是个什么味道,嘴角不由抽了抽:“你家里没教过你做菜做饭吗?”
“家中只教过绣活女工。定亲之后,母亲请了嬷嬷教过茶点,早上正好做了些,原是要端给夫君尝尝。可巧姑姑来了,正好请姑姑先尝一尝。”赵凝一副找到知音的样子,热情道:“姑姑若是觉得糕点好吃,待会我亲自下厨,给姑姑做一桌我擅长的菜式。”
见着赵凝如此热切,陆敏忽地拍了下手,说道:“你瞧瞧我,怎么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你表妹昨日同我说要去礼佛,我竟是忘了,我这就回家去,给她安排车马。”
“啊,这就回去?”赵凝一脸的高兴凝滞下来,挽留道:“姑姑留下来吃午饭吧。”
“对,得赶着回去,你看我这记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陆家姑姑生怕赵凝留她吃午饭,当即一阵风似的走了。
“姑姑慢走啊。”赵凝略显失落地喊道。
钱妈妈看了一会儿赵凝,说道:“夫人如此行事,我倒是不懂了。”
赵凝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嫁到了陆府,不若好生过日子。”
“那成亲前为何不如此呢?”钱妈妈暗指投湖之事。
赵凝没法直说投湖不是自己干的,真心实意道:“横竖如今我是盼着夫君好的。”
钱妈妈闻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日听到钱睿和钱妈妈的对话,赵凝知道钱妈妈同样是陆云祁的心腹,自是有心拉拢。虽不指望陆云祁的心腹们能对她推心置腹,起码面上过得去,不至于像之前搬东西还要琢磨借力打力。
至于陆敏吃的那口散发怪味的茶叶,她倒不觉得心里过不去,她只是很想知道,他们明明是一家人,为何与陆云祁关系恶劣,甚至到了朝堂参奏的程度。
这日中午,赵凝注意到自己的午饭被送进了房门口,而不是院门口。
“还多了两个菜呢。”杜鹃喜道。
赵凝弯了弯眼睛。能有如今的态度,也算得上进展迅速了。
还须努力呀,她看着面前的午饭,默默想到。
第9章
这日早上赵凝起床后,杜鹃同往常一样搭好架子,预备做衣服,却听赵凝道:“我们今日不在府里,出去给你找卖身契。”
“嗯?”杜鹃心中虽惦记着卖身契的事情,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当即收拾好了出门。
原以为赵凝要去忠靖侯府,谁料这次竟然又是向城西行去,杜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到了城西,赵凝带着杜鹃到了梨花街,这里是京城钱庄的集聚地,京城几大钱庄的总号都在附近开店。
杜鹃越发迷惑,见赵凝在客栈二楼坐好,要了壶茶,问道:“我们站在这里该如何呢?”
“我在楼下看过,这家店位置极好,从这个窗户能看清楚这条街来往的马车和人,我们就坐在这里瞧张金今日会不会从这里过。”赵凝说道。
杜鹃依旧不解,“今日?”
“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赵凝提示她。
“侯府放月钱的日子!”杜鹃恍然过来,侯府里每月从总账房放完月钱,再送到三房,三房太太苏氏往往会拿着这笔银子先放半个月的印子钱,再拿回来发月钱。“姑娘是要堵他?”
“我们两个人堵不了,这个月只是先确定一下他是不是在这附近放印子钱。”赵凝也发愁怎么堵人。她手下除了这个陪嫁丫头,并没有别的可用之人,临时雇人又信不过。好在这个计划在下个月,可以慢慢想。
赵凝坐在窗前来回打量,看见不远处的一个钱庄一阵喧闹,她盯着看了许久,竟是看到了一群穿着鹤羽绣衣的人在那抓人。
她心道,不会又这么巧吧。杜鹃忽而道:“姑娘,我瞧见了张金。”
赵凝顺着杜鹃指的方向看去,风流了一夜的张金晃晃悠悠地从秦楼里走出来,哼着小曲儿。
赵凝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个主意,立刻带着杜鹃走下去,拦住那个还没醒酒的人:“张金。”
不远处的钱庄内,同样有人注意到了这次巧合。
“大人,夫人今日就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司镜行礼道。
陆云祁扫了一眼戴上镣铐的钱庄掌柜,皱眉道:“她为何出现再此?”
“不清楚,但夫人似乎是……”司镜同样感到困惑,他目力极好,远远看见赵凝从茶楼上下来了,并且当街拦住了一个男人。
陆云祁见司镜欲言又止,心中困惑,走上前去,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那叫张金的男人心中一凛,看清楚赵凝,认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姑娘,五姑娘。”
“跟我过来。”赵凝朝街边无人处走去。
张金忙跟着走了几步,走到僻静处,笑道:“姑娘找小的有什么事。”
赵凝使了个眼色,示意张金向远处看去。张金会意,瞧见了几个穿着鹤羽服的绣衣使在那个方向走来走去,不禁脸色一白。
“姑娘……”张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凝道:“昨夜他们有人吃花酒,正好遇到了你,拿住了你的短处你可知道?”
“什么?”张金昨夜喝得糊涂,依旧没反应过来,愣愣道。
“你实在不该在外面放印子钱,还不小心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见是咱家人放印子钱,报知给了我,我忙不迭地过来瞧,谁知道你做完这等事情,不早早躲起来,还在外面喝花酒吃。”赵凝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金。
张金脸色难看,他平日酒品欠佳,想是吃醉之后说了胡话,得罪了人,他忙说道:“姑娘,求姑娘救小的一命。”放印子钱可是一项不小的罪名,如今被明镜司拿住,既然没有当场发落,想是有门路可走。
“我刚嫁入陆府,根基未稳,你这样让我也难做。如今被他们拿住了把柄,我日后在府中也难以容身了。”赵凝看着他,脸上既有失望,也有担心。
别人不清楚底细,作为苏氏的心腹,张金是知道这桩替嫁是怎么回事的。作为三房的家生子,他自然不希望赵凝嫁过去没多久就出事。更何况这笔印子钱来历并不简单,最近老侯夫人过寿,三房太太想了法子揽了一门差事过来,领了银子便先放了出去,待到事情完成后再将银子取回来,谁料竟然出了岔子。张金忙跪地骂自己道:“都是小的做事不小心。”
赵凝见他着急,似有不忍,说道:“不过他们提了一个要求,若是办成了,也可以饶过我们。”
“是什么要求,姑娘尽管说来,小人若是能做,必然是赴汤蹈火。”张金清楚绣衣使们不好相与,眼下是顾不得了。
“那人琢磨着要娶你杜鹃姐姐,我原是想应下以免此事发作。况且那人有官身,家中也有丫鬟仆妇,若是嫁过去,也不用再伺候旁人了。只可惜……”赵凝说到关键处祘止住了。
“可惜什么?”张金果然追问。
“哎,可惜杜鹃的卖身契并不在我这里,我怎好答应?”赵凝做出愁态说道;“这可怎么好呢。”
“我来想办法。”张金忙道。若是碰着其它事情,大不了一逃了之,可涉及明镜司,涉及绣衣使,让他先是胆寒了三分,他甚至不敢深想,绣衣使真想娶什么人,卖身契随便想个法子就能得了,哪用这么麻烦?
何况这件事原是他吃花酒才惹出来的,也不敢同五太太说实话,只能慢慢想来。
“三天,我只能拖三天时间给你。”赵凝道。
“是。”张金忙答应道。
赵凝望着离开的张金,没再说什么。
张金离开茶楼,心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有了主意,正要说什么,忽然又见有人将他拦下。
“她刚才找你有什么事情?”司镜问道。
张金见是绣衣使,已然吓破了胆,忙跪地求饶道:“小的一定尽快给大人找来杜鹃姐姐的卖身契,一定老老实实不再放印子钱,求大人放过小的,给小的一个改过的机会。”
一番话如同倒豆子一般噼啪不停,反而把问话的司镜弄得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从这段话中提炼出信息,猜出大概事情,看着张金依旧抖个不停,他不耐烦道;“滚吧。”
张金忙不迭地滚了,跑得飞快的同时还摔了两次。
回到一旁的酒楼,司镜道:“大人,已经问清楚了。忠靖侯府五太太指使方才那个叫张金的放印子钱,夫人假称是我们拿住了把柄,让张金去拿杜鹃的卖身契回来。”
“杜鹃?”陆云祁问道。
“就是夫人身旁的那个丫鬟。”司镜道。
陆云祁微微颔首。一连两次,如此巧合。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张金今日受的惊吓不轻,在路上缓了好些功夫才往侯府走去,见了苏氏扑通一声跪下。
苏氏被他唬了一跳,说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