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凝看着蔡姝没有像旁人那样流露出害怕和疏离的神情，只是提着裙子跟着自己走，心里略松了松。
一路行到三房的院子，赵凝到了自己住过的那间屋子，吩咐杜鹃道：“拿针线过来。”
杜鹃忙翻找了出来，赵凝让蔡姝坐好，比着裙子的颜色挑了线正要上手缝，蔡姝惊愕拦道：“夫人要亲自给我缝？”
“嗯。这料子是稀罕东西，划破的部分是用多色线织成的，若是想补得瞧不出来，必得一色一色的对齐不好了，是个细致活计。”赵凝缓缓道。
“这使不得。”蔡姝愈发惶恐，她自幼忍气吞声惯了的，不习惯有人对她这样好，一时间坐立不安。
赵凝见她紧张，不再坚持亲自上手，而是吩咐杜鹃，细细说了一番。杜鹃的针线活本就不错，这阵子受赵凝多番指点，自是一听便明白了，当即缝了起来。
蔡姝明显松了口气，见她说得如此清晰，便道：“姐姐针线活如此好，我却不会这些。”
“家里嬷嬷教得好罢了。”赵凝笑道。
“我也想学，日后也算是有手艺傍身，可惜家里嬷嬷不肯教我。”蔡姝叹道。
想起刚才见到蔡姝与那位王妃姐姐似有不合，赵凝猜出了蔡姝在家中的身份地位，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想学，以后会有机会的。”赵凝没有说什么她来教的话，她不在乎陆云祁的身份，朝野众人皆是忌惮的，怎会许女儿与陆家来往呢。
闲话间，杜鹃已经缝好了衣服，蔡姝接过来一瞧，严丝合缝，看不出之前有破损的痕迹，喜道：“多谢姐姐了。”
“小事而已。走吧，我们出来得够久了，回席间坐着吧。”赵凝道。
蔡姝点头答应，赵凝陪她走了一程，到院门口分开，蔡姝颇有点依依不舍，两人重又回到席间坐下。
宴席散后，赵凝回到马车上，没有再瞧见陆云祁，猜测他是忙碌公务去了，自是理解。回到陆府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做衣服，而是带着杜鹃一起去了小厨房，蒸了一些云片糕。
将云片糕仔仔细细地码放好了放进食盒里，赵凝找到了在檐下做衣服的钱妈妈，上前道：“这是在给大人做新衣？”
“嗯。”钱妈妈对她并不如之前那样冷淡，但也并不热络。
赵凝自来熟道：“我在家做了会儿糕点，做了好些，正好请妈妈尝一尝。”
“无功不受禄，老婆子不好直接受夫人的赏。”钱妈妈早已闻见香气，面上淡淡道。
“我最近在陆府里多受您照顾才住得习惯，早想着谢您，如今送您些云片糕不值什么的。”赵凝心态极好，继续劝道。她一向是个性子坚韧的人，决定了什么便一气去做，无论中间遇到什么波折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
“原是我应该做的。”钱妈妈猜测赵凝许是有事想要问她，只是装作不知，迎着阳光往针里穿线。
赵凝见钱妈妈如此冷淡，心
中虽感无奈，好在早有准备，也不觉得失落。她低头看着针线篮里有一个西洋单片眼镜，猜测应该是钱妈妈的，问道：“妈妈为何不戴这个镜子穿线，难道是坏了？”
“镜子倒是好的，只是不适合我戴。”钱妈妈道。
赵凝道：“为何？”
钱妈妈没有瞒她：“带着它头会痒。”
赵凝伸手拿起镜片，看着镜腿的材质，心里有了数，说道：“应当是镜腿的问题。”
“镜腿的问题？”钱妈妈不解道。
赵凝看了看篮筐，找出一根做鞋垫的粗棉线，仔仔细细在镜腿上缠绕了一圈，说道：“您这样戴戴试试。”
钱妈妈接过来戴上，左眼瞬间清晰了许多，就这样缝了好一会儿衣服，她说道：“竟是真的不痒了。”
赵凝道：“我认得一些铁匠，他们同我说有的人天生会对一些东西感到不舒服，往往想法子隔开就好了。”
钱妈妈闻言点头，目光柔和了许多。
赵凝又看了一会儿镜腿，试探道：“这东西是大人送您的？”
钱妈妈点头，赵凝又道：“大人同您真是亲厚啊。”
钱妈妈看着赵凝，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赵凝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今日出门听大人的堂弟又要参大人本子，就想着问问究竟是何缘故。”自上次听陆家姑姑说起，她便一直悬在心上，只是那时同钱妈妈不熟没有人问。今日又听到汝阳王妃提起，再也按捺不住好奇。
钱妈妈冷笑一声，没有说明缘故，只是问道：“夫人如何看此事呢？”
这是要站队表忠心了，赵凝诚心实意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参奏的是何内容，但我相信大人是个好人。若是亲戚间有误会，我自然是想着化解了，若是他们没有误会，只是看大人不顺眼，我日后撞上他们，自然不会忍让。”
钱妈妈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我一个下人不好说起，大人想必也不愿意说，我只同夫人说一句，日后若是在外面遇上，远着他们便好，不必联系了，这亲戚做得说到底也没意思。”
听到钱妈妈如此惆怅的声音，赵凝心里拧了拧，明白今日大约问不出什么来，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钱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目送着赵凝离去，方才那番话无论有几分真，但能听到那番话，她对赵凝的观感便好了许多。起码有人在乎的。
一声很轻的声音打断了钱妈妈的思绪，像是什么盖子被揭开，钱妈妈低头看着赵凝带来的食盒被一只手轻轻推开，拿出了一片云片糕，放入手里。那是个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大约是极少见到阳光，整个人如冰雪一般剔透，她尝了尝那片糕，没说什么，只是又拿了一块。
钱妈妈见状慈和地笑了笑，说道：“好吃便多吃一点。”
那小姑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第12章
第五天，正是同张金约定好的时间，赵凝为了做戏真些，只带了车夫一同出门，孤身一人到了茶楼的老位置。
张金看上去消瘦了许多，这几天大约过得担惊受怕，看清楚赵凝后，先是哆嗦了一下才立刻上前。
赵凝看着他问道：“可安排好了？”
“已经妥了。”张金双手奉上卖身契。
赵凝查验了一下卖身契，没有问题，感叹道：“可算好了，我这几天真是担惊受怕，生怕这件事情闹出来，大家一起颜面无存。”
张金感激道：“多谢姑娘帮我们转圜了。”
“咱们都是忠靖侯府出来的，有事自然互相帮衬一番，我如今在陆府到底根基不稳，能给你做的事情也是有限。”赵凝叹道。
“姑娘哪里话。姑娘有一丝惦记着小人，便是小人的福分了，此次事情能了结，小人感激不尽。”张金说道。
赵凝自然不信他表的忠心，不再说什么，只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将此事料理了。再往后务必小心，万不可再惹出事情来。连累我是小，若是将整个忠靖侯府一起连累了，到时候未必保得住你的小命。”
“是是，姑娘您慢走。”张金从头到尾没有看到杜鹃，心里虽是担忧，可也不敢问，等赵凝走了之后，当即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赵凝离开茶馆，还没走到马车，一个声音传来：“赵姐姐。”
赵凝回头看，竟然是蔡姝，于是笑着点了点头。蔡姝走上来道：“姐姐今日出来做什么？”
“喝口茶罢了。”赵凝没想到她竟然会上来打招呼。
蔡姝道：“那我请姐姐喝吧。”
赵凝没想到蔡姝会如此亲近自己，愣了一下，蔡姝笑道：“那日我回去，我们太太没发现什么异常，姨娘知道这件事情，嘱咐我好好谢姐姐一番。”
赵凝见她如此热切，自是同意，只是怕又撞到张金。“那我们去对面茶楼吧。”
“好。”蔡姝说道。
两人再次上了茶楼，点了一壶好茶叶，赵凝问道：“妹妹今日是出来逛街？”
“早上去庵堂里给太太祈福，刚巧回去。”蔡姝说道。
赵凝一直记挂着同弟弟说过的谎话，正想找人打听京城庵堂，便道：“妹妹平日里去哪家庵堂祈福呢，实不相瞒，我也打算过段时间去庵堂里祈福，想找间素斋味道好些的。”
“姐姐是要茹素了？”蔡姝问道 。
“打算初一十五吃些素斋呢。只是府中厨子做素食手艺一般，我想找人学一学自己做，也让菩萨看着我的心诚。”赵凝将之前同赵准说的话改了一下。
“那便去静和庵吧，京城的几家庵堂这家素斋是最好吃的。”蔡姝说道。
“好。”赵凝道。
“姐姐要是去，我和姐姐一起去吧，我正好也有事情过去。”蔡姝想邀赵凝一同前去，“太太给了我派了事情，让我去安排供品和素斋宴的菜单子，我想着让姐姐帮我过过眼。”
当今圣上的父亲，也就是上上个皇帝，笃信道教，大晁境内一度崇道灭佛，曾经香火鼎盛的百年古刹尽皆受损，只有位于深山老林的寺庙略好一些。
到了当今圣上兄长永兴帝登基之后，才废除一系列灭佛举措，佛教再度复兴，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之中，可到底比不上从前。
前阵子圣上赐了法华寺极多物品，命其在文殊菩萨诞辰日举行一场法会，此举让众人纷纷揣测，大多认为圣上喜欢佛教，于是纷纷来法华寺寺前上香。
蔡姝的父亲诚毅伯命妻子置办几桌素宴，请亲眷前来一同斋戒一日，以示敬佛之心，诚毅伯夫人便将此事安排给了蔡姝去安排。
“宴客之礼我不懂什么，但做菜我兴致极多。”赵凝答应道。世家大族间请客都是有规矩的，她刚来不久并不了解。
“姐姐愿意一同去就好。”蔡姝高兴道。她自幼在府中过得艰难，从前很少出门，没什么朋友，见到赵凝愿意对自己好，心里十分亲近。
“除了菩萨前供的，你家中其他人可有何忌口？”赵凝依着从前在饭馆帮厨的经验问道。
“老爷和太太不喜欢蒜味，好在素斋不放此物，倒也无妨。只是老太太的口味我不太清楚。”蔡姝回忆道。她府中姐妹极多，老太太不喜欢热闹，不让他们过去请安。
赵凝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牙齿未必齐全，可以去自家厨房问问老太太平日不爱吃什么，打听下她平日里是否爱吃软烂些的。”
“我平日里说不上话，怕厨房的人不肯同我说。”蔡姝为难道。
“虽说不上话，既是太太吩咐你的，想必没人敢故意瞒着。”赵凝解释道：“他们肯定也怕出了事。”
“好。”蔡姝明白过来。到时候若是真让老太太不满意，厨房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同蔡姝约好时间告别之后，赵凝回到陆府，见到杜鹃，朝她点头。
“果真得了？”杜鹃高兴问道。
“自然是。”赵凝递给她，说道：“你自己将它收好。”
“这使不得姑娘。”杜鹃说道。她以为赵凝拿走卖身契，是想着让她彻底脱离忠靖侯府，没想到竟然直接给了自己。
“这是我承诺给你的。”赵凝道，她察觉到陆府似乎隐藏着秘密，她虽为报恩留在这里，但并不想真的出事连累到杜鹃。
“姑娘。”杜鹃依旧犹豫。
“听话。难道你拿了这卖身契还能立刻跑了不成，何必拘泥于这些虚礼？”赵凝说道。若是杜鹃收了卖身契跑了，那是她看走了眼，若是不跑，卖身契在哪里有什么区别。
杜鹃见状收下，心中对赵凝更加信任。
次日赵凝和蔡姝在城郊碰面，坐着马车一起来了西山，西山南边是法华寺，北面便是静和庵，想隔两刻钟的路程。到了庵堂，置了一桌素席，两人挨个尝了一遍，又问旁边跟来的丫鬟嬷嬷，按着忌口最终挑了六道味道极佳的素菜。
“母亲让我将宴席摆在庵堂里就好，到时候单独送一份供品至法华寺，省着那天人多挤得慌。”蔡姝说道。法华寺是京城大寺，静和庵算是几个世家大族女眷常来的地方，相较前者，在文殊菩萨诞辰日那天并不拥挤。“只是这六道菜，摆宴会不会少了。”
“除了这热菜，自然还有冷菜和糕点，凑一凑不少了。”赵凝说道。
“这倒是了。”蔡姝反应过来。“姐姐可还有别的建议？”
“到底是供在菩萨跟前的东西，必得以造型精致为要，我想着平日庵堂里的师父们做饭好吃，旁的怕是不讲究。”赵凝建议道：“不若你在家里找几个平日刀工好的厨子，过来切菜，比如说将这藕片切成蝙蝠刀，这样炒起来更加好看。”
“这倒是了。我得把这些事情记下来，省着到时候忘了闹出乱子。”蔡姝连连点头，她想着将太太安排的事情做圆满些，态度十分认真。
“此事不急，虽是让你安排，你也用不着一一亲手做，主要是将活一个个安排好了，有一个大致的标准，让大家做的味道和造型都是固定的就好。”赵凝说道。
“嗯。”蔡姝见赵凝毫不藏私，心中更是感激，心中愈发叹息自己没有这样的亲姐妹。
法华寺附近，陆云祁吩咐属下们；“我们只需要将外围守住了。”
“是。”司镜答应道。
陆云祁正想着，看到了陆府的马车从不远处走过。司镜同样看到，“夫人似乎是和诚毅伯府六姑娘在一起吃素斋。”
“诚毅伯府？”陆云祁低声道。他曾与汝阳王交恶，自然查过对方的妻族诚毅伯府，诚毅伯是个好色之人，家中姬妾无数，传闻中汝阳王妃的生母因此郁郁而终，家中子女因庶母不同，常有争执，颇不和睦。“这个六姑娘与汝阳王妃关系如何？”
“听说并不和睦。”司镜回答道，“也许夫人正是知道他们不和才与六姑娘交好。”
陆云祁点了点头，并未相信。世家大族之间和睦与否极难说的一件事。有的兄弟姐妹共患难但不能共富贵，有的平日不和，艰难时却站在一处。若是他们想演给外人看，更是未尝可知。
“看紧了她。”陆云祁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赵凝总会出现在他也会出现的地方，总是这样的巧合，他唯一确定的就是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扰乱他制定的计划。如若赵凝真的与忠毅伯府甚至汝阳王府串通，那他决不能姑息。
可刚从静和庵里出来的赵凝只是思索着菜单有何遗漏之处，丝毫不知道自家大人心中的担忧。
第13章
送佛送到西，赵凝既然答应了要帮蔡姝，这几天帮着自然一起盯着，正好也能学一下世家大族摆宴的规矩。陆府平日虽然没什么客人，但她以后可以开一家比较高端的客店，学习名门礼仪也是必要的。
这么多年飘泊在外，她和弟弟赵准闲暇时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学一门新手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往往还能省一笔银钱。
文殊菩萨诞辰日将至，西山脚下时常有马车来来往往，并不宽的山路上有时会发生拥堵。这天早上赵凝出门有点晚，见到路堵了，陆府马夫说道：“前面有马车争道，估计得等一会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