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凝并不着急,掀开车帘望了望,不远处的马车上,马夫朗声喊道:“三姑娘,您让马车离开一下。”
另一个马车下面站着丫鬟,喊道:“我们家小姐年长,长幼有序,凭什么给你家姑娘让?”
赵凝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偏头看了看,吵架的竟是忠靖侯府三姑娘赵柔的贴身丫鬟。看来另一个马车里坐的人是之前的五姑娘,如今的四姑娘赵箬了。
“可我们的马车在路的外边,不好挪动。”赵箬的马夫小声道。这条路并不算宽,可容两架马车同时经过,中间有一段路极窄,只能容一架马车过去,恰好那段路靠外的地方是壕沟,是以在此马车相遇,为防止出现意外,必得让靠外的马车先行。
要说赵柔和赵箬从前只是暗地里别苗头,自从两房交恶以后,矛盾摆在了眼前,两人不再给彼此留颜面。赵柔今天决计不让,旁边的丫鬟继续道:“若不是你们急急地赶上来,哪会挤在此处,现在倒是挑我们的理了?”
“小的们哪敢啊。”马夫只是听赵箬的命令才赶得快了些,如今只好看向马车里的赵箬。
赵箬气道:“看我做什么,你赶不过去么?”
“过不去啊姑娘,路太窄了。”马夫小声道:“要不我们先退回几步吧。”
“若是过不去便停在此处好了,她不让我过去,我也不让她过去。”赵箬赌气道。今天她起了一个大早来法华寺祈福,说是祈福,实则是想着会不会见到在寺庙里修行的裴怀真。谁料赵柔竟然也赶在这一日出门,两人生怕对方先见到裴怀真,急急吃了饭,急急出了门,正巧堵在了一处。
赵柔更是不肯让,忠靖侯爷亲女的名头已然这让赵箬得手,她自然不想让赵箬在夫君方面称心如意。两人便在此僵持着,不一会儿,堵了不少马车在山门下。
杜鹃小声道:“这个我们要管吗?”
“不用,法华寺有很多和尚,他们应该会来管的。”赵凝刚说完,就瞧见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跑下来。
小和尚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马车坏了?”
两个马夫脸色尴尬地看向小和尚,马车里的两位姑娘都没有说话,僵持着。
另一个和尚说道:“既没什么事情我先下山了,去迎一下裴师兄,这么堵我真怕他上不来。”
“裴师兄”这个称呼同时触动了赵柔和赵箬的心,赵柔不动声色地问道:“哪个裴师兄?”
“裴怀真啊。”那和尚一边走一边说道。
赵柔和赵箬对视一眼,生怕让裴怀真知道她们两个故意把路堵了,再顾不得争执,示意各自的马车夫按照顺序赶马。
小和尚见矛盾解决,刚要高兴,身旁的马被一鞭子赶了上去,反倒把他吓了一跳,不慎跌了一跤,落入壕沟中。
小和尚想要站起来,使了几次力,却没能成功。
赵凝还未放下马车帘子,看见这一幕,忙让车夫扶着那位崴了脚的小和尚,说道:“你用马车将他送上法华寺吧,我和杜鹃走去静和庵就好。”
“施主这使不得。”小和尚忙摆手道。
“什么使得不使得,你是腿上受了伤,合该少走动,若是养不好,一辈子都受累。”赵凝严肃地同他说了一番,又道:“寺里可请得到大夫?”
“寺中的师叔精通医理,也会治疗骨伤,施主不必担心。”小和尚说道。
“那便好。”赵凝嘱咐了车夫几句,带着杜鹃顺着路边走过去。山径上有一棵千年古树,平日里挂满了祈福红线,赵凝路过时多看了一眼,正巧有一位妇人从树后转来过来。
妇人来的方向是不远处的森林,赵凝从未往那个方向去过,上山的时候不由朝树林里看了两眼,看到三个汉子身影朝着反方向走去。
莫非他们刚才是见了一面?赵凝的心里跃出了这个想法,随后觉得有点离去,于是没有多想,继续往上行去,没过太久,两人到了静和庵。
“姐姐你来了?”蔡姝迎上来道。宴席定在五日后,蔡姝忙得脚不沾地,见赵凝肯帮她更是感激。
“嗯,食材可备好了?”赵凝问道。
“已然定下了。今日按着宴席再做一桌,我们尝尝味道,若是没什么岔子,便让他们按着日子送来食材。”蔡姝说道。
她们两个相携来到厨房,今天做的不止是热菜,做糕点的厨娘已然摆开架势,按着菜谱将模具一一摆开,涂上调制好的面料。
两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厨娘们准备,赶在上午前,做好端了上来。一桌子子菜刀工精妙,颜色搭配清淡雅致,每盘菜都用莲台和各色吉祥如意纹饰点缀起来,意头极好。
尝了一圈儿,蔡姝满意道:“就是这个味道了,还从未吃过这么好看且味道又好的素斋呢。”
“那便定下了。”赵凝道。
“等这件事情忙完,我定要好好谢一谢姐姐。”蔡姝说道,若不是赵凝,这桌子素斋怕是要落入俗套了。
“我也学了不少东西的。”赵凝这几日不止学到了一些宴请之礼,连这些菜式如何做都瞧了一遍,日后若是见到赵准,赵准也会相信自己确然是在庵堂里清修过的。
静和庵的姑子们知道她们的身份,特意给她们腾出了几间专门休息的房屋。吃过午饭,赵凝来到安排好的房间内休息。
杜鹃上前去收拾床帐,赵凝扫了一眼屋内,察觉到一丝不对。
“怎么了,姑娘?”杜鹃见状问道。
“这个房间有人进来过。”赵凝说道。
“是不是有姑子进来打扫过?”杜鹃并未当回事情,猜测道。
“应当不是,我们住这几日,同她们说过只须扫尘即可,你看这个花瓶。”赵凝指着桌子上的素胚花瓶,“这个花瓶有一个破损的地方,平日她们为了掩饰这个破损处,是将这面朝内的,今天却翻了出来。”
杜鹃走过去细瞧,果然如此,她想起一事,说道:“刚才我整理床铺时,发现左边的帷幔松垮了,我记得昨日离开时,两边明明用绢带扎好了,难道有人来翻过床?”
“屏风也被挪动过了。”赵凝又察觉到一点不同。
“究竟是谁进来了,我去问问姑子。”杜鹃皱眉道。
“且不急,我们再瞧一瞧。”赵凝道。
很快,她们确定了这间屋子被人翻了一遍。好在赵凝只是暂住,并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过来,倒不用担心失窃。
很快晌午过去,赵凝出门去寻蔡姝,半途中遇见了一个姑子,问道:“师太可知道除了洒扫以外,可还有谁进过我们的屋子?”
“并没有旁人,施主可是有东西失窃了?”姑子闻言问道。
“倒没有失窃,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赵凝回答道。屋中陈设发生变化并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没丢了东西,很难言之凿凿地说有人进来了。
到了厨房,赵凝找到蔡姝,问道:“你今天回屋子里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蔡姝摇头道:“并未发现什么。我这几日都让人四处守着呢,姐姐可是瞧出了什么?”
“我的屋子似乎有人进去过,摆设全翻动了一遍。”赵凝说道。
蔡姝紧张起来,“难道是有人要下毒?”
“不知道,许是我多心了,但我们小心些总没有错。”赵凝道。
“好,明日食材送过来我就让人日夜守着,寸步不离开。”蔡姝道。
宴席摆在后天,蔡姝决定在庵堂里住着,临走前送了赵凝一食盒新鲜糕点。
赵凝自然收下,略一思索,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间里,顶着杜鹃困惑不解的眼神扔了半片树叶在地上,继而离开庵堂。
回到陆府,她按着计划,端着食盒去找了钱妈妈借花献佛去了。
第14章
在经过前两次的相处之后,赵凝与钱妈妈关系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在府中碰上还会闲聊几句。
到了后院,赵凝很快在常遇到钱妈妈的地方找到了人,笑道:“我给妈妈带了好东西。”
钱妈妈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回头看她手里的食盒,笑道:“夫人回来了,是上次的糕点么?”
“不是我自己做的,这次是从静和庵里带出来的。”赵凝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一道玲珑剔透的桑叶糕。
钱妈妈接过,尝了一口说道:“味道很清甜。”
“您再尝尝别的,这几道我最近也在学,您看看哪个好吃,回头我们做着吃。”赵凝拉开食盒将下面的盘子一一端出来,红的,白的,绿的各色糕点,不一而足。
“夫人如此说,倒是折煞老仆了。”钱妈妈摇头道,陆云祁自小受她照顾,先前府中没有女主人,都是她在管事,一向很有威信。及至今日,上下都十分尊敬她,可她心里清楚,哪怕赵凝与陆云祁关系不睦,可终究主仆有别,让夫人给自己做糕点并不合适。
“我平日也是闲着,做点糕点正好打发时间,妈妈待我好,我心里也是一样的。”赵凝对钱妈妈有拉拢之心,说得倒也是实话,最近她在府里的用度比之之前好了太多,自然是钱妈妈的嘱咐。更何况她每次做完糕点也不能只和杜鹃吃,必得找不同的人吃才可能发现问题,精进厨艺。
钱妈妈心里对她比之以前喜欢了不少,听到她的话,想到的却是赵凝的处境,这门婚事虽是圣上赐婚,可从长房换到三房,赵凝想是不愿意嫁的。嫁过来后,陆云祁对她也不算好,平日心里想是难过。若是换了旁的媳妇,得不了丈夫的欢心,说不定能得婆母的爱护,抑或者是以儿子为靠山。
可这些赵凝都不会有,钱妈妈不禁感到难过起来,她觉得赵凝这样做,无非是想在府中安心一些,于是道:“夫人若是有空,不若做一下上次的糕点。”
“您喜欢吃云片糕?”赵凝回忆了了一下,记起上次送了什么。
钱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是我。”
那是谁呢?赵凝看着钱妈妈欲言又止,福至心灵,低声道:“难道是大人在府中有妾室?”
钱妈妈没想到赵凝会如此想,连忙解释道:“怎么会,大人平日里不近女色的。”她说得着急,声音不由得有点大。
赵凝没想到钱妈妈反应如此大,横竖他们只是夫妻之名,她又一心报恩,若是陆云祁有心爱之人,对她来说,都一样当做恩人来看待。
反正当年陆云祁救的是自己和弟弟,一共两条命。
钱妈妈心里不禁更加怜爱,赵凝在府里得是过得多忧心,才会第一反应便是觉得陆云祁有妾室呢?她忙继续解释道:“大人只有你一个,莫要多想了。”
赵凝看着钱妈妈几近怜爱的眼神,颇感迷惑,如实道:“我倒不在意这个。”
钱妈妈不由得皱紧了眉毛,这也太委屈求全了些,她不禁更加怜爱,同她说起实情:“大人有一个妹妹,那日尝到了你做的糕点,喜欢得紧。”
赵凝愣了一下,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陆云祁有个妹妹,旁人都道陆家长房只剩了陆云祁一个。赵凝蓦地想起来陆家姑姑当日来府中吵架,提及“侄女”两字,她当时还以为是陆敏口误,原来不是的。
“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赵凝疑惑问道。
“她身子不好。”钱妈妈叹了口气,含混说了一句。
赵凝猜测这病可能不太好,说道:“既然她喜欢吃云片糕,这两日我给她做。”
“多谢夫人了,这么劳烦夫人,我也过意不去,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吩咐我就是了。”钱妈妈说道。
赵凝被她的态度弄得颇有点不自在,但她也察觉这也许是个机会,便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其实我今日来也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妈妈。”
“何事?”钱妈妈问道。
“我最近在做一件衣服,大致都做好了,只是尺寸上还有不好把握的地方,想让妈妈指点一下。”赵凝说道。
钱妈妈多年忙碌于后宅,在针线上极为出挑,之前听说过赵凝买过一个织机,曾好奇过她在做什么,只是当时不方便问。现在有机会知道答案,钱妈妈当即笑道:“若是不嫌弃,那我帮你改几针。”
赵凝便让杜鹃去取衣服,没一会儿,杜鹃带来了那件改了一个多月的衣服。
钱妈妈接过包袱,打开后瞧了瞧,似乎是不敢相信,从旁边的针线筐里拿出了那个眼镜,架上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是护心甲?”
“嗯。”赵凝回答道。
习武之人都知道若是想杀人须得招式精妙,可若是想活下来,特别是行军打仗之时,有一件铠甲护身更为重要。打造的铠甲为了抵御刀兵碰撞,往往很重,唯独有一种护心甲,材质特殊,只有铠甲十分之一的力量,却同样能阻挡利器刺伤。
可到如今,护心甲几乎算是活在传说里的一种东西了,后人只知道它的材料是用金丝和藤条编织而成,却不知道如何将两种东西混在一起编织,故而这手艺失传多年了。
钱妈妈早年居于云州总兵府,自然是识货的,讶异道:“你是要送给大人?”
“嗯。大人要过生辰了。”赵凝曾在庚帖上看过陆云祁的八字。
钱妈妈没有想到赵凝这阵子竟然一直在忙碌这件衣服。要知道先前府里不少人都猜测赵凝在陆府里是不是有别的心思,可赵凝只是安安静静地备着一件绝妙的生辰礼物。
钱妈妈看着赵凝,心里的怜爱变成了心疼,她看了赵凝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才说道:“是极好的东西。可大人久不过生日了。”
“他很讨厌过生日么?”赵凝好奇问道。
“倒也不是。”钱妈妈回忆着来到京城后的事情,凡是逢年过节,陆云祁都会一个人避出去。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了他不想过这些节日。
“既然没说过讨厌,我们试试又有何妨?”赵凝本来只打算给陆云祁送一件衣服,这几日见蔡姝在置办宴席,心中颇有点心动,想着多置办点东西,好好庆一庆。
毕竟无论哪里,过生辰都讲究一个日脑。
“我只是怕他那日不肯回来。”钱妈妈说道。
“那我们先预备着吧,万一回来了呢。”赵凝并不怕白忙活,说道。
“好。”钱妈妈被她说服,看着这件世间罕有的护心甲,心想,也许事情会因赵凝的出现改变呢。毕竟,此物也是多年没有现世了。
同钱妈妈仔细商议了一番,赵凝终究是决定不大操大办,致力于让这个生日过得温馨。
次日一早,赵凝依旧去了静和庵,想帮着蔡姝再过一遍食材。而且,她还有点好奇,今天那间屋子会不会发生别的变化。
走入宴客的院子内,赵凝一进门便看见蔡姝和一个妇人说话。而这位妇人正是昨日早上在树林边缘见到的那个人。
“这位是?”赵凝问道。
蔡姝笑道:“姐姐来了,这位夫人是在庵堂里借住的。”
无论是寺庙还是庵堂里,常有一些外客在其中借住。赵凝倒不奇怪,只是前几日都没有见过她,今日何故出现在此?
那妇人笑道:“我今天想着出来走走,谁料走了没多久忽地眼前一黑,想是早上没有吃早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