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正在线上学画画。孟帆看了两个孩子一会儿,捏着offer letter走回客厅。刘峥冉讲的话,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手段,孟帆对她的了解尚不足以判断,但是今天和刘峥冉的对话,孟帆没去找吴仲乐讨论。
和孟帆告别后,刘峥冉前往零诺体育的“主场”。六周以来,体育的人已经习惯了刘峥冉粗放的管理方式。老板日理万机,没时间过问细节,只要工作结果,这种模式提供的机会有多大,给到的压力就有多大。一个小时后,刘峥冉结束和零诺体育的中层管理团队的会议,继续前往Lino电竞俱乐部的全新训练基地。
为了接待集团大领导,邓标平做了充足的准备,从赛训到运营到商务,每个部门都得出人陪同。因为上海疫情,战队在今年全球赛发挥不佳,没能拿到赛区出线资格,邓标平尤其需要在领导视察的时候给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他连每个队员的头发是不是今天起床后新洗的都提前检查了一遍。
然而邓标平的种种准备都是无用功。
刘峥冉抵达后,由两个助理陪同参观新基地的无障碍设施,然后尝了几口食堂的饭菜,最后在训练室的玻璃外看了两分钟正在训练的小孩们,问邓标平:“不是休赛期吗?”
邓标平不能回答为了迎接刘峥冉,他一直没放队员们回家,只能说孩子们自愿留在基地加练。
刘峥冉点点头,没再多问,连一个字的全球赛成绩都不提。
邓标平问刘峥冉要不要见主教练管宁,要不要见7az,要不要见李微实?还是要听俱乐部管理的工作汇报?刘峥冉不语,一旁的小苏则上前说,邓经理您辛苦了,要不您先歇歇。
离开基地,小苏问刘峥冉还要不要去看比赛场馆,刘峥冉让他安排一下,约孟帆明后天一起去。小汪则汇报说李微实这两天工作忙,刘峥冉约她吃饭得往后排。刘峥冉听后笑了笑,说行吧。
上车,刘峥冉收到孟帆的微信。
如她所料,孟帆签回了offer letter。
次日上午,刘峥冉去了一趟零诺时尚。听取完陈其睿的工作汇报后,刘峥冉向他同步集团最新的人事变动:孟帆将加入零诺体育,任职零诺体育总裁,具体的入职日期取决于她和现雇主的离职谈判。
陈其睿表示清楚了。
工作以外的事情,刘峥冉没什么好讲的,她看看时间,起身离开陈其睿的办公室。李欣送刘峥冉出去,在电梯口碰到施谨,刘峥冉停下脚步,施谨问她好,刘峥冉对她微笑,说来找你老板?施谨说是,然后帮刘峥冉按下电梯键。李欣见状,就先回去了。
等着电梯,刘峥冉问:“我上周看到微实出去玩发的朋友圈,其中有张照片里面是你?”
施谨说:“嗯”。
电梯来了,施谨一路陪刘峥冉下到地库,送她上车后,自己再重新乘电梯返回三十楼。
和刘书棋谈完五周后,施谨才接到陈其睿的面谈邀约。对于她的岗位申请,陈其睿应该已经有了初步决定,但她仍然获得了一次在老板面前陈述过往工作成绩及未来职业目标的机会。
李欣刷卡开门,施谨走进去。她叫人:“老板。”
陈其睿说:“坐。”
施谨在他办公桌前坐下。
从行政岗转业务岗至今两年零三个月,期间经历了全球疫情导致的行业数字化加速变革,从Web2到Web3,从数字化迈进数智化,从撰写一份业务需求文档到同步实施落地十余个项目,从共担前台业绩目标到对内推动各部门数字化创新指标,从一人专岗到管理两条职能线的团队……她的工作成绩如要一一罗列,可以做成一份厚厚的deck。
而陈其睿并未问这些。他说:“你申请做‘无畏’的品牌全球总裁,HR和你现在的line manager从领导力和业务能力两方面已经给出了相应意见。我对你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申请这个职位?”
施谨看向陈其睿。
十二年前,只有不到一年工作经验的她去面试新工作,当时还是某法国奢侈品牌中国区零售SVP的陈其睿问她,你为什么想要申请这个职位?
十二年前,施谨回答了将近一千字的“为什么”,从大学专业到工作经验到个人能力到雇主平台再到职业发展前景,陈其睿从头到尾没有打断她。
十二年后,施谨说:“因为我觉得‘不够’。”
当晚下班,施谨在回家路上接到赵莹的电话。赵莹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施谨微微皱眉,反问你来上海了?赵莹说她从高铁站坐地铁过来,又问施谨家里门锁密码应该没换吧。
结束通话,前方红灯跳绿,施谨单手握着方向盘,直到被后车按了几声喇叭,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开车。
回到家,赵莹已在洗菜烧饭。施谨换鞋放包洗手,走进厨房。淡色墙砖前,赵莹背对着她,围裙系带将她的后腰赘肉勒出两道痕迹。施谨在想象中伸手扯开那条围裙,把它直接从厨房窗口扔出去,让赵莹没有合理的工具继续留在她的厨房里。
赵莹在捏小馄饨。
施谨从想象中走出来,“你怎么突然来上海?也不提前告诉我?”她已经检查过客厅,赵莹没带行李箱,只有一个中型包包,里面装着简单的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物。
赵莹嘴里哼着歌,“想来就来了。”
施谨问:“你不用在家照顾他了吗?”
赵莹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和你爸爸都离婚了呀,我为什么要一直照顾他?”
离婚的人还住一起,施谨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荒谬,赵莹离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赵莹又为什么还要和施志民住在一起,施谨知道她不可能从赵莹嘴里听到一个字的实话。
也许和施谨要让赵莹永远不知道一样,赵莹也要让施谨永远不知道。
洗完澡出来,施谨看到餐桌上摆着一张银行卡。赵莹从厨房里端出小馄饨,给她解释:“我存了点钱,给你结婚用的。”
施谨拿起调羹。
赵莹说:“我来都来上海了,你不和小彭讲讲,我们一起吃顿饭?”
施谨说:“好。”
赵莹转身拿来一只记事本,“喏,你包里掉出来的。”
施谨不知道她包里还会掉出这么大件的东西。
赵莹在没得到施谨同意的情况下径直翻开本子,手指点着里面的一页,“这是你上班要开的会吧?你要申请什么品牌的全球总裁,这件事你问过小彭的意见了吗?他同意你这么拼工作吗?”
施谨放下调羹。她看着赵莹,一言不发。
赵莹把本子合起来,“你总是这幅样子,我什么话都不能讲,一讲你就要不高兴,也不知道你这个脾气小彭要怎么受得了。”
施谨擦擦嘴,站起身,“我吃好了。”
施谨走出家门时,赵莹在施谨身后问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施谨没有回答赵莹。坐在车上,施谨反复点开彭甬聪的微信头像,没有目的地上下划动屏幕,看两人的过往对话。半天,她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彭甬聪回复说在公司,加班,要很晚。
施谨关掉和彭甬聪的对话框。
朋友圈里,陈永叙三分钟前刚发了一条动态,他的新公司刚拿到一笔投资,他在和co-founder还有几个核心团队成员一起庆祝。
施谨看了看陈永叙朋友圈的定位,是一家开到凌晨两点的西班牙菜餐厅。导航显示只要十六分钟,她发动车子。
陈永叙在买单的时候看见了施谨。后者没用餐,在餐厅吧台坐着,面前点了几道小食和无酒精饮料。陈永叙和施谨打招呼,“Hi,Vivian.”
施谨看向他,“Joseph.”
陈永叙见她身边座位空着,“May I?”
施谨没讲话。
陈永叙于是在她身旁坐下,“我以为你上次讲‘没有下一次’,就真的不会有下一次,看来是我误会你的隐藏意思了。”
施谨嘴角扬了扬,“我和彭有新的约定,我和他认识的人之间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你的确是误会了。”
陈永叙脸上不掩惊讶。
身后,有人叫他,问他怎么买单要这么久。陈永叙回头,说遇到一个朋友,然后给施谨介绍,说这是他的co-founder,Victor Zhao,赵沛杰。施谨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赵沛杰和施谨握了握手。
施谨邀请他:“我在和Joseph聊行业,你有兴趣一起吗?”
赵沛杰于是坐下。
三人聊到半夜十二点,赵沛杰喝了一些酒,看不出上头上脸,但说的话明显越来越多。他问施谨是不是很喜欢吃西班牙菜,又问施谨的车是什么牌子的,还问施谨不上班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全球范围内最喜欢的旅行目的地是哪里,最后问施谨有没有男朋友。
施谨说:“本来Joseph想要找我男朋友做他的co-founder。”
赵沛杰问:“你男朋友是?”
施谨说:“FIERCETech的彭甬聪。你们认识吗?”
赵沛杰摇头,“不认识。”
施谨转头看向陈永叙,微微笑了,“看来这个圈子还不够小,他们居然不认识。真有意思。”说着,她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施谨看见站在外面的陈永叙。他说:“Victor和我不一样,你想要做什么?”
施谨说:“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陈永叙看着她,“你真的很不正常,你找过therapist了吗?”
施谨不回答,“Joseph,时间不早,我觉得你应该先回家了。”
彭甬聪加班加到尾声,接到施谨的电话。他以为施谨是想他了,非要今晚见到他不可,然而接起电话,就听到对面平静地说:“按照你我的合同约定,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履行提前告知义务。”
如果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是彭甬聪不得不认清的现实。理智在提醒他,施谨早就告诉过他,别对她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而感情在漠视理智的提醒,他不肯相信她就真的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
所幸人是高级生物,受到刺激的反应阈值只会一次比一次更高。这一回,彭甬聪的腑内没有翻江倒海,他也没有想把手机扔出去的丝毫冲动,他甚至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去关,“和谁?”按照合同约定,施谨必须披露对方的身份,以供彭甬聪确认是否认识。
施谨说:“Victor Zhao,赵沛杰。你不认识。”
彭甬聪是不认识赵沛杰,但他知道赵沛杰是陈永叙新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男人。他说:“你们怎么认识的?Joseph介绍的?”
施谨说:“嗯。”
彭甬聪问:“Joseph知道?”
施谨说:“嗯。”
怒意在彭甬聪心头升腾,他的反应阈值的确更高了,但施谨的刺激手段也跟着升级了,她遵循合同约定没有选择他认识的人,但她非要让他认识的人知道这一切。
还没等他再讲话,施谨就把电话挂断了。
等赵沛杰买单时,施谨看着赵莹发来的新微信,问她今晚还回不回家,是不是去找小彭了,小彭工作也很忙的,两人不要睡得太晚。
买完单的赵沛杰耳朵有点红,问施谨想去哪里。施谨看着他的耳朵,的确如陈永叙所言,赵沛杰和他不一样。可是耳朵会红的男人,施谨见过不止一个,从她的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她问:“你想回家,还是去酒店?”
赵沛杰耳朵更红了,“我听你的。”
这时施谨的手机振了振。她本不想再看,但肌肉习惯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划开的屏幕上显示出新的微信。
李微实:“你睡了吗?我刚忙完。想不想打个电话?”
施谨抬眼。男人的耳廓上有细小的绒毛,餐厅的光线把通红的毛细血管照得更红,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电话接通,李微实叫施谨:“小施。”
施谨靠在车门上,路边车道上有落叶,夏夜无风,她的皮肤湿得能溢出水。她说:“嗯。”
李微实说:“你在做什么?”
施谨抬头瞟向餐厅招牌。两分钟前,她和赵沛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对方走人。赵沛杰问她明晚有空吗,施谨说你喝多了,明早再讲。
她回答李微实:“我刚加完班,准备从公司回家。”
李微实在那头笑了,“你的作息怎么快要变得像我一样了。”
这话没什么好笑的,但施谨也跟着笑了,“嗯。”
李微实说:“小施,我本来想要和你打一个二十分钟的电话,但是我又临时有点事要处理,只能先挂了,明天白天我休息,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施谨说:“好。你忙吧。”
让赵沛杰走人,换来李微实电话里的四句话,施谨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赵莹应该已经睡了。施谨没有回家,直接驱车去彭甬聪那里。
访客密码的设置一如既往,施谨换鞋洗手,去卫生间脱衣服洗澡。彭甬聪跟着走进来。时间太快了,他看了陈永叙今晚的朋友圈,从施谨打完电话到她出现在他面前,时间只比直接从餐厅回来多一点。
彭甬聪的怒意逐渐消弭。他知道,她不会真的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能使得施谨在关头刹住车的原因,除了她爱他,还能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火一般焚烧着彭甬聪,此前的种种输状已被他抛之脑后,他一时没忍住,伸手推开淋浴间的门,隔着水雾叫她的名字:“施谨。”
施谨应道:“嗯?”
氤氲水气中,彭甬聪讲出此前他从未想过他能讲出口的话:“你爱我,所以你不忍心伤害我,对不对。”女人能为了爱而改变,女人当然能为了爱而改变,施谨不是例外。
施谨关掉水。
她接过彭甬聪递来的浴巾,擦了擦头发和上半身,然后正眼看向他。
彭甬聪看见施谨在笑,她的笑很真挚,他此前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个笑容像是一个默认。
施谨扬起手腕,触摸彭甬聪的左脸。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摸过他的脸,而她这次的动作格外温柔,温柔得像是在重复确认她爱他的事实。这让彭甬聪分了心,没再把她的手腕拉下来,也没再去想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早起上班,彭甬聪在施谨车前和她告别,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他可以不加班。施谨说她晚上有约,彭甬聪多问了一句和谁。施谨说零诺体育的人。彭甬聪便不再继续问。
到了中午,施谨算着李微实平常起床的时间,把挑好的几家餐厅发给她,让她选一家喜欢的,施谨来订位。
没多久,李微实回复说不用施谨订位,并且发来一家餐厅的名字和位置,说晚上七点见。
施谨认得这家餐厅,她以前帮老板订过多次,那里的人均消费并不像对物质和消费没有高要求的李微实会选择的。她没问李微实为什么要去这家餐厅,如果李微实想要尝试和体验一些新鲜的事物,施谨愿意陪她一起。
晚上六点五十分,施谨在餐厅门外把车钥匙给代客泊车的服务生。餐厅里人很少,李微实已经到了,一见到施谨,就笑着冲她扬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