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却是个讲中文的:“我是庞箐。”
宋零诺轻怔,随即说:“庞老师,您好。”自纽约一别已快半年,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会和庞箐这样的人再次联系,更别说是对方主动致电给她。
庞箐说:“我问Petro Zain要了你的号码,希望你不会觉得突然。”
宋零诺说:“不会。您找我有什么事?”
庞箐说:“上次在纽约帮你们做pop-up store的经历让我对‘Adaptive Fashion’这个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这几个月做了一些调查和研究,决定拿出一笔钱来,专门做这个议题的资助性捐款。我找你是想问问,你是否认识国内有做这个议题相关的组织或公司?如果有,你可不可以为我推荐联系?”
宋零诺站在候机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天上有飞机飞过。她置身于一种莫大的不真实感中,“您……”她顿了顿,才能继续说得下去,“您是说任何和这个议题相关的项目,都能有机会得到您的捐助吗?”
庞箐说:“只要计划书能够打动我。”
宋零诺立刻说:“好的,我有个朋友最近刚刚创业,她的公司目前在设计开发残障女性友好的内裤,我可以请她发公司的credential给您。”
庞箐说:“可以。还有吗?”
好几秒后,宋零诺才又开口:“还有,还有我。我可以把我目前正在做的BP发给您看看吗?”
庞箐笑了。
宋零诺的辞职信很快流转到HR,考虑到她和公司签署的劳动合同和内部达人协议的复杂性,刘书棋亲自跟进这个case,特地找施谨确认是否得到了陈其睿同意放人的绿灯。
施谨说:“我要放个人走,需要Neal的绿灯吗。”
刘书棋说:“那就照章程办了。”
施谨说:“好,有问题我会解释。”
刘书棋走后,施谨接到庞箐的电话。电话中,庞箐告知施谨已经按照她的请求与宋零诺取得了联系。
施谨回复:“谢谢。”
庞箐说:“不必谢我,我要和你double confirm,你真的要把这笔钱做这个用途吗?”
施谨说:“你不会希望看到我把你儿子的赔款用在我自己身上。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更好的用途吗?
庞箐不置可否,“你为什么不自己做捐助?”
施谨平静道:“没有必要。”
第137章 . 向上,向大,向新
过年前,孟帆请施谨到家里吃饭。
施谨带来的礼物让孟帆的两个小孩高兴极了。吴仲乐亲自下厨,孟帆说他做饭味道很好,让施谨尝尝。
吃完饭,吴仲乐坐着轮椅带两个小孩出门打羽毛球。孟帆请施谨到客厅。施谨说你蛮不容易的。孟帆自嘲一笑,你是第一个说我不容易的,别人都说他不容易。施谨也笑笑,说,光是把房子改造成适合Leon自然居住和活动的空间,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工程了,更不必提你帮助他适应新生活方式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了。
还有些话施谨没讲,比如孟帆要想办法维持吴仲乐的自尊水平,要让两个小孩认知并熟悉母亲和父亲的新分工模式,还要顶着“吴仲乐老婆”的帽子在零诺集团内部开展一系列的工作,带领零诺体育走向新的成长阶段。
对聪明人,孟帆不讲虚话。她给施谨倒茶,“要不是Leon脑溢血落下残疾,我在集团内的日子不可能这么顺。不过,同情饭虽然吃起来容易,但总归是有保质期的,最多再过两三个月,我这个‘可怜女人’的人设就该用到头了,到时候还是得直面复杂的政治关系和各版块之间的明争暗斗。”
孟帆的目的很明确,在施谨正式上任零诺教育总裁前和她拉近关系,并视沟通成效以确定将来的长期结盟策略。
施谨也坦诚,“零诺教育初创,我在集团内部的影响力恐怕微弱。”
孟帆持不同看法,“教育版块虽然不以纯经济利益为导向,但刘总作为集团董事长,她决定同时担任零诺教育的董事长,这已向所有人释放出了明确的信号,体现了她对教育领域的重视和个人投入。”
自然,孟帆也有未直言的话,比如施谨才三十五岁,她将成为零诺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业务版块总裁,以施谨走到这一步的政治手腕,孟帆合理相信她绝不会止步于此,而零诺教育总裁不过是施谨下一个三十五年的新起点。
向来不喜欢应对大民企内部利益博弈的孟帆急需一个像施谨这样的盟友,以帮自己分担压力和提供协助。在施谨表态前,孟帆又说:“Vivian,相信我,你也需要新朋友。耿秋明那帮人是什么东西,等你上任后参加一次集团高层会议,你就能明白我在讲什么。”
说到这,孟帆不吝和施谨分享最近一次高层会议的内容。会上,耿秋明提出2023年集团各业务版块的预算增项审批和大宗采购申报的全新政策,按照各业务版块的不同盈利规模划分各业务总裁的额度审批权限,所有超额的费用一概需要上报集团财务和采购进行批复。
“这种政策出台是为了给谁上枷锁?”孟帆说道,答案不言自明,越不盈利的业务版块则越没有自主权,其中最为吃亏的当属刚刚创立的零诺教育,孟帆又继续披露会议内幕,“耿秋明搞出来的苛政,第一个表示支持和同意的居然是Neal Chen,你想没想到?这就是男人,彼此之间就算有再大的过节,只要利益目标一致,under-table勾连勾连,就能立刻变成共谋。”
施谨没讲话。
陈其睿当然不是吃亏不报的性格,这是陈其睿通过耿秋明给施谨上任送的第一份“厚礼”。陈其睿对下属、对平级、对对手分别是什么路数,施谨非常了解。而像施谨这样能先后集齐三种不同身份的人,没有第二个。
孟帆还是那句话:“Vivian,你需要新朋友。”
施谨问:“耿秋明提出的政策,刘总什么态度?”
孟帆答说:“刘总没有当场表态。”她打量施谨的面色,“虽然从集团整体利益出发,刘总未必会不支持耿秋明,但这毕竟会影响到教育版块的创校筹备,刘总不表态已是一种态度。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教育是刘总要做的,而你是刘总钦点的人,你觉得有什么原因会让刘总纵容耿秋明和Neal,没有选择在集团内部强势地back up你?”
这似乎不是一个疑问,而更像是一个提醒。施谨放下茶杯,“我知道了。谢谢你。”
告别时,孟帆主动给了施谨一个拥抱,笑说:“不要和我客气。看看他们是怎么互帮互助的,我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老王送施谨回家,车子停稳,施谨不急着下车,抬手递给老王一只信封。老王一边接过信封,一边问:“施总,明天要去李老师家里……”话停在他看清信封里装着厚厚一沓钞票,他满脸疑惑,“施总,这是什么意思?”
施谨说:“这几个月你辛苦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我这里了。”
老王不知该把信封怎么办,“施总,我这样子不好和公司行政部交代。”
施谨说:“是不好和行政交代,还是不好和陈总交代?”
老王还要讲的话便卡住了。
施谨看他一眼,“你跟陈总汇报了我的私人行程,我和李老师来往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你还有什么话要讲的?”
老王尴尬,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讲:“施总,您对我是很好的,一直把我当自己人,但我的工资毕竟是公司开的。陈总两个月前给我涨了福利,还帮我太太介绍了新的面料厂。我得知恩图报。”
李微实没问施谨为什么取消原定见面的行程,毫不在意临时被放鸽子,到了晚上换成打电话的方式和施谨讨论零诺教育的工作。
新校待建,其办学模式、学术力量、师资团队、管理人才、品牌影响力等等都尚未成熟,办学模式的决定权、办学资源的控制权和学校运行的指挥权目前掌握在董事会手中,李微实作为创校校长,需要在各个工作方向上和施谨取得共识和一致。
从零到一创办一所学校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考虑到李微实所倡导和坚持的“全纳教育”理念,这所K12一贯制学校的师资队伍建设、课程设计以及硬件设施建设所需时间只会更久,预计最快也要到2025年的春天才能开始进行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小规模课程试教,并在2026年和2027年分别完成幼儿园和高中部的创办。
电话里,李微实和施谨提最近遇到的一些困难,然后说:“很多人不明白,办学模式不是技术发明,而是文化沉淀。我们需要走一条探索化办学的道路,也需要有试错的空间。教育本来就是一件‘慢’的事情,在时间维度上,我们要望向未来的三十到五十年,而不是当下。”她听不见施谨的反馈,于是问,“小施,你在听我说话吗?还是你在想什么?”
施谨回过神。
“抱歉。”她说道,“我最近在忙交接,有些累。”
李微实表示体谅,“那明天再继续说吧。睡前视频吗?我想看看你。”
施谨握着手机。声音本不该有味道,可李微实的声音却带着干爽的阳光和花香气味,施谨说:“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李微实不介意被施谨拒绝,她轻声道:“那晚安,小施。”
施谨提出要和刘峥冉汇报工作,小苏说刘总这两天很忙,问施谨这次汇报的主要议题是什么,施谨说教育版块内部的权力重新分配问题。小苏在电话那头略作沉默,说好。他给施谨分配了一个最近的时间段。
视频按时接通,刘峥冉先问施谨在时尚的交接工作进行得如何,施谨答说一切有序进行中。刘峥冉于是让她讲要汇报的事情。施谨进入正题,提出要改变教育版块内部的权力分配模式,从不同条线管理下的校长牵头制改为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并提议让创校校长,即李微实,进入零诺教育董事会。
刘峥冉听后发问:“理由?”
施谨说:“零诺学校的‘全纳教育’理念对现有市场来说是全新的,探索化的办学模式对创校阶段是最好的选择。校长应当拥有办学模式的决定权和日常运行的指挥权,董事会仅掌控办学资源的控制权。为了平衡企业价值导向和教育价值导向的利益冲突,校长不应当在董事会之下,而应当在董事会之中。此外,将总裁的领导职权与校长的管理职权做出明确的结构区隔,让二者在日常管理上脱离直接控制与被控制,有利于学校在办学探索期的自主发展和创新。”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管理者视角的陈述无法让刘峥冉满意,她再次问:“这是你要分权的理由吗?”
权力分配和各个权力主体之间的博弈是每一个组织内部治理结构的核心,施谨作为业务版块总裁主动提出分权既不符合管理逻辑、也不符合人性,刘峥冉需要一个更加赤裸现实、更具压倒性说服力的解释。
施谨无声数秒,重新开口:“在这个模式下,我和李微实会从上下管理与汇报关系,转变成相互支持、却也相互制衡的权力与利益关系。您可以随时利用我和她的关系来实现您要的权力动态平衡。我需要您在集团高层内部为我上任后的工作强势背书,这是我为了得到您的进一步信任而做出的选择。”
透过屏幕,刘峥冉看着施谨,淡淡一笑,“孟帆找过你?”
施谨点头,“找过。”
刘峥冉再度一笑,“Vivian,你的聪明和选择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李微实来找施谨,没提前打招呼。施谨接到物业通知,没叫物业放李微实进楼,自己下去找她。
冬夜里,李微实穿得不多,耳廓冻得红红的。施谨忍住伸手替她暖暖耳朵和脸庞的冲动,带她去小区门口的咖啡店。
十几分钟后,李微实坐在咖啡店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握住一大杯热巧克力,问:“小施,你为什么没有和我提前商量?”
“商量什么?”施谨只喝白水。
李微实说:“全新的校长负责制,还有让我进零诺教育董事会的决定。”她直接表达感受,“这样的确会让我拥有更大的办学自主权,但也会让你和我的立场在某些时候形成某种程度的对立,我不喜欢这样的合作模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施谨说:“这种模式有利于创校的成功。”
李微实望着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施谨也望着李微实。
李微实叫她,“小施,”停了停,她才又说,“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就坦诚和你说过,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关系是和我自己的关系。在此基础上,任何人和我的关系对我而言都只是plus,而不是must。你应该不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更多,而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对吗。”
有那么一刹那,施谨想问,那么李项尧呢?李项尧对你而言也只是plus吗?但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后来走出咖啡店,李微实不怕冷地拎着围巾不戴,“我一直认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小施。我看过你在集团内网上的资料,你的生日是3月21日,不是你告诉我的11月27日。我想,你大概不是有意要骗我,只不过你也只是把我当成你的plus,而不是你的must。这个认知一直让我感到很轻松。”
风很冷,夹杂着潮意,花香,施谨注视着李微实的侧脸,终究没有解释一个字。
再后来施谨开车送李微实回家。车上暖气的温度调得刚刚好,李微实在半路上睡着了,施谨开着车多兜了几十分钟,才停在她家楼下,等她慢慢醒来。
李微实歪着头酣睡的样子和李项尧有七八分像。施谨看着她微微翕动的眼睫,不知她是不是在做梦。
如果在梦中,李微实重新问一次施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梦中的施谨大约会给出另一个回答:因为我舍不得。
而李微实在梦中大概不会追问,是舍不得什么呢,小施。
施谨一面想着,一面伸出手,趁李微实还没醒,轻轻摸了摸她弧度微卷的发梢。
过了会儿,李微实慢慢地睁开眼,花了十几秒让自己清醒,然后松开安全带,低头去找滑落在脚垫上的围巾。“小施。”她又在叫她,“我得回家工作了。你要上来吗?”
“不了。”施谨简单道。
等李微实下车后,施谨把车停在小区门外的路边。她在车上安静地坐了会儿,然后打开车门,走下车。
冬夜无雾,施谨抬动手腕,感觉皮肤所及处皆是水气。她又一次呼吸到了如此潮湿的空气。
手机振动。
施谨掏出来,看见新微信。
李微实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养在家里阳台上的花。施谨看着屏幕上的这朵花,仿佛又闻到了她身上的花香沐浴液味。
李微实:“小施,送你一朵小花。”
和李珍奇的工作交接进行了四周,施谨把战略与数字化中心的业务和团队完完整整地交给了她,连办公室里的摆件和装饰品也不带走一件。
期间孟帆给施谨打过两个电话,问施谨调岗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施谨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连很关键的新助理也已经找好人了。孟帆问人叫什么,施谨说叫王晔,是陈其睿以前用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