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晦暗的光线中,她看见男人的眼底满是愤怒。她听见男人问:“你敢说你对我一点私人感情都没有?刚才的一切,全是我的臆想、我的一厢情愿?”
  施谨点头,语气很冷静,“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你的每一个问题,都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她又说:“我也希望你能够问问你自己: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Eric,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饭都不知道,你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我对你而言,最开始是一件吉祥物,后来变成了一件神奇的吉祥物,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我这种神奇的吉祥物?你错把一时的新奇和遐思当成了真爱,而我对你的拒绝,是激起你征服欲的加速剂。我希望你能够冷静理智地思考这件事。”
  男人缓慢地站直了身体。
  他盯了她很久,久到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冷静和理智。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吻,在你的认知中,仅仅是我作为上级对你实施的性骚扰,是吗?”
  施谨皱眉。她讲了这么多话,他的关注点只在此处?
  她点头,“是。”
  离开别墅后,施谨给林评发微信告诉他自己有事要提前走,又同步告知刘辛辰和宋零诺,她们需要自行解决回程交通工具。
  开车上路,街灯昏黄,施谨的眼前反复出现许宗元愤怒的眼神。
  这个男人,大概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折辱。他的骄傲被她用这样的手段碾碎,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许宗元是一个高智商的成年人,如果此前他不会判别利弊,不会及时止损,那么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学会这两件事。一个周末双休,足够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认清现实,从下周一开始恢复与她的正常相处。
  施谨一面想着,一面抬眼去看前方高架路牌。
  手机响了。
  她按下蓝牙接听。
  王晔说:“施谨,老板找你,需要面谈。你现在方便回公司一趟吗?”
  施谨问:“有什么急事?”
  这是周五的晚上,陈其睿不需要早点结束工作吗?她这边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让陈其睿等不到周一早上?
  王晔说:“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能回来吗?我需要去告诉老板。”
  施谨只能左打方向盘。
  进公司,坐电梯,三十楼已经没多少人了。
  陈其睿办公室的灯果然还亮着。
  施谨同王晔打过招呼,走进去,转身关门,再转身叫人:“老板。”
  这是她转岗六个月以来,陈其睿第一次越级直接找她面谈。
  陈其睿看向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
  施谨坐下。
  陈其睿不兜任何圈子,“五十分钟前,Eric Xu以邮件形式向我主动披露,他对你实施了肢体型性骚扰,并要求公司按照员工手册的相关规定对他做出惩罚以及解除劳动合同的处理。”
  这几句话语气平平,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雹一样砸在施谨耳边。
  陈其睿说:“Vivian,我需要听你讲一遍事实。”
第43章 . 忠诚,勇气
  施谨坐在桌前。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在她还是陈其睿的助理时,她曾往这张办公桌上放过一百余份战略及数字化中心副总裁的候选人简历。前后历时超过七个月,陈其睿以绝不将就的态度见遍了市场上所有能见的候选人,最终成功地为公司找来了许宗元。
  面对这样一个懂消费行业、懂战略咨询、懂数字化、有国际视野的顶级人才,陈其睿的惜才之意体现在各方各面。
  施谨完全能够想象流失许宗元这样的人才对陈其睿而言意味着什么。
  几个月以来她最担心的可能,终以这样丑陋的方式发生。几个月以来她屡屡绷紧的那根弦,终于今晚不可控地断裂。
  施谨想起十年前,她在替陈其睿订票却背错他护照信息的那一次。十年来,施谨只对一个老板无限忠诚,这个老板是陈其睿。
  她没有看陈其睿。她动了动嘴唇,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但她听见陈其睿又说:“在你讲述事实之前,我还需要先同你确认一件事:你今晚有没有受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
  施谨抬起头。
  陈其睿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但她从中看到了他明确的态度。
  施谨眼眶一酸,刚才准备好的话不再能讲得出口。她尽量抑制情绪,“我没有受伤。”
  陈其睿颔首,“那么你现在将事实讲给我听。完整的,你的视角的。”
  施谨讲出事实:“从两个半月前开始,Eric在多个工作和非工作场合中用多种方式向我示好和示爱。最初是深夜加班,他以节省部门T&E预算为由让我用他的配车回家,事后我意识到这是他对我一个人的特别优待,于是我选择自己购车,以规避类似情况再次发生。后来是加班过项目的BRD,他邀约我一起外出吃晚餐,我委婉拒绝后和他去公司食堂用餐,在食堂,他违反公司对女性员工的职场公平尊重原则,直接询问我的婚育及恋爱状态,并在言辞间表露出他对我的私人好感,我当时明确向他表达了拒绝,并错误地判断他与我能够恢复至正常上下级工作状态。再后来,他因我对异性同事的正常帮助而对我进行工作之外的指责,以及我在回家途中出车祸时,他以对待不同下级的双重标准‘保护照顾’我,次日清晨又在公司要求我下楼去食堂接受他的质询,我再一次明确向他表达了拒绝。从那次开始,我规避了所有和他之间非必要的工作接触,但他仍然越位,质问我是否在刻意回避他,并要求我降低对他的防御。紧接着,他在听说我在看外面的工作机会后对我咄咄逼问,在对话过程中直接表达如果我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会直接辞职。然后,就是今天晚上的事。”
  陈其睿没有讲话,给她时间调整情绪。
  施谨停了十几秒,继续说:“今晚部门团建,我有意创造机会和空间,任由他对我实施肢体型性骚扰,事后我以此威胁他,要求他不要再对我抱有任何感情期待,还要求他继续履行作为部门负责人和我的直接上级的工作职责。”
  完整的、她的视角的事实讲完了。
  陈其睿开口:“作为公司的一把手,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有核心高管对女性下属进行了长达两个半月的骚扰,这是我的失察,更是我的失职。Vivian,我向你郑重道歉。”
  施谨没有出声。她垂下眼睫。
  陈其睿将办公桌上的纸巾盒推向她,但她不碰。
  他说:“事实讲完,我还有些问题需要进一步了解,如果过程中让你感到被冒犯,你可以随时打断我。”
  施谨点头。
  陈其睿问:“在过去的两个半月中,你始终没有选择向第三者求助和披露,包括公司的全球职场道德热线、HR伙伴、员工关系团队、你直接上级的直接上级。这是为什么?”
  施谨说:“因为我不认为Eric的本质是坏人,我也不认为他的初衷是要利用职权之便对我进行性剥削,虽然他的行为对我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和精神压力,但我始终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他的职场声誉受损。今晚我虽然设计他、威胁他,但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回归正常工作,从没真的想要让他因此身败名裂。”
  陈其睿又问:“他持续骚扰你、向你施压,但你仍然选择维护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施谨不答。
  陈其睿替她答:“因为你不想让我为难。你维护他名誉的本质,是在维护我的决策,对吗?”
  施谨努力压抑情绪。
  陈其睿说:“在你的认知中,Eric是深受我器重的顶级人才,我流失不起这样的人才,这家公司也流失不起这样的人才,甚至你在今晚使用极端手段威胁他,也是为了不让这个人才流失。如果Eric因你而走,你认为我会归咎于你,你的一切选择,归根结底都是对我的忠诚。在我刚开始询问你事实时,你甚至想要撒谎,对吗?”
  施谨说:“因为我信任你的判断。”
  她跟了陈其睿整整十年。这十年中,在关键岗位上,陈其睿从没看错过人,也从没用错过人,她相信许宗元不会让陈其睿失望。
  陈其睿说:“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我也需要为错误的判断承担责任,而这个责任,与你无关。”
  施谨感到脸颊潮湿,但她没觉得自己在流泪。
  陈其睿从桌上纸盒中抽出三张纸巾,叠在一起递向她,这回她伸手接过。
  他继续说:“Vivian,你做了我十年的行政助理,我了解你的为人和性格。你最大的优点是ownership很强,但同样的,这个过去对你工作帮助巨大的优点,成为了你现在的障碍。在你现在的新岗位上,你的ownership应该用在什么地方,不该用在什么地方,我希望你能够想一想。”
  施谨攥着纸巾,点点头。
  陈其睿说:“最后,我希望你能够放下对我的忠诚。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一位老板,会成为你的职业终点。在职场上,你要做的是对自己忠诚。你明白我在讲什么吗?”
  施谨再度点点头。她问:“今晚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陈其睿简单回答:“我会处理。”
  施谨离开后,陈其睿等了一刻钟,才叫王晔通知许宗元上楼见他。王晔照办,让一直等在二十九楼的许宗元上来。五分钟后,许宗元出现,王晔刷卡,请他走进陈其睿办公室。
  陈其睿抬头看了一眼年轻男人,“Eric.”
  许宗元说:“Neal.”
  陈其睿示意他坐。
  许宗元坐下,直接开口:“抱歉。”
  陈其睿看了他几秒,“这句话,你对Vivian讲过吗?”
  许宗元说:“没有。”
  陈其睿问:“为什么没有?”
  许宗元说:“她今晚没有给我机会。”
  陈其睿又看了他几秒,“你写邮件给我,主动披露你今晚对Vivian进行了肢体型性骚扰,这就是你对自己行为的完整认知?”
  许宗元点头,“是。”
  陈其睿说:“你认为你只在今晚才对她进行了性骚扰?过去两个半月中,你对她的言语、行为,一切的明示和暗示,全部都是性骚扰。不是只有肢体的接触才是性骚扰,你需要我给你扫盲这个话题?”
  许宗元说:“在今晚之前,我不认为我对她的正常示爱是性骚扰。她对我的回应是基于男女关系,不是基于上下级关系。”
  陈其睿的语气沉下去:“正常示爱?男女关系?作为一个领导者,权、责、利三者必须统一。你的权力能为你带来利益,这些利益有显性的,更有隐性的。你认为你对她是正常示爱,但你只是在享受你的权力为你带来的隐性利益。你身处这个职位,拥有什么样的权力,获得什么样的利益,就必须要承担起同等高度的责任。你对你的责任框架清楚吗?”
  许宗元不说话。
  陈其睿继续说:“上级对下级,甲方对乙方,由权力不对称构成的隐性压迫始终存在。你是有多愚蠢,又是有多大的勇气,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情?”
  许宗元仍然不说话。
  陈其睿问:“喜欢、欣赏一个女性下属,想要对她示爱,你完全可以先辞职,再做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先辞职换一份工作?”
  许宗元抬眼,目光复杂。
  陈其睿等了他一会儿,直接讲:“你当初之所以选择加入零诺时尚,是因为零诺是一家资本雄厚的民企,你无须担心创业成本;我的领导和管理方式是外企的风格,你无须担心文化冲突;战略与数字化中心是一个新建部门,你可以从零开始一手搭建自己的团队;我能够给你full empowerment,让你独立做决策并快速落地。市场上的雇主很多,每个雇主都有优势,但能集我讲的这些优势于一体的,只有这里,只有这个职位。你没有选择先辞职换一份工作再追求Vivian,只有一个原因:以自我为中心。你无法接受换了工作却仍然得不到她青睐的结果,你的选择归根结底是为了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赤裸的事实和无懈可击的逻辑摆在桌上,许宗元无法否认:“是。”
  陈其睿说:“零诺时尚是一家跨国企业,早在入职培训时你就应该已经充分了解了企业的理念。你现在回答我,零诺时尚的全球企业理念是什么?”
  许宗元沉默两秒,回答:“‘Women First’。”
  陈其睿颔首,“你配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吗?”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许宗元今晚的邮件已经预示了不可逆转的结果,此刻只需要陈其睿的明确答复。
  陈其睿给出这个答复:“我从不宽容底线和原则错误。在我这里,你没有第二次机会。在这个关键岗位上,我看错了你,也用错了你。Eric,你令我相当失望。”
  这个年轻人才,本可以与零诺时尚共同成长,在这个平台上充分施展他的才华,实现他的抱负,为公司培育下一代人才。
  许宗元还是那两个字:“抱歉。”
  到了这一刻,他仍然保有坦荡的姿态。
  陈其睿说:“Vivian作为当事人,坦然承认你的初衷并不是要利用职权之便对她进行性剥削,她愿意接受你的道歉,不追诉你对她过往的性骚扰行为,你的离职原因不必对外公开,公司将按照高管辞职的正常流程进行。”
  这是看在许宗元在过去十个月为公司做出的贡献的份上,能给予他的最大脸面。
  但许宗元不要这个脸面,“我对她进行了长达两个半月的性骚扰,我希望公司能够按照相关章程处理我。内部调查,公开道歉,全公司通告,解除劳动合同,我全部接受。”
  陈其睿皱眉,“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要赔上你的职场声誉吗?今后别人提起你的名字,第一个关联词就是‘性骚扰’,有哪家优秀雇主还会要你?Vivian不计较,你还要计较吗?”
  许宗元说:“我不接受她的不计较。”
  陈其睿盯着年轻男人。
  年轻得志,必定会年轻气盛。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骨子里有着什么样的傲气,陈其睿很清楚。
  他很少在工作场合中动怒,“Eric,你的傲气要用在这种事情上吗?”
  许宗元站起身,再一次重复那两个字:“抱歉。”
  周日晚,施谨从昆山回到上海,收到公司人事和员工关系团队的通知邮件,要她配合调查许宗元性骚扰一事。
  她只读了一遍邮件,没再读第二遍。
  周一进公司,施谨按照公司章程配合相关部门走完全流程,按时结束工作,下班回家。一整天,她刻意没去观察部门内还有谁被叫去楼上接受相关调查,也刻意不去想这一场调查的结果会是什么。
  但公司的通告出得相当快。
  当晚十一点,一封由陈其睿及HR副总裁共同电签的邮件公告发到了零诺时尚全球的所有员工邮箱中。
  施谨将邮件从头读到尾,没再读第二遍。
  周二一早,林评进许宗元办公室协助他收拾私人物品。整个六楼的气氛沉默而压抑。没人在工位上讲话,有话也只是通过手机或电脑的实时通讯工具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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