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品格——裴千羽
时间:2023-12-04 14:31:33

  张姨娘眼含着泪,面对着眼前宛如回光返照的穆老太,连连点头应下了这句叮嘱。
  “老太太您千万放心,我知道,我明白的。”
  穆老太听了这话,仿佛得了金口玉言一般,满意地闭上眼睛;众人都吃了一惊,忙赶上前去,只听穆老太太仍在喃喃道:“不要分家……老二……老三……”
  穆二爷穆三爷忙上前跪听遗训,可惜穆老太已经停息闭气,溘然长逝了。
  穆三爷仍跪在地上,泣道:“母亲放心,儿子谨记,永不分家。您不是惦记二哥。他喜欢老虎滩,儿子便把老虎滩的地都给他,让他管咱们家的粮食栽种买卖,您觉得怎样”
  穆老太自然无法应答,穆二爷在旁也只是呜呜哭泣不止,常在穆老太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忙把他两个拉将起来,纷纷劝道:“二爷,三爷节哀,让郎中过来罢。”
  他两个这才起身,郎中验过了穆老太鼻息,沉声道:“尊老太太现已驾鹤西游,仙逝而去,还请各位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节哀!”
  一时满堂儿孙俱伏在地上,哀泣连连……
  *
  入殓之后,穆三爷又则了个吉日,将穆老太安葬入土。一应丧葬事宜,外头自然是他主理,家里因管家奶奶李氏有孕在身,便交由大房和二房太太们一力操持。
  讣告发出去,不仅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户都来了,连公家通判、同知、朝奉郎,县令县丞等官员也有到的,甚至帅司霍存山都派了门人前来吊唁。
  等忙过了孝期,脱去斩衰大孝服,换上本白孝服后,距离老太太出殡之日已经过去了一百天,时已入秋,正是农忙秋收的时候。
  因要守丧,穆三爷今年并没有北上出门,便打发了手下人带着车队往喀拉尔山走了一趟,自然便有那等偷奸犯懒之辈,并不拿出十分的力,又克扣利钱,因此贩来的货物与往年相比,只可用“平平”二字可拟。
  不过,今年的粮食收成倒是很好,成千上万石的粮食堆满打谷场,秋收簿子递给管家奶奶李氏的时候,她满脸郁色,沉声不语。
  清哥儿立刻过来,细声劝道:“怎么了如今你身子沉,可不许乱生气。”
  自家夫君,没有藏掖的,李氏便指了指账本,嗔道:“还往我这里送做什么该送去二伯母那里。”
  如今这些粮食都给二房管着,账本反倒送到自己跟前来,这不是故意添堵
  清哥儿笑笑:“原是这个,准是他们送错了,这有什么,叫紫燕拿出去给二伯母送去就好了,紫燕――”
  李氏掐了他一把,努了努嘴,嗔道:“你到底懂不懂”
  清哥儿这才醒过神来,看着李氏,笑着安抚道:“娘子果真生气了这有什么气可生的,不过就是粮食。这钱也不是叫二伯他们独吞的,还要往官中拿的呀,到时候怎么花,还不是要你分派,我的管家奶奶!”
  “别哄我,那能一样≡偎盗耍那房里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虱子背上抽筋的,又吝啬又贪……”
  “可这是三叔当着祖母的面儿答应了的,咱们生气又有什么法子”
  “我是没法子,我只是跟你说一句半句罢了,我只是心不平,这地我经管的好好的,凭什么问也不问一声就从我这里蠲了去!”
  清哥儿心说当时祖母都咽气了,如何还能问你一句,可他知道这话要实说出来,必定没有好生气,便找出几句话来便宽慰她道:“庆幸罢,这不是没分家。若分了家,你这个管家奶奶可管谁去再者说了,当初老太太黜了张姨娘,让你当管家的,不也是没知会她一声。 
  李氏当即愣住,无话可说,半晌,只得狠命掐了清哥儿一把,气急道:“真真的要气死我,你是哪一家的!”
  清哥儿便只是告饶,两个笑闹一番,也就将此事暂且放下不表。
  ……
  燕双飞。
  经过这一番忙碌,张姨娘近日咳疾又犯了起来,三爷未免她体寒,忙叫丫鬟们提前两个月收拾出暖房,叫姨娘一早一晚在此安歇将养,免得受了寒气。
  这日,他二人叫了鸿哥儿进来,穆三爷道:“因你祖母报丧,按礼法你要守孝一年,我已使人往孟家去说,你跟二小姐的婚事要先搁置起来。”
  鸿哥儿今年已有二十,正是弱冠之年,家里去年便请媒人为他和连州录参孟仲轩的次女议婚,今春已过了文定,原本想着是明年春天结亲,如今有孝在身,想是不能了。
  那孟家次女便是孟青的妹妹,今年年芳二八,据说是个品貌兼备的姑娘,鸿哥儿没见过她,心里也无甚想头,只道:“好事多磨罢了,一切听父亲做主。”
  穆三爷见他通情达理,满意地捋了捋颌下美髯,又道:“就是这个话,不过,虽然亲事搁置了,但建房子这事却不能搁。你那个新院子,你常盯着点,好不好的,回头都是你和孟家小姐一起住,你不拘小节没事,别到时候委屈了人家!”
  提起这些婚后事宜鸿哥儿就头大,他自忖独身一个光棍儿挺好的,省事,可又不能公然说出来讨打,便敷衍道:“唉呀,我省得,别唠叨了,那院子我也常去,这会子正上梁呢。况且还有晴秋,有她盯着,万事太平。”
  提起晴秋,穆三爷眉毛一蹙,不由道:“晴秋就是你身边那个丫鬟她今年多大了,我怎么记得她是姨娘身边过去的”
  张姨娘道:“就是我给他的,今年十八。”
  穆道勋道:“这年纪也是大了些,不妨放她出去,或者把她另外安排到哪里,这么白放在哥儿身边,算什么呢”
  张姨娘思忖半晌,尚未开口,只听鸿哥儿道:“别,老爹,你不要插手我房里的事,如今我一回去什么都不用管,架子上的鹦哥,马厩的马,还有书房茶水笔墨,衣箱里厚的薄的夹的毛的,我一应不用操心――我那屋里哪怕是离了我,都不能离了晴秋!”
  这话说得好混账,穆三爷听了直瞪眼,张姨娘伏在案上咳了咳,穆三爷便顾不得儿子,挥挥手,叱道:“你呀,你就懒散罢,去去去!”
  鸿哥儿瞧姨娘一眼,心知她是佯装的,便乖顺凑笑:“若不想我懒散,把我放出去,叫我去南边罢!”
  未及穆三爷开口,张姨娘率先瞪了他一眼,嗔道:“去什么南边,明年都回不来,到时候蕙姝和谁结亲”
  鸿哥儿耸耸肩,又道:“既不让去南边,那放儿子往东去葵乞怎样难不成今年连猎也不收 
  为了守丧,穆府今年许多世物都停了,东家不出山,全由掌柜伙计操持生意,掌柜和伙计的见识自然没有穆道勋独到卓越,加之又有那等做事偷奸耍滑的,生意渐颓,进项自然少了。
  这事儿其实穆三爷心里真章似的清楚,可守丧是为人子女应该应分的,那仕宦中的清哥儿还从任上下来,回家读书了呢,他自负是仁商,尊礼守法,又怎么能叫屈
  便挥了挥手,把儿子撵走,省得看见他在眼前晃荡,自己生气。
  ……
  鸿哥儿从燕双飞里出来,一径回到前院东厢。
  如今他还暂时住在这里,不过属于他的新宅院――如今暂且还没有名字,紧挨着穆府后院,与清哥儿春醒画堂比邻的一处二进院落马上就要建成。
  他一回前院东厢,架子上的鹦哥便啾啾叫唤起来,丫鬟晴秋正坐在堂屋里晒着太阳缝纫。
  她见鸿哥儿进来,忙起身,道:“已经出了百日,就能穿这样的素衣了,我已经将红布钉在肩上,哥儿你出来进去看着些,别掉在哪里。”
  她将新孝服拿给鸿哥儿,又道:“今儿我去了新院子那边,按照黄历,他们今天上梁,明天盖顶,你要不要明天亲自过去一趟我听人说新房子盖顶时要杀一只鸡,拿鸡血涂红才能镇住宅院,逢凶化吉。”
  鸿哥儿听了,笑道:“我竟不知你还信这个可我不信,你若过意不去,明儿你自己去一趟。”
  晴秋听了心下犯疑,不由道:“怎么是我去是你的宅院,将来这新家镇不镇得住,就靠这只鸡了!”
  鸿哥儿漫不经心嗤一声笑道:“说的傻话,那新家想靠得住也得靠小爷我,靠什么公鸡凭他什么仙鸡凤凰,也都给爷炖了下酒吃!”
  这真的,混不吝――晴秋立在原地,瞪了瞪眼睛,她算是知道为何从前张姨娘在他身上这么犯愁的了。
第53章 绣平安
  且说这一年秋去冬来, 年里穆府阖家上下也是一样关起门户为已故穆老太守丧,一应世物不问;到了来年五月行过小祥祭礼后,家下人才渐渐松泛走动起来。
  ……
  眼下五黄六月,晌午酷热不堪, 早晚却寒凉如许, 别人尚且能受, 但如张姨娘这等体弱之人, 却最是难耐, 因此衣裳加了又减, 反染了病气,连饭食也懒怠怠的。
  是日清晨, 晴秋栉沐过后便提着篮子往燕双飞后院走去, 路遇出来提食盒的丫鬟蕊簟,忙指着东厢房问道:“谁在那屋里”
  这是一句暗语, 蕊簟自然省得,笑道:“三爷一早就走了, 你进去罢。”晴秋便笑了笑,掀帘子走了进去。
  张姨娘正坐在一把黑漆圆木扶手椅上,由着丫鬟蕊屏梳头, 晴秋进来便道福, 张姨娘从妆奁镜中看她,笑道:“今儿怎么这么早来, 哥儿出门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问做什么去, 说是去商行收账。”晴秋回道, 又从篮子里拿出一支玉壶春瓶来,笑道:“昨天鸿哥儿在集市上见有乡人卖自己酿的杏酪, 想到您近来夏滞没什么胃口,这个又是最解燥热咳嗽的,便买了两碗回来,原想昨儿夜里送进来,又恐怕您吃了积食,便湃在井水里,打发我一早送来,热热给您吃。”
  说着,便将瓶子递给提食盒回来的蕊簟,蕊簟接过,自去热酪不提。
  “一碗酪,也难为他想这么周密。”张姨娘笑道,等她梳好了头,丫鬟们也将早饭端了出来,摆在地上大红鹤漆方桌上,碟碟碗碗摆得满桌,鸿哥儿进来的那两碗酪也摆在正中。
  张姨娘这几日身体疲乏惫懒得很,只道:“快撤了这个,你们把那炕桌抬上来,晴秋和我一道,咱们去条炕上坐着吃去。”
  丫鬟们便依言抬炕桌,等重新备好,张姨娘上炕来歪着,晴秋只在炕沿斜签坐着,见张姨娘靠得不实,便复又下地拿来两只填了鲜花的夹纱枕头来给她倚着。
  放枕头时,晴秋察觉张姨娘背上氤湿,忙道:“怎么才起来就出了一身汗”便要叫蕊簟蕊屏拿衣裳来换。
  “也罢了,等用过了饭再说,这阵子稍动动就出虚汗。”张姨娘摆手道。
  晴秋听了心里酸涩不堪,唯恐姨娘瞧见徒增伤情,便别过头,端来那碗热热的杏酪,道:“我服侍您。”
  “拨一半给你罢。”张姨娘却道。
  晴秋只得另拿了碗,拨出两勺杏酪来,又唯恐张姨娘吃得不香甜,便往她碗里加了一匙冬酿。
  须臾容姐儿从外头进来晨省,晴秋忙站起来,容姐儿问过姨娘安,张姨娘便叫她坐,笑道:“尝尝你哥哥从外头买的杏酪。”
  容姐儿便在炕上西边坐了,晴秋又复上炕,仍旧在炕沿上斜签坐着,用饭不语。
  ……
  吃过了饭,丫鬟们又端来张姨娘的药,晴秋拿起一看,还是旧日里常吃的养阴清肺丸。张姨娘服下药后便去换衣裳,容姐儿央着晴秋给她梳头。
  “千百样儿的人,都不如你,你快离了我哥哥,仍旧回来和我作伴!”容姐儿朝晴秋撒着娇道。
  晴秋笑道:“等鸿哥儿成了亲,不用姑娘提,奴婢就自请出来伺候姑娘,也把姑娘伺候到出嫁。”
  容姐儿今年才十岁,听了这话倒不甚羞赧,反觉得日头很长,心满意足地颔首,又问晴秋:“我哥那新院子建造的怎样了,一直想去逛逛,又不得空。”
  晴秋道:“已经盖得七七八八,有模有样了,只是所有楼亭馆榭都未曾上漆泥彩,光秃秃的并不好看,况且又有许多工匠外男,姑娘还是别去的好,等年下诸事停当再坐轿子过去不迟。”
  如此絮絮闲话,等张姨娘出来晴秋又陪坐了一会儿,才抽身。出来后也没立刻回去,反而拐过月亮门,上了夹道出了东南角小角门,往鸿哥儿的新宅巡视一回。
  恰逢今日有送花送树的匠人们进来,晴秋看了他们半日栽植,直到日头偏西才回去。
  *
  晴秋回来也不得闲。
  进门先收了鸿哥儿的衣裳,又给笼子里的鸟雀喂食添水,见院子落花败叶洒了满地,拾起笤帚清扫干净,再将井里湃着的甜瓜梨子取出来,拿玉盏盛了,又去厨房要了一碗冰浸着,回来后给茶炉烧上水,去书房点上篆香――这样鸿哥儿进家不论是要茶还是要果子吃,还是读书,都有着落。
  忙完这些,一抬头,金乌西坠,粉霞漫天,好美的景致,晴秋兀自笑了笑,搬了把交椅坐到廊下,将旧日的一幅花样子拿出来刺绣。
  ……
  鸿哥儿迈进院里的脚步就在这档口停了停,有些许迟滞。
  彼时傍晚时分,落日熔金,将半边天幕都染成绚烂的妃色;妃色尽处是青翠狭长的瓦檐,前日才下过雨,将这瓦片洗刷得铮亮如新;翠瓦之下,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埋首针黹。
  这一幕,人融于景,景融于天地,仿佛一幅动静皆宜的画。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想到,若脱了孝期之后他迎娶孟二小姐进门,屋檐底下静候的女子便是她了,看着眼前此景,从前从未畅想过的人,如今竟也有了模模糊糊的形象……
  她应该就是这样的罢。
  鸿哥儿晃晃脑袋,将这些无羁浮想抛之脑后,大踏步走了进来,笼子里的鸟雀识得他,啾啾叫着;晴秋亦起身迎候,这幅画便也立时就散了。
  ……
  鸿哥儿一回来,晴秋便放下针线,接衣奉茶,只听鸿哥儿问道:“去看姨娘了 
  晴秋忙回看过了,便将早上陪着张姨娘说话吃饭的光景都一一叙说,又道:“若说姨奶奶的病,往年也起过,还只是春气不和,h首咳嗽,吃几服养阴清肺的丸药就见愈了,并不曾像如今这样阴虚火旺,这可怎么是好叫荀老再找个好大夫来瞧瞧罢。”
  她也是情急,才越俎代庖说出这话来。鸿哥儿听见也没恼,道:“连州城的好大夫有限,我倒是听说我朝有个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不过目下他只在南方诸省游历,若能把这位老神仙请来,想必姨娘便可大好了。”
  晴秋听了心下一喜,忙道:“那快派人将老神仙接来,要多少钱也使得。”
  “到人家那份儿上,就不是钱的事了。”鸿哥儿摇了摇头,换完衣裳,提步出来。
  ……
  且说鸿哥儿出来后,先去了太太房里昏定,然后拐去东厢姨娘住处,恰逢他父亲也在,便一并请了昏定之礼,然后陪着吃了晚饭,才说道:“爹,姨娘,儿子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去一趟南方,倒不为游山玩水,只因听说缪神医在浣州江州一带行医,都说他是再世华佗,有死骨更肉之术,儿子想去请他来给姨娘瞧病。”
  张姨娘听了忙摇头:“浣江二州这么远!”
  穆三爷考量得却多,道:“缪神医的大名我也听过,只是听说他脾性乖戾,规矩也叫人摸不清,听说有人一文不付他都出诊的,也有任你是多大的官儿拿多少钱出来,他死活不就的,届时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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