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换药的事,也没见他这般当回事儿过。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变着法折腾她麽?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麽状况,半点不体恤,只当还是原来那样子,想想都觉可恶。
萧曼不由又有点生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草草回了一声,也没当真应下。
秦恪也像是随口说说,言罢便过去推开门,到外面又随手掩上。
轻缓的脚步很快就没了声息。
萧曼身上松解下来,虽然并没说多少话,整个人却觉疲累不堪,自己倒了杯茶水,坐到椅子上歇神。
谁知才刚喝了两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疾奔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搁手,庐陵王便撞门似的闯进隔间,满面喜色地扑到她身上欢叫:“秦祯,你可回来了,这两晚你去哪儿了?我夜里都睡不着呢。”
到底是个孩子,还粘着人,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不过,没个细心相陪的,夜里却是难耐些。
萧曼顾不得身子不适,有些吃力地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几句,随便扯了个谎,把这两天的事情揭了过去。
庐陵王并没深究,说话间忽然眼神一亮,打断她道:“我也有事说给你听,就是昨天晚上,秦恪被一大堆人押到养心殿来,叫着要交给皇爷爷处置,真是好多好多,可吓了我一跳。”
他从她身上滑下来,张着短短的双臂笔画着,一脸的惊心动魄,跟着又道:“我本来想跑出去问,身边那两个奴婢死拉着不让去,还说皇爷爷知道了会生气,後来还想关了窗子不叫我看,幸亏我使了脾气,他们才没敢。”
他口齿不灵,说得也夹缠不清,但仍能想见当时紧张的场面。
萧曼听得心头砰跳起来,之前看秦恪的样子,原以为就是这麽平平缓缓过来的,没曾想竟是这等危机重重,虽然已经知道没事,那颗心却仍悬着,忍不住问:“後来怎麽样?”
“後来?那些人就押着秦恪站在殿外面,过了好久,我都要睁不开眼了,焦芳才出来,叫那些人都走了,只把秦恪一个人叫进去。我就说麽,秦恪那麽好的人,皇爷爷一定不会打他的。”
庐陵王说到这里有些兴奋,可眼中分明又带着些後怕,想来当时真的以为秦恪要出事。
萧曼不自禁地也抚了抚胸口,好容易才平复下来,拉着他正色道:“世子是一片好心,秦厂督知道必然感激,只是以後再有这种事,世子最好莫要再看,更不要管,否则说不准反而害了人。”
她刚说完这句话,便听外头有内侍叩门道:“禀秦奉御,晋王殿下召见。”
第136章 开诚布公
晋王?
萧曼诧异之余才发觉这一日一夜间都没留心记起过这个人,全然将他忘到脑後去了。
她昏迷之际,自然不清楚昨日在金山陵中发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他曾经去过那里,还以为这时候召见是为了例行的换针药。
这一个接一个赶着来,当真不让人喘口气了。
暗中想想,炼姬已经死了,他身上的蛊也没人再知道底细,再用原来的法子压制毫无意义,须得赶紧设法驱除才行。
“怎麽瑧皇叔还叫你?嗯,我要跟你一起去。”
庐陵王才找见她没一会儿,现下说什麽也不愿分开,噘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
萧曼没在意他话里的异样,先冲外面应了一声,叫人回去复命,然後抚着他的小脑袋安慰:“晋王殿下的身子还没好,当然要继续施针用药,世子且回去等一等,奴婢那边伺候好了就回来,成不成?”
庐陵王听了,既没乖乖听话,也没使性耍脾气,反而奇道:“你没听说麽?瑧皇叔的病已经好了,不用再治了。”
“好了?世子听谁说的?”萧曼不由一惊。
“就是瑧皇叔自己啊,昨天押着秦恪来的那些人刚走,他就从外面回来了,我还瞧见他胸口的衣服上有一大滩血呢,可吓了一跳,他却说没事,流血是放什麽脏东西出去,病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见萧曼蹙眉沉吟不语,又探着脑袋问:“该不会他是骗我的吧?我就说麽,哪有流血病还反而好了的,瑧皇叔八成还是不想治病,秦祯你换个法子好不好?别再给他紮针了。”
萧曼被他连珠价的话吵得有些头晕,心里暗自捋了一下,才大致猜出些端倪来。
胸口有血,若真是引动了蛊虫,人决计活不到现在,莫非是已解了蛊?
若是这样的话,现下叫她去,便不知是什麽用意了。
萧曼暗自纳罕,却对解蛊这件事存着几分好奇,只是如此一来,庐陵王还在跟前的话,便多有不便了。
她费了半天劲儿,哄得口唇发干,才说动这孩子,又亲自把他送回西首的暖阁,这才转出来,径直去了澜建瑧暂居的隔间。
刚一进门,就见他坐在案後,面色微冷,似乎对她耽搁了这麽久才过来颇有些不悦。
萧曼对这人并没什麽好感,当下只做没见,暗地里打量,见他衣裳穿得整齐,前日那些针八成早被他自己拔去了,瞧脸色也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几乎可以肯定蛊虫已经不在体内了。
她心里有了数,近前恭敬行了一礼:“奴婢来迟,请殿下恕罪,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这冷冰冰的态度让澜建瑧眉间紧了一下。
除了那秦恪之外,这宫里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一副笑脸,要说她自以为有人撑腰,便敢如此放肆,似乎又不大像,难道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拿她怎麽样,就有恃无恐起来了?
他暗哼了一声,自重身份,也不与她一般见识,伸手从旁边拿过一只红漆木匣,放在书案上。
“也没什麽要紧事,这里有件东西,你收着吧。”
他也“送”东西,今日这究竟是怎麽了?
萧曼脑袋有些抽痛,实在没心情受这些不明不白的“礼”,况且也不愿去想他是什麽用意,当下没上前,直接推辞道:“多承晋王殿下厚赠,但奴婢寸功未立,实在不敢领受,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什麽有功无功的,别跟那秦恪学得满嘴都是这些混账话!”
澜建瑧的声音蓦然高起来,像极是不耐,但很快又觉出有些过於着意,轻哼了一声:“不是要赏你,这里头的东西本来就是川南鲜氏的,虽然已经……好歹也该物归原主,你就代你母亲好好收着吧。”
萧曼这下倒是大出意料之外,随即便想到该是他从炼姬那里得来的,罗天门既然源出鲜氏,有些隐秘之物自然也是从那里得来的,物归原主,倒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他这样开诚布公,着实让人有些没想到,却也算有几分光明磊落的男子气。
她也不再怀疑,躬身正色谢了一句,走上前去,刚要伸手去拿,澜建瑧却已将那匣子打开,转过来朝前一推。
萧曼垂眼看过去,就见那匣中是一根盘绕的长线,半金半红,该有尺来长。
再仔细瞧瞧,那其实并不是一根线,而是由一金一红两条紧缠在一起所成,通体都泛着非棉非丝的晕光,隐隐还能闻到那股似曾相识的血腥味……
她心头一凛,当即明白了过来,慌忙向後退开。
“怕什麽,都已经死了。”
澜建瑧见她一脸戒备的样子,鼻中轻哼,低眼俯着匣内:“这虫本就是一对,金的那条已跟了她几十年,红的那条是她後来放在我身上的。昨日我到那里时,她已经不成了,这虫也自然出来寻伴,能死在一块儿,也算是个善终吧。”
他眼中带着凄伤,手搭在匣子上摩挲,似是有些不忍放开。
萧曼自然看得出来,听他这麽说,也就没了戒备:“既然是这样,反正奴婢拿了也没用,不如还是殿下留在身边,也好有个念想。”
“念想?人死了就是死了,婆婆妈妈的留那个做什麽,还真以为在下头能瞧见麽?”
澜建瑧唇泛冷笑,“啪嗒”一声又将匣子合上,把锁也闩了:“东西该是谁的便是谁的,本王可不是坑蒙拐抢之辈,只管拿好你的吧。”
他身子向後一靠,望她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是救命之恩,便不知该怎麽好了,我欠她一条命,有些事实在不得已,原先把你从西山营带出来,的确存着私念,其实算不得救,如今就当本王欠你一个人情,以後慢慢偿还吧。”
萧曼这时算是全明白了,他当初之所以那麽做就是为了还报那个炼姬,倘若秦恪没中途把自己截留下来,如今该是什麽结果,压根儿就不必思量,单只是往那上头一想,登时就觉不寒而栗。
第137章 飘茵落溷
为了报恩,却拿别人的命抵上去,亏他还能说得这麽坦然。
该不会是战场上杀得人太多,便拿生死不当回事了吧?
萧曼怒意暗生,实在不愿再看这人的脸,只想快点离去,於是微一倾身:“殿下言重了,奴婢既然现在好好的,便没有任何亏欠的地方,先前那些事也不必再提,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澜建瑧不由一愕,原以为凭他亲王之尊,放下身段说出那些开诚布公的话,她就算不受宠若惊,也该有些惶恐,没曾想竟还是这副冷冰冰的脸,语气中的断然决绝也愈发明显,倒好像真没拿他当一回事儿似的。
这样子绝不是被人教唆的,却像是天生就有一股子傲气,原来只道就是个任人摆弄的普通丫头,了不得便是会些医术,如今瞧来,倒是有些小看她了。
他不免重新开始审视她,从眉眼到身段,再到整个人,瞧着瞧着竟觉比先前任何一次看都顺眼了许多,尤其是那微蕴怒气的模样,长睫微颤,樱唇轻翘,竟不禁让人有种後知後觉的惊艳。
萧曼垂首等了半晌,始终没听对方发话,碍着规矩,又不能自己走了,可这麽静静地拖着更叫人难受。
这边刚抬起眼来,就看他一双眼眨也不眨,定定地瞧着自己,正一副出神的样子,不知暗地里在想什麽,眉间一蹙,当即又垂首道:“奴婢还要去陛下那里请脉,殿下若没吩咐,奴婢这便告退了。”
她提高了嗓音,这话说得有些响。
澜建瑧促然回神,似乎也觉有些失态,解嘲似的干咳了两声。
“本王才刚去问安不久,陛下这会子还没醒,你把什麽脉?”
只是短短一瞬,他眼中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拿起旁边的茶盏呷了一口,手上故意放得很慢,停了停才放下。
“昨日陛下降旨捉拿秦恪的事,你该也知道了吧?”
他忽然提起这个,倒也在萧曼的意料之内,这时走不了,也只能听他说完这些话,当下也淡淡地应了一声。
澜建瑧似已不在乎她语气中的冷漠,手上端着茶盏,暗中觑她眼中的神色,看出有几分游移,像在暗自猜度,又带着些惴惴。
毕竟还是个小丫头,遇上这种事儿终究还是怕的,要是没了秦恪,焦芳根底再深,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她就是无根的野草,少不得还是要找人攀附。
宫里的奴婢虽多,真能派上用场,又心思纯净的却没有几个,更难得是她那手妙手回春的医术,早晚都有大用处,若能放在身边就再好不过了,眼下不就是大好时机麽?
他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唇,将茶盏搁在案几上。
“既然知道,本王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倒是要实话提醒你,他秦恪这次担的可不是一两条大罪,削职不过是起个头,後面等那些事儿都坐实了,就算不淩迟,也得拉去西市枭首,决计不会再留他了。”
他言之凿凿,这话显然是有备而来。
萧曼已听出几分意思来,但回想之前秦恪的神色,怎麽也不像是他说的这般笃定。
可转念再想,他从前可不就是一副淡看生死,全然不知轻重的臭德性麽?这次或许也是如此,把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才故意那麽说。
还有焦芳当时那双苍然无神的眼,似乎心里也已十分清楚,只是不便对她开口而已。
一念及此,那颗心登时紧绷起来,手在袖筒里竟攥出了汗水。
澜建瑧一点一滴都觑在眼里,只道是她已暗中生惧,动摇起来了,接着话头又故意道:“如此一来,再没人会拿着你的短处要挟,也算是拨云见日了,有些事也该好好想一想了,若有什麽难处,本王还是那句话,欠你一个人情,该还时自然会还。”
又端起茶盏轻刮,目光也转开了,不去看她。
闹了半天,最後还是落在这句暗中敲打的话上,不过好在终於说完了。
萧曼依着规矩躬身谢了,想了想,还是过去拿了那只红漆匣子,却步退出去。
雨势将停未停,檐下还能望见垂露似的水滴间或不断地落下来。
刚到外间便嗅到凉风中裹挟的泥腥味,浓浓地冲进鼻腔里,瞧这样子,雨不过是稍歇而已,过後还有得下呢。
她吁了口气,沿廊间一路向西,回到寝阁,先那漆匣还有秦恪给的瓷瓶都藏进自己的箱笼中,回头再到里间却不见庐陵王。
走到窗前向外望,果然见他正和几个内侍远远地在後院的四角亭旁玩蹴鞠,想是早已在房里待不住了,一看雨停便迫不及待。
这倒也好,终於能脱开手歇一会儿了。
萧曼静坐了片刻,正想着去拣两副调理的药,外间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内侍叫着:“秦奉御可在麽?”
那人嗓门拉得很高,语声却在发颤,似已急得乱了方寸。
萧曼也吃惊不小,赶忙迎出去问:“出了什麽事?”
“回秦奉御,是……是陛下……方才不知什麽缘故,突然便昏过去了,老祖宗这才叫小的来传。”
不是还睡着未起麽,怎麽又会忽然犯晕?
莫非因着秦恪的事又引起旧疾来了?
这若牵连入脑便是要命的大事,她也急起来,拿了医箱便跟那内侍循着通廊一路奔到暖阁。
刚撩开帐幔进去,就觉脑中“嗡”的一下,微微开始犯沉。
萧曼起初还以为是刚才走得太急,血气一时上不来,扶着殿柱静了静,脑中的昏晕感却没见减轻,反而愈来愈沉。
她情知有些不对头了,放下医箱,慢慢坐在上面,很快就觉出殿内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微微带着些甜,与平常似有不同,心头一震,赶忙抬袖掩住口鼻。
“来了怎麽还不进去?咦,这是怎麽了?”焦芳的声音从屏後绕出来,忧急中蓦然扬起惊诧。
萧曼这时已觉手脚开始脱力,眼前天旋地转,背心不自禁地往後一靠,勉强抬头道:“干爹……这里有……有毒。”
第138章 美人有毒
这话像半空里响了个惊雷。
焦芳错愕地一愣眼,赶紧抢上前扶住她,急问:“是什麽毒?怎麽解?”
“香……是香……”
萧曼这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唇间微微动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勉强说出那两个字,就觉脑中沉压压的,仿佛突然坠了块石头在里面,眼前发黑,身子便要歪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