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令——古星乐【完结】
时间:2024-01-06 17:21:48

  洋洋洒洒的大雪天,江闻夕满肚子的风花雪月,可惜身旁这位目不识丁,和他也说不了什么,当然,他也不想听这些话,毕竟这些感激话语他已听了千百遍,再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和你说了。”江闻夕头也不回,直接去查看那些辎重了。
  等等。
  “只有这么点儿吗?”江闻夕神色一凛,过问辎重数量的同时走近了去细瞧,“数目少了很多也就罢了,而今雪天战备吃紧,这避寒的衣物怎么也这么不像话。”
  他脸色不好看,比这落下的大雪都冷,运送辎重的兵士当然没办法回答他缘由,只能战战兢兢地在旁边听着。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这位年轻的副将军抬剑轻轻一挥,弄破了一件御寒的衣裳——衣裳中填充的败絮便掉了出来。
  长久的沉默。
  江闻夕无声地盯着那衣裳看了许久,又去翻了翻其他的辎重物资,最后回到原地,俯下身亲手把那败絮塞了回去。
  如今梁域弃城退败几十里,他们看似赢得得意,可也难免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之前每次作战,他都怪自己的父亲不肯乘胜追击,每次他与父亲意见相左,他一向仰视的父亲都会拍拍他肩膀,告诉他“归师勿遏,穷寇勿迫”这种空话。
  他经常不满意父亲的决策,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利诱在前,很难克制住本性。
  这次他被陛下封为副将,终于可以驳斥他父亲的威权,所以他才能率兵一次次地深入敌军腹地,取得而今的捷报成果。
  可是这时候,他手中握着明显敷衍了事的棉衣,想着催了几日都迟迟未送到的粮草和兵器,突然开始后悔了,是不是他错了?
  与梁域的几十年纷争中,朝廷或许没那么需要战事常胜。
  江闻夕抓紧这件败絮棉衣,一步步地朝着镇国将军营帐走去,而他一踏入其中,却见父亲目光平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夜未睡,也像是早早就醒了。
  “你知道我朝为何总是重文轻武吗。”江穆安伸出满是茧子的双手,烤着炭盆,火光映照在他眼底,显出几分父亲的柔情。
  江闻夕知道他现在不是想问自己,而是在自说自话,所以没有搭腔,只是围了过去,跟着一起烤火。
  “对于盛世而言,属国归顺,疆域安宁,那么打下梁域这三瓜两枣真的没那么重要,没有战事隐患,便不需要那么多武将,枢密院那些什么都不懂只会纸上谈兵的酸臭文臣这么多年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何尝不是陛下的默许?前有枢密院‘以文制武’,后有军情日报的严令,我们就算能得意一时,但打退了梁域人之后呢。”江穆安语重心长地拉过儿子的手,在上面拍了拍,“闻夕,天大寒,行军难,这种时候切不可掉以轻心。”
  “父亲,粮草还够几日的?”江闻夕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问,“哪怕还未班师回朝,但朝廷那边已经开始忽视我们了,对吗?”
  江穆安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撑不了几日了,你也看到了,梁域人败逃后,这城池内连全然空了,什么都给我们留不下。他们看似退却,实则用了‘迂直之计’,应该是摸清楚了咱们陛下的心思,知道‘军无辎重粮食则亡’的道理,这样佯装大败,实则是逼迫我们深入梁域进行军争之战,可军争为利,军争亦危,带着辎重,会影响三军速度,若抛下这些卷甲冒雪急进,兵士疲惫,将帅亦会陷入危险之中,梁域境内,我们不知险阻,没有地利,必然吃亏[1]。”
  “所以朝廷之内,只知捷报,不管我们处境如何,遑论死活。”江闻夕心口的热血渐渐凉了,他握着父亲的手,突然知晓父亲教给他的道理他一辈子都学不完,年轻气盛的他甚至常常不解,等到懂时,却是因为他的自负狂傲而身临险境,悔不当初。
  他坐在父亲身边,虔诚发问道:“父亲,眼下我们能做什么。”
  “看今日的大雪,朝廷无论是不是有心搁置,粮草都暂且送不进来。”江穆安缓慢地抬眼,一寸寸看过自己儿子的面容,“闻夕,眼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你可以带兵为先锋,去前方一城打探打探,看可否能劫掠粮草物资,若有,便能为我军夺得一线生机。”
  江闻夕哑然看向他,炭盆在父子二人面前灼灼作响,他们却相视无言,在这片刻缄默里,江闻夕无声地收回自己的手,只道了声从命。
  话都说明白了,父亲却依旧让自己深入险境,而没有选择其他的将领,虽为父亲,却如此残忍决断。
  江闻夕心灰意冷地出了营帐,抬起头,大雪还在下。
  可是短短半柱□□夫,他的心境却大不如前。
  再见到雪落,没了风花雪月,只剩下凄凉。
  他们身后的朝廷,一心想要过河拆桥,他仰仗的父亲,想要他有去无回。
  就像那日他不小心听到的一样,父亲受妾室蛊惑,还是不想让他回京去了。
  太可笑了,亏他最后还信了他一次,把他视作敬爱的父亲,多谋的主帅。
  好啊,身为主帅,那人弃卒保车,身为父亲,那人偏爱幼子,抛却长子。
  江闻夕惨淡地笑了笑,看清了自己这不被重视的一生,多可怜。
  他还想,自己怕是等不到温宛意给出的答案了。
  毕竟是喜事,哪里轮得到他啊。
  作者有话说:
  给酱柿子讲个鬼故事——你未婚妻也抛弃你了(大悲)
  注1:大致军争策略参考孙子兵法·军争篇,差不多就那个意思,我知道大家也不爱看,所以省略了
  感谢在2023-12-12 23:28:33~2023-12-13 23:3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盐盐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帮凶
  ◎是陛下的一把刀,也是帮凶。◎
  “真相是什么, 根本不重要,对于陛下而言,心安才是最重要的。”
  国公府, 康国公百无聊赖中又去看自己的宝贝锦鲤了, 冬日大寒, 他舍不得那一池子鱼, 既怕鱼被冻坏了又怕水面被冰雪封住赏不了鱼,所以特意叫人搬了几口陶缸半埋在地下, 留个缸口出来, 雪落时盖住, 很是保温, 无聊时还能揭开继续赏鱼。
  而他赏鱼时,身边只留了周嬷嬷一个人陪同聊天。
  “国公爷, 此事办的顺利, 全然是因为紫微垣的人也归顺了王爷, 暗司三君中, 只要紫微君与我们站在同一边, 那剩下的天市垣是没多大用处的。”周嬷嬷递上饵料, 低声道, “我与步星然上禀陛下, 只道天市君是因为查这桩案子才殒命的, 陛下没有怀疑, 此事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好。”康国公点头。
  “天市君死了,又因为太子血脉出了问题,陛下只会怀疑是东宫的人从中作梗, 这根刺扎在陛下心里, 太子就一定不会胜过恒亲王的。”周嬷嬷面色平静地说着残忍的话, “而我们去禀告陛下时,陛下并没有多意外,可见当年与贞妃的争吵确实与此有关,陛下他也怀疑太子来路不正,并非他与贞妃的孩子。”
  “有陛下的怀疑,就够了。”康国公宠溺地看着水面浮上来争相夺食的锦鲤,笑呵呵地扭头对周嬷嬷道,“你瞧,这鱼多欢腾。”
  “若论养鱼之术,世间无人能与您争锋。”周嬷嬷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在看向地里的鱼缸时,眉间难得放松了些,“这几条是宛意花大功夫为您寻来的,当时送来时还是鱼苗呢,一转眼,都这么硕长鲜亮了。”
  “这鱼种,确实漂亮,就是太难养活了,宛意她只顾着找漂亮的鱼种,哪儿管她爹需要费多大劲才能养大。”康国公佯装嗔怪,实则脸上全是得意炫耀的神色,“好在都活下来了,还越养越漂亮。”
  想到温宛意,周嬷嬷突然又说道:“对了,近日恒亲王与宛意那边好似有些失意,据说是陛下没有同意婚事,国公爷,您为何不去陛下那里为小辈求求情呢,说不准陛下见了您,就会松口……”
  “局面对我们明显利好,此刻进宫帮腔显得太过急功近利,反而会触怒我们的陛下。”康国公云淡风轻地摇摇头,“从太子被泼脏水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基本便能稳赢了,你还看不出来吗,陛下虽然同时让两方人都进了枢密院,但他肯在这种时候对我委以重任,便是对恒亲王的偏心,枢密院有老夫在,难道他江家父子还能安然无恙地归来吗?”
  也对,周嬷嬷无声地认可了这种说法。
  他们的陛下曾经为了稳固山河社稷,没少依仗康国公,甚至娶了国公爷的妹妹做皇后,可是宵小部族全都归顺朝廷后,这位陛下又削了康国公的军权,让他安安分分地当个有爵无权的闲散国公,没人能比康国公更懂他们陛下的心思了。
  江家父子能这么快把梁域人打得溃不成军,确实叫陛下意外,但意外和惊喜过后呢。
  这江家父子,何尝不是走向了康国公当年的老路。
  “盛世不需要太勇武的将军主帅,军营中更不能有愿意为他们肝脑涂地的随从和附庸,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最敬仰的,也只能是陛下一人。”这个冬天还是太冷了,康国公也上了岁数,撒下鱼食时,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老了,手指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他好似叹了口悠长的气息,吐出了曾经身为主帅的那点儿愤懑不甘,“江穆安能回来就足矣,至于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江闻夕,可不一定能回到京城了。”
  “只要江闻夕不回来,那么宛意就不会嫁给他,国公府与恒亲王府的婚事也必然能成。”周嬷嬷搭话道。
  “打仗方面,他江闻夕确实是难得的英才,可是再出众的本领,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康国公捏了一把饵食,眯起眼睛,“老夫记得,他的生母可是当年贞妃身边的侍女。”
  贞妃身死,太子倒霉,江家培养出来的这位少将军必然也会被连累,陛下是容不得他的。
  越出众,越会被视作眼中钉。
  周嬷嬷点头:“江家如此境地,江穆安宁肯自家长子平庸一些,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这要看他怎么选了。”康国公抬起头,想了想才说,“算算日子,虽然下雪,但枢密院的意思,想必远在梁域边界的江穆安也晓得了,他能看得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抛弃江闻夕这个隐患,向陛下证明自己的诚心。”
  当初,与梁域还算交好时,为了哄贞妃高兴,糊涂的皇帝从贞妃身边调了位侍女送给镇国将军江穆安做妻子,一方面是为了缓和与梁域的关系,一方面还能顺便送几个下人去江府监视这夫妻二人。
  可是后来,贞妃去世,江闻夕的母亲没多久便重病而亡,江穆安这位将军不得不重新扛起帅旗为朝廷征战梁域……
  皇权至高无上,疑心很重的皇帝可以随时撮合或是拆散一对眷侣,唯一能让他心软的一次,便是给江穆安留下了江闻夕这个长子。
  当年,贞妃离世,皇嗣稀薄,太子是皇帝身边唯一的皇子,所以皇帝才能体会江穆安初为人父的心情,高抬贵手放过了江闻夕。
  可是……江闻夕这个身体里流着梁域血的年轻将军,怎么可能被委以重任呢。
  “当陛下决定提拔江闻夕为副将时,便是在观察江闻夕的才能,再逼江穆安做出选择了。”康国公呼出一口浊气,无可奈何道,“在这件事里,老夫是陛下的一把刀,也是帮凶。”
  江闻夕文武皆全,却早早被逼着带上了战场,自幼通晓战事方略,被他父亲光明正大地藏拙了这么多年,可这一次还是被皇帝给试了出来。
  青年人总也年轻气盛,抵不过急于立功的一腔热血,如今又偏偏得了率兵作战的一半权势,哪里还能藏得住呢。
  藏不住了。
  “当初陛下那一句指婚,看来不是随口乱说的,他是在给江闻夕画大饼的同时,也给老夫指了个烂摊子,激出江闻夕的真实能耐后,再让老夫当个恶人,出手去解决这个人……不然,老夫唯一的女儿,就会过得不幸了。”康国公搓了搓手,呵了口热气,可还是很心寒,“这次恒亲王入宫求娶宛意,陛下不答应,哪儿是因为什么怕功臣寒心,他分明是逼迫老夫早点除去江家这边的隐患。”
  温家嫡女,是恒亲王的表妹,他这个国舅公唯一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嫁给江闻夕那样身世背景的人,其实皇帝什么都清楚,糊涂的只有身处迷局的小辈们,小辈们纠结的是“爱与不爱”,他们这些老东西则看得跟明镜似的。
  “江家不只有江闻夕这个长子,奴听说,镇国将军甚是疼爱幼子,引得长子不快。”周嬷嬷说,“看来,江穆安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或许吧,放弃长子确实对江家更有利些。”康国公点点头,“毕竟他江穆安战事告捷归京后,家中有继室,幼子也清清白白,就算卸权告老,也能享天伦之乐。”
  盖上陶缸盖子,康国公不再回头去看那些鱼了,他沿着来时的路缓缓而归,一步步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老得不成样子了,白雪落在半白的发间,一袭华贵衣裳难掩心间颓唐。
  “国公爷,陛下让您入宫一趟——”
  几日后,一批声势浩大的军队从中原出发,打着“援军”的旗号,朝着身陷囹圄的军队而去,支援的那些辎重粮草被严严实实地裹着,只有很少部分人才知道——那里面装着的,其实是刺向自家人的兵器。
  因为迟迟未完的战事,这个冬天相较于往年,显得愈发漫长。
  而江家父子率领的军队在梁域边界已经弹尽粮绝许多日了,本该凯旋的日子,他们既等不到归京的皇命,也久久等不到粮草辎重,大片大片的士兵被冻死在雪里,因为没有粮食,陪伴多年战马也不得不被忍痛分而食之。
  而就在得到援军要来的消息后,全军喜悦沸腾时,江闻夕却被父亲叫去了营帐。
  “援军就算要来,也得再撑三日左右,闻夕,你就当为了这些袍泽弟兄,再去前面的城池搜寻点儿粮草吧。”江穆安面色凝重地望向他,取出号令三军的虎符,慎重地交到他手中,“就带着平日追随你的那些人,人不需要太多,也不用快去快回,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父亲,这虎符,给我做什么?”江闻夕疑惑地拿起这东西,虎符上面还带着他父亲手心的温度,他问,“您留在这里才该拿着这虎符,万一……”
  “没有万一。”江穆安凶他道,“不懂的事情不要多问。”
  父亲再次成为了色厉内荏的模样,这样的脸色江闻夕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每次见了,都觉得心中憋闷难过,所以他下意识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沉默地接过虎符。
  深入梁域城池腹地,一不留心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今援军就要来了,他父亲还是狠心逼他去送死。
  去便去吧。
  虎符都拿出来命令他了,他又能如何反抗呢?
  “今夜就走。”江穆安背过身。
  “今夜?”江闻夕就算再失望,也没想到会被这么着急的赶走,他重复问了一句,随后额角隐隐间了青筋,“今夜雪大,陷马坑上面被白雪覆盖,父亲,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