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找到她吧。”对面人的声音中多了些不确定，但与他对视的一瞬，目光沉沉。
吴黔声这一生，从来不问无把握的事，他的世界观里，一个成年人拥有自己的判断力，若是将一个自己已有答案的问题抛出来，这个问问题的人，是要显示自己将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呢，还是你要说明你连自己都不信任？
无论是哪一样，都不是他这个身份地位该犯的错误，授人以柄等于将性命拽入其他人的绞刑架，随时随地的可以被判处死刑。
然而如今这个问题，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问出口，并且希望对面人给予肯定的答案。
即使他自己的答案是否认的。
“她要让我找到，我就能找到。”
江之寒看着沉沉的天际，忽而一笑，“我猜她应该是想见我的。”
*
付笛生难得今日心情还算不错，自从卷卷带来了爷爷的死讯，他已经心气郁结好久了。
爷爷曾经是整个家族的核心，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家主的孙子、是救世主的孙子、是这个世界核心的孙子。
这样的身份为他带来很多便利，从小到大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至于后来出了付家，他再见到厉害的人，已经学不会低头卖乖。
付家人的骄傲不允许他如此，但后来付家一夜间被打成叛逆，是所有除灵师家族的敌人，这样的身份转换让他痛苦不堪，一夜之间他所拥有的光环，似乎只能给他带来负累。
可惜这样混乱的局面并没有杀死他这个人、骄傲的心，反而让他生长的如同野草，疯狂而顽强。
所以付家没了爷爷又怎么样呢？这些年的日子，就是爷爷没有的日子。
他可以的，他不需要的。
难得今晚天气好，他开着车从祖宅出来，车速标上了一百二十迈。
晚风习习，他熟练的转动方向盘，穿过熟悉的街道，最后停在一家霓虹灯颜色并不出众的酒吧前。
灯光迷离，他看到了如有实质的纸醉金迷意味，下了车走上前推门，服务生引他走进熟悉房间。
三五好友相约，这些人家世都是不俗的，与酒水相搭的美人也是今日不同于往日，整个包房中充斥着酒香与女人香。
有人打招呼，他一一回应，拿起一杯酒喝了一口，视角转动，瞥到房间一角，一口酒没忍住喷出来，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围人纷纷送上不值钱的关心，他敷衍着应答，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角落里的人。
他似是感知到目光，侧目看来，酒杯被他举起轻轻一点，他笑起来，灯光流过他的眼角眉梢，带着别样的迷醉。
是与这间包房不一样的沉沦陷阱。
但他身边空空如也，看样子是把那些莺莺燕燕被打发走了。
付笛生干了酒杯中的酒，烈酒如火烧过喉咙，他确定不远处的人，就是来找自己的。
江之寒――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没少与江之寒作比，最后的结果大同小异，他输了和他输的彻底。
然而其实很早他明白江之寒并没有压人一头的心思，是他们这些人自作聪明、自作多情、自找罪受。
江之寒余光瞥到他走过来，动作轻柔的往酒杯中加上一块冰块，冰壁与杯壁相撞的声音清脆，余音消融，付笛生已经站在了眼前。
“付公子，借点东西？”
*
藏书阁再次打开，付笛生有些恍惚，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领了两个外人出入自家的宝库。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江之寒的挑选并不像卷卷那样简单粗暴，他只是闭眼感知了一下，就有了大致方向，眼下他只是灵气不足而已，感知力还是在的。
宝鉴被召唤出来，他看着徐徐展开的通道，恍如隔世。
花香弥漫，他入眼大片的花海，风过扬起花浪，指引着他向前走去，他向前走了几步，仍旧探知不到熟悉的灵气，引情阵中也是一片荒芜。
忽然有雾气升起，他眼前逐渐迷离，他不确定是不是今晚的酒精带来的迷离，但这样的迷离确确实实给他带来一点焦躁。
这是她的拒绝吗？
他停滞在原地，不敢向前。
忽而又一阵风吹来，如亲人亲昵的触碰，他感到那风尾扫过脸颊，如同亲吻。
风吹开雾气，引出一条路。
天空中的星际渐渐退去，光合影的转和间，他眼前的道路渐渐清晰。
感知力徐徐铺开，他用灵气震碎一道又一道幻影屏障，四面八方的灵气收到召唤，争先恐后的向着他体内飞去，那一片如同烈火烧过的贫瘠灵脉，逐渐焕发生机，他舒服的喟叹一声，脚步不再停滞。
时间被遗忘，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景色终于熟悉起来，是曾经深渊的入口。
他脚才一落地，那些烈火灼烧过的土地便开出花来，凤仙花的香气须须展开，他耐不住向前跑出，终于看到熟悉的深渊。
那原本的漩涡已经停滞，上面卡着一个如人形的尸体，他走近，才发现是半身雾气与半身何玉的缝合，它的表情狰狞，而何玉的神情却是隐隐带着笑意。
他瞬间明白，卷卷做了什么。
她先是利用它自大的心理，将它引入了引情阵，然后利用共情，让它与何玉的人生绑定，而在这期间，她利用全部力量将它困在阵中，它以为这不过是简单共情，要对它攻心而起，殊不知她是在一点点将何玉与它缝合，缝合成功，她直接杀掉何玉，完成双杀。
但看这个样子，何玉最后也是有意识在推波助澜，算是为自己、为付敏戈报了仇，才会含笑而终。
他回过头寻找那道身影，然而并没有结果，再转身看向深渊，那尸体旁却多了一道身影。
卷卷站在那里低着头，他看不清表情。手中的剑支在地上，整个人仿若一道风，很轻很轻。
江之寒忍不住敛气屏声，生怕惊动她。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不停的开动着引情阵，然而仍旧一点回音都没有。
最后一步，他走到近前，伸手拂去她肩上半朵惨败的凤仙花，指尖触到她的脸庞，是触目惊心的冰凉。
他慢慢的用力，她随着力量支起头，四目相对，他心底一颤，那双眼睛已经完全灰白下去。
江之寒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卷卷的时候，那双眼睛是黑白分明，眼尾上挑，带着十足的活力。
一双眼睛，他便看出了太多东西，眼前这个少女恃才傲物，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
后来再次见到卷卷，他与她对视的一瞬间，那双眼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不再锐利、不再招摇，如同她整个人内敛下去，然而时不时透出的锋芒依旧让他明白，某些方面，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认知依旧存在着。
但从来、从来都让他讨厌。
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了她独有的，那些会隐藏起来的野心、不训、桀骜、甚至是时不时的算计，就连常人会有的情感、生气都一一了无，让他如此陌生，不知所措。
出手轻轻拿下那把长剑，长剑随风化去，她整个人失去重心，瞬间倒下去。
他接住她，慢慢的、缓缓的随着她跪到地上，他控制不住将她揽进怀里，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我来了，我来了。”
风起，收割一片地上的凤仙花，那些凤仙花被吹起，纷纷扬扬的散在空中，她的身子渐渐被掩埋，似是要与周围融为一体。
他将脸埋进她白皙的颈，久久久久之后，空中散出一道声音，“对不起。”
――正文完――
第51章 ：一夜情
霓虹灯灯光流光溢彩，裹挟着夜色的纸醉金迷，一同袭向江之影那脆弱的神经。
她转了转酸痛的脖颈，眼风扫到一片花团锦簇的夜店招牌，捏了捏手中的可乐杯子，还是不太理解，有人会喜欢将嘈杂的、凌乱的地方当做放松的去处。
原地站了一会儿，无意间瞥到一抹蓝色消失在小巷里，她眉头一皱，想起那是附近附中的校服。
她扔掉可乐杯子，向着小巷而去。
呜咽声很小，奈何她耳力极佳，刀锋袭来的前一秒，她闪身后一脚飞出，那张猥琐的脸上已经挂了彩。
她为哭泣不止的女学生披上衣服，打电话报警慢慢向外走去，抬眸间，与一截车窗内的男人对上实现。
有些眼熟。
她蹙眉思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耸耸肩并不在心上，耐心等着警察来。
“江小姐。”
温文如玉的男声传来，她先是嗅到淡淡的檀香气息，才看清来人，她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你是？”
吴黔声挑眉，动作微不可查，她竟然不记得了，记性真是差劲。
不过当时她哭成那个鬼样子，不记得应该……也挺正常？
“吴黔声。”
她愣了几秒，然后做出一个很假很假的恍然大悟，“啊~谁家那小谁。”
他嗤笑一声，在他面前的人都是演技精湛的老手，忽然出现一个新手敷衍自己，他还真是倍感新鲜。
警笛声传来，他目送她离去，回到自己车上，淡淡吩咐司机，“走吧。”
*
“小姐，三号片区发生恶灵物伤人事件，董事长要求您今晚去解决一下。”
她翻了翻文件，有些疑惑，“这不是之前划给吴家了？”
递给她文件的秘书也有些疑惑，“是，但是下个月才交接，小姐忘了？”
江之影很少问这样的低级问题。
她点点头，深以为然，“确实忘记了，今天出门脑子落家了。”
秘书被她逗笑，挥挥手踩着小高跟走了。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叼着吸管思考了一下，在面前上点了几件法器，发送申请。
叮咚！
申请通过的提示音传来，她随手扔掉了空了的可乐，看了一眼时间，伸了个懒腰。
今晚加班，啊，是个糟糕的夜晚。
晚上八点，她来到了指定地点，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只见三指的小巷。
她最近和小巷有缘分啊。
出手甩出手中的法器，那是一把匕首，很适合近战攻击。
今晚的恶灵物根据资料，是个水属性的恶灵物。
她闭上眼放开感知力，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恶灵物的雏形，似乎是个人形？
几个跳跃起落，匕首寒光凛凛，她与恶灵物力量相撞，火花四溅，她却是看到一张不算熟悉的脸。
她眼睛都挣大了几分，落在不远处的空调外机上，心底为眼前的男人盖上四个字：‘阴魂不散’。
她转了转手腕，将不高兴摆在脸上，“你怎么在这里？”
“这地方不是划给吴家了？我在自家地盘，有问题？”吴黔声回问，看她喜怒很形于色的脸，又有些好笑。
“下个月才交接呢。”她从空调外机上下来，如同一只猫落地无声。
吴黔声像是并不在意程序上的事情，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江之影却是有些高兴，她从背包中抽出几张资料，“你在也挺好，我今晚不用加班了，你自己处理一下吧。”
说完背上背包，作势就要走。
没走几步，就被人拽住帽子，她翻了个白眼，回头不耐烦的问：“干嘛？”
吴黔声耸肩，“这是你的工作，为什么要推给我？”
江之影再次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地盘？”
“你不是也说还没交接？”
见他饶上了舌，江之影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正要继续争辩，却被他反手一拉扯到怀里，她脸色一红，感知力一动立即放弃挣扎，有一团灵力擦着她的发梢过去了。
微微抬起头，她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反身抽出法器中的剑，她想也没想就将吴黔声护在身后，她沉下眼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警惕值节节攀升。
吴黔声被她护在身后惊诧半分，凝出一道水波，悄无声息的向着恶灵物探去。
因为卷卷和江之寒打开了枷锁，人间灵力大涨，这些未清理干净的恶灵物实力也是大涨。
现在各个片区都在忙着清理恶灵物，属地辖区未交接清楚的，撞在一起的比比皆是。
然而知道他身份后，还将他护在身后的，这还是第一个。
他心底有些好笑，但也有暖流流淌出来，不禁笑骂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感性了？
水灵力已经成功上了恶灵物的身，他手掌聚拢，眼前的恶灵物一声嘶吼，爆体而亡。
江之影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身后人的手笔，收起剑依旧高兴起来，可以下班了。
“那再见咯~”她脚步轻快的走出小巷，吴黔声看着她背影消失，忽然想到自己也在加班。
他扫了一眼资料，翻了翻今晚的行程，发现他距离下班，还早得很。
忽然有些羡慕了。
*
两人再次见面，是江家家主的生辰宴会上。
吴黔声送好礼单，不耐烦应酬，就找了一个昏暗角落坐下打发时间。
还没等坐稳，台上的戏剧就咿咿呀呀的开场了，家主年纪大了，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
他其实很喜欢传统的东西，这些东西总是能让他心静下来，或者用这些掩盖一些暴力因子。
比如他在料理一些敌人的时候，喜欢安安静静的焚一柱香，点高香敬拜诸神明，昭告天下他的血债又添一笔。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又因果报应，阿鼻地狱等着自己。
忽然脚边的宴会桌布微动，他微微侧目，就撞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的目光自她的眉眼间一扫，没有收住向下一顺，却是一片妖娆的春色。
江之影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礼服，她保持着警惕心左看右看，唯独没有发现自己的春色外泄的事实。
吴黔声坐的位置很靠后，光线又很暗，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别人落座。
她巡视了一圈确认了没有人，才从桌子底钻出来，她摆弄了一下头发，晶莹亮眼的首饰被摘下来收好，她坐到了他更后一排。
“在躲什么？”
男声询问，江之影才看向他，压低声音道：“吴黔声，你能带我出去不？”
他微微一愣，瞥了一眼宴会厅中的人和出去的路线，淡淡笑道：“可以倒是可以，你有什么能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她侧头算是对他的应答，目光仍旧不住的四处逡巡着。
吴黔声想了想才道：“三件事怎么样？”
三件事其实有点多，但谈判的艺术就在于，不要先亮出底牌，狮子大开口有利于后来的讨价还价。
然而江之影半分犹豫都没有，“只要不偷不抢、不违背道德、不损害江家，成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