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惊呼,脚下却不敢怠慢,急忙把碍事的床帐一股脑分别收到挂钩上别好,“新妇第二日都得伺候丈夫起居的,小姐你怎可还赖着床?”
“他让我歇着的。”宋卿时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慵懒模样很明显还未睡醒。
她的话让绿荷想起昨晚二人折腾到半夜的壮举,目光也不禁扫过她脖颈处被人留下的暧昧痕迹,脸颊飘过一抹红晕,想明白这是姑爷在心疼自家小姐,不由得替她高兴,能得丈夫喜爱自是极好的。
左右那么多年,小姐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姑爷的那颗心,也会替小姐着想了。
往后夫妻,相协相助,日子总会越来越美满。
越想绿荷就越高兴,笑嘻嘻地道:“奴婢去给您找件领子高一些的上裳。”
绿荷的话和视线都在意有所指,历经人事过,宋卿时立马反应过来,抬手捂住空荡荡的脖颈,虽没什么异样,不痛也不痒,但她知道,那里肯定不好见人了。
这还没怎么冷呢,若是穿个高领上裳,岂不是故意引得别人往这儿看,再结合昨天新婚夜,就只差昭告天下他们有多“激烈”了。
她还要脸不要?
于是她赶忙叫住绿荷,“擦些粉遮遮就好。”
绿荷有些疑惑,难道不是领子遮得更全吗?但稍一思索,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止住脚步,先侍奉她起床洗漱。
趁着绿荷去整理床铺的间隙,宋卿时推开一扇朱窗,凉薄的晨风吹拂起披拂在肩上的几缕秀发,带来阵阵惬意的凉意。
昨夜他特意收了劲儿,今早她起来活动时,□□只有些微的不适。
但是终究是卖弄了几乎整晚的力气,早起实在饿得慌,她特意吃了几块虾饺垫垫肚子,只要等魏远洲从前院回来,就可以去给婆母敬茶了。
外头蒙蒙亮,还起了一层薄雾,内院的景色若隐若现的映入眼帘,还是如前世一般,“简陋”到不行。
从前她还住在魏家时,每每来找他时,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自从成了他的妻子,亲身住在这儿后,就觉得处处都是问题。
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怎得能够接受自己的住处有如陋室?除了基本的用具外,什么也没有,她住起来是这也差点儿意思,那也差点儿意思,可偏偏他觉得无甚不妥。
前世为了体现自己是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她硬生生憋着没吭声,就那么住了一年,直到第二年实在忍受不了了,才跟他提出想改造一下住处。
幸好,他并未反对,只是问了一嘴要改哪儿,哪怕听到她说哪儿都要改,也只是皱了下眉,就松口任由她去做了,有什么缺的还能管他要,可见他也不反感她插手他的生活。
今生她才不想委屈自己,决定同魏伯母敬完茶后,就顺便跟他提提这事。
第38章 脸皮
魏远洲不知被何事拖住了腿脚, 遣人来告知让她先行一步,在梧桐院外的抄手游廊汇合。
宋卿时也未扭捏,唤了绿荷就先启程往梧桐院而去。
魏家于她而言, 无异于第二个家, 无需仆妇引路,每处构造她再熟悉不过,脚下不带丝毫犹豫,熟门熟路地穿过好几个园子,再穿过一处清心榭,就到了与魏远洲相约的地方。
远远的,听见不远处的拐角传来欢声笑语。
“昨日见你呕吐得厉害,怕不是又怀上了?”
“害,我也希望是呢,赶忙叫了大夫来看,才发现是空欢喜一场。”那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似是在为自己惋惜。
“还是你有福气,有个争气的儿子,做的功课被公爹夸过几次了吧?”
“哪有, 都是他运气好, 公爹次次抽查的问题, 刚好都是他提前预习过的,比不过你家的天资高。”说出的话语透着谦虚,可她上扬的语调却难掩自豪和炫耀。
光听声音, 宋卿时大致猜到对方的身份, 约莫是二房的那对妯娌兄嫂。
四嫂李氏李清歌, 五嫂王氏王舒冉。
这两位以生子为荣,每次碰上面了, 必然少不了谈论孩子这一话题,而上辈子多年无子的自己,自然就成了她们嘲弄的对象,可没少被她们逮住机会冷嘲热讽。
魏远洲虽是嫡长房独子,魏家家主继承的第一顺位,但若按年纪排序,只能在家中排名第九,在他之上还有五个兄弟,四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各出自他的两位叔叔。
二房和三房皆是魏老爷子的姨娘所生的庶次子,出身差了些,能力却出众,如今在朝堂上的官职成就都算不得低,尤其是二房老爷,前不久一跃升任了从二品,但魏家家教森严,再加上身为嫡母的魏老夫人尚且还在人世,断不会容忍庶子上位的丑事发生。
可再怎么防,也防不住长子魏绪应突然离世后,其他两房在魏家的话语权逐渐扩大,生出些别样的动荡心思,比如说,明里暗里打压一下魏远洲这个晚辈。
如今二房风头正盛,避其锋芒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故而暂时还不想正面与她们对上,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等到声音逐渐散去,才重新抬步往约定之地走去。
没多久,魏远洲自石径跨步而来,在拐角处与她碰了面。
宋卿时注意到他额角上的一层薄汗,想必是怕误了时辰,一路从前院疾行追过来。
她好奇问:“出什么事了?”
魏远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轻轻抬手示意边走边说,“没什么,就是朝堂上的一些琐事。”
事涉朝政,她不大感兴趣,也就没继续往下问,“哦”了一声便没再启唇。
没一会儿,腰间再次传来阵阵熟悉的酸痛,从出门开始,一路上就断断续续有些不适感,她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什么,想着忍忍就好了,于是便一直没吭声,谁曾想那么久过去,竟毫无退散的迹象。
魏远洲注意到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忍不住侧目又瞧了她几眼。
眼前的她,身着一袭杏红长裙,胸前是宽片锦缎抹胸,绣着喜庆的鸳鸯,下搭一件极具韵味的同色马面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随着行走间的动作裙摆摇曳,使得步态愈发柔美优雅。
只是这迈步的姿势,实属有几分别扭。
他腿长,脚程略快,以前他都会特意放缓步调等她,两人才能勉勉强强同频而行,可是现在她要忍着痛,脚步就比平日里慢了一些,不知不觉,两人之间拉开了两三步的距离。
尽管她极力刻意想要忽略那抹不适,可越想抹去,它就越疼得起劲,忍了又忍,她还是不由得瞪了一眼让她受累的始作俑者。
可下一秒他突然扭头,吓了宋卿时一跳,“你干嘛?”
他张了张嘴,似是并未察觉,只道:“没什么,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好好跟上来。”
还以为被发现她偷偷瞪他了。
“你走慢些不就行了?”宋卿时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角,眼神示意他放慢脚步,跟自己并排而行。
“是为夫考虑不周……你这是腰疼?”魏远洲听话放缓了脚步,可没多久,就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拧眉靠了过来。
长臂一伸,竟是要大白日的来搂她的腰,瞧那样子,似要亲自动手替她揉捏按摩一番。
“你……”宋卿时顿时心一慌,赶忙拍掉他的手,往旁边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仓惶环视了一圈四周,见除了他们并无旁人,才松了口气。
“这是在外面,你怎得这般不知分寸?”她忍不住责怪。
她的印象里,魏远洲年轻时,可是极爱面子,鲜少与她越界亲热,这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光天化日就搂搂抱抱,他的脸皮呢?
若是被魏府别的人瞧见了,在背后嚼舌根,骂的可不是清风霁月的他,而是她。
“快到了,你离我远一些。”
“但是也别离太远了。”离太远,容易被人误会她不得宠爱。
“……”
远也不是,近也不是,那他该站在何处?
所幸,很快就到了梧桐院,有眼力见的丫鬟立即进去通报,等他们跨进门槛,就已有仆妇撩开隔门的帘子,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到里屋。
乌泱泱的,或站,或坐,聚满了人。
等他们一出现在屋内,一双双带着探究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大多都落在了魏远洲身侧的宋卿时身上。
隔了三年,她以魏家妇的身份重回魏府,成了这些时日每个院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卿时目不斜视,不乱瞥乱看,径直走向主座的方向,在场的她几乎都深深浅浅打过交道,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相处得或愉快,或不愉快,她都算领教过他们的厉害。
总之,人均八百多个心眼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新人并排跪在软垫之上,齐声道:“儿子/媳见过母亲。”
宋卿时背挺得笔直,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又双手奉给谢氏:“母亲,请喝茶。”
谢氏端坐于主座,弯唇一笑,露出眼角几条纹路,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侍女将准备好的红包和见面礼递到她手上。
瞧见那盒子装的东西,其余两房的儿媳妇都忍不住眼红。
那是一块质地绝佳的祖母绿玉镯,是魏家祖祖辈辈传给嫡系儿媳的。
她们,都没那个资格拥有。
宋卿时紧接着又给二房和三房的长辈,以及其他五个兄嫂分别见了礼,才轮到唯二比魏远洲的辈分小的两个妹妹给她敬茶见礼。
她们是三房姨娘膝下的一对双生子,刚好十四岁,长相虽说是一模一样,但性格却全然不同,一个内敛羞涩,一个活泼外向,一静一动,也算是魏府一道独特的亮丽风景。
再就是兄嫂的孩子们。
大都岁数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当初她离开魏家的时候,都还未到会记事的年纪,因此有几个都不怎么记得她,单纯稚嫩的眼神均好奇地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婶婶,一张张甜甜的小嘴让她不禁莞尔笑了笑,一一递给他们准备好的礼物。
敬茶礼结束,谢氏重新掌回说话权:“老夫人礼佛喜静,近两年愈发不爱出门了,你们等会儿去容安堂,记得不要打扰了她老人家。”
时下佛教盛行,民间推崇,士族皇室中人,也不乏信众。
魏老夫人就是其一。
“卿时就只要远远在长廊跪着,给老夫人瞧上一眼即可。”谢氏敛眸,沉声补充。
这话是单独说给宋卿时听的。
意思便是老夫人连正屋的门都不愿意让她进。
魏老夫人不喜她的出身,对她的嫌弃自来浮在表面,前世也只在每年年末晚宴时见过她几回,其余的时间里连去她跟前尽孙媳妇的孝都没那个资格。
毕竟在魏老夫人的眼里,不论是老一辈人的交情,还是结亲讲究的门当户对,嫡长孙媳妇的位置理当是柔嘉郡主的,从前柔嘉郡主还在魏家求学时,就极其受魏老夫人的喜爱,哪怕最后没那个缘分成为一家人,魏老夫人逢年过节也会请柔嘉郡主来魏府陪她说说话。
她这个孙媳妇进不去的容安堂,柔嘉郡主一个外人却能来去自由,试问谁能平常心看待?
这也是为什么她对柔嘉郡主抱有敌意的原因之一。
“儿媳明白。”宋卿时语气平静,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谢氏知晓老夫人拒绝宋卿时入内请安,无异于当众给宋卿时难堪,心中定会觉得委屈。
可从前被老夫人蹉跎的那些日子尚且历历在目,她不好替宋卿时说些好话,也不能违背魏老夫人的意思,不然只会更惹老夫人厌烦。
“去吧。”谢氏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不显,摆摆手让他们先行离开。
*
魏老夫人七十多岁的高龄,脾气古怪,不怒自威,府内人敬畏她,却也惧怕她,在容安堂做事的丫鬟仆妇皆小心谨慎,不敢轻易犯错,素日里在游廊行走,都要将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吵了老夫人的清静。
容安堂内,众仆妇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宋卿时亦然,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身侧的魏远洲倒是神色如常,不疾不徐地缓声道:“昨日是孙儿大喜之日,今儿个特意携孙媳妇来给祖母认认脸。”
话音落下,等了片刻,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方才走了出来,脸上的褶皱皮肉都堆在一起,笑着在他身前站定。
先是俯身施礼,随即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句:“大公子,老夫人让您进屋陪着说说话。”
魏远洲没作声,眉头却肉眼可见的皱起,黑眸里瞬间浮现出不满的神色。
魏老夫人只让他进屋,却并未提到宋卿时,如此明目张胆的轻视和忽略,实在让人生气。
晦涩的目光瞥到身侧之人。
婆子将他担忧的眼神收入眼底,先是一愣,目光复杂地扫过宋卿时的脸,最后仍旧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办事:“她就不必了。”
婆子的嗓音透着老人家特有的浑浊,像是干瘪的枯木,迎风发出的沙沙声,听得人嗓子也跟着难受。
说罢,又继续补充:“宋氏跪完之后,就可自行离去。”
听到这儿,宋卿时闭了闭眼,很清楚魏老夫人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她也就没必要上赶着去贴冷屁股。
依照谢氏的吩咐,刚想就地跪下去,却被一只手给半道拦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