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陆将军。” 刘退之抬眼,看着不动如山的男人,半跪下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开口:“吾甘为虎贲骑俘虏,只求陆将军……医治梧凤。”
  陆停渊沉默地看着那腰板挺直的少年,良久,才轻声答:“允。”
  大帐里立刻有人提着药箱走出来,刘退之突然迟疑片刻,又补了一句:“药、药给我就好。”
  “给他。” 陆停渊抬了抬手。
  少年接过药,连道谢都忘了说,迅速走出去,几次险些跌倒。
  “将军,留着他不会有祸患吗?” 待刘退之走远,副将才走上去问陆停渊。
  “凤儿是个好孩子。” 陆停渊眼角带笑,喝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地喃喃自语。
  “今年的江都城太冷。有火可暖时,便多留一时罢。”
  四)
  江都十二月,虎贲骑营里人人皆知,那个叫梧凤的卫兵多了个小跟班。
  刘退之每天都拄着拐杖,往来于将军大营与梧凤的营帐之间,有时是去拿药,有时是去领粮饷和水。
  大战已毕,滇南军一溃千里,已经开始拔营撤离江都。城外观望的杂军也已陆续投靠大历,天下将定。虎贲骑也在整理行装,等待新的军令。百废待兴时,没人有精力去顾及一个败军俘虏的死活。
  哗啦,帐帘掀开,刘退之弯腰俯身,将熬好的汤药与饭食送进帐中,就迅速退了出去。然而眼角余光还是看见了正在换衣服的梧凤。
  油灯光芒微亮,美人发丝拂过肩头,她眉头微蹙,咬着换下的布条,将紧绷的白布一圈一圈地绕在前胸。
  他急匆匆地放下帘帐,心中没来由地烦躁起来。她总是这样不设防,不知是不拿自己当女人,还是不拿他当男人。
  “殿、殿下,请进帐片刻。” 她请了清嗓子:“有话同你说。”
  他整理了一下早已破旧脏污的外袍,低头进了营帐。看见她端正坐在草席上,佩剑放在一边,像是特意洗过脸,比平时更光彩照人一些。
  果然是美人。他没来由地心里浮现这样一个念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几日,多谢殿下照拂,梧凤得以活命。” 她低头行礼,他一动未动。
  “无需谢我,一命还一命罢了。” 他嘴角动了动,却只说了这句淡漠的话。
  “殿下要走了,是吗?” 她行礼后,却没再抬眼,只是低头问他。
  “是。” 刘退之笑了笑:“听闻滇南此战伤亡惨重,无人主理政事。” 他攥紧了衣袍下摆,较劲似地按捺着其他情绪。“况且虎贲骑营也不是久留之地。”
  “好,我去送你。” 她拿起佩剑,起身的一瞬间扯到了伤口,眉头一皱。他立刻伸出手去扶她,两人撞在一起,夜里换药时呼吸咫尺的暧昧又浮现在眼前。
  “说了伤势还需静养,你逞什么强。” 他话说出了口,才觉得这句责备太过亲近,率先红了耳朵。
  她却毫不在意地抓着他手臂站稳,抬头明媚一笑:“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送一程又如何。”
  那双澄澈的眼看进他眼里,刘退之听见沉寂已久的心中有异样的响声,是冰河解冻,滔滔春水一泻千里。
  江都城外,青草萋萋。
  “殿下,那日在城头,你恐怕也算准了滇南军会射杀你吧。” 她对他开口。
  刘退之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讶与赞许,才抬眼看她:“是。”
  “我原本就存着死志,被杀了,也不过是求仁得仁。” 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转头望向狼藉遍地的战场,有百姓拖家带口,在城外燃起祭祀死者的纸钱。也有僧人做法事,超度亡魂的声音回荡在青天之上。
  他静默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摸向她的脸。梧凤下意识退后一步,又咬唇站定,眼里闪着光。刘退之笑了笑,故意弹了她脑门一下。她恼羞成怒地瞪他,却看见刘退之眼里的情绪,一时愣住。
  他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手指又顺着耳垂拂过,停在耳根,缓缓收回了手。
  “后悔救我了?”
  “梧凤遵军令行事,问心无愧。” 她犹疑了一会,才如此回答,眼看着刘退之原本闪亮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好。” 他点头:“我知道了。”
  他最后一次深深看她一眼,就翻身上马,朝郊外远处的官道走去。
  走了几步,她才喊住了他:“殿下。”
  他停了马,却没有回头。
  “若有一日天下太平,可否去滇南见你?”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白衣在风中猎猎飞扬,一双凤目顾盼流光。
  “好。我等你来。”
  五)
  两年后,梧凤从守卫一路拼杀,成了传闻中功名仅次于陆停渊的“凤将军”,大历军队也势如破竹,攻下一城又一城,直逼漠北。
  仅剩狼牙山最后一仗,天下就会太平。
  然而她却未曾想过,那些曾与她一同浴血奋战的同袍,会被悉数埋葬在天亮前的永夜之中。
  狼牙山一战,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带着比她年纪更小的余兵冲出重围,才得知虎贲骑的主力中了埋伏,被悉数斩杀于狼牙山下,无一幸免。而就在同时,刘玄礼于京城登基,定国号为大历,大赦天下。陆停渊被封镇国将军,征调去漠南,书信不通,生死未卜。此刻,她才想起陆停渊曾经叮嘱她的那句话:“虎贲骑,乱世则出,太平则隐。”
  如今漠北已定,天下将一,天子赏赐数万,却独独将虎贲骑派到山穷水尽之处,又恰巧遭遇埋伏。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悬崖绝壁间,她身后是最后的虎贲骑二十余人,非残即伤。面前是天地茫茫,无处可退。她静默许久,突然笑出了声。
  “出发。”
  “去何处?” 副将问她。
  “滇南。”
  六)
  从漠北到滇南,他们走了月余。从冰天雪地走到绿草青青,陌上野花开遍,终于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大城。
  滇南已到。
  她将众人安顿在郊外,一人一马,独自走向滇南王城。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却是天地改换,物是人非。
  出乎她意料的是,守城的卫兵并未盘问她的来历,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皇城,一步步走上百尺高台,走进幽深的王宫。
  刘退之可还活着?还住在此处?如今的滇南是谁把持政事,若是刘退之还活着……会允许她这个昔日战场上的敌人带着滇南的敌军驻扎在城外吗?
  可是除了滇南,天下太平时,虎贲骑竟然无处可去。
  大殿空旷,她踏进殿前的石阶,每一步都是脚下军靴的回声,直到看见宫殿深处,龙椅上坐着的,是那张曾在梦中浮现过无数回的脸,也看见了他身上的玄色龙袍。
  两人都一时有些恍惚。许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
  “吾乃大历虎贲骑主将梧凤,见过殿……不,殿下。”
  静默中,她只听见殿里滴水漏钟的声音,滴答、滴答。
  “你终于来了。” 他开口,浑厚沉稳,是个男人的嗓音。他也不再是那个孱弱的俘虏。两年不长,却也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走近些。” 他的声音平静如深潭,藏着惊涛骇浪。她只听见风暴的端倪,然而还是一步步走进宫殿深处,走近那张王座。
  当她越来越近时,他站了起来,掀开挡在王座前的珠帘,走下玉阶,走到她面前,步伐矫健有力,全然不像是从前那样步履维艰。
  “听闻虎贲骑近年出了个凤将军接替陆停渊,果然是你。” 他神色晦暗。
  “你不是很聪明吗,梧凤?为何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他的眼睛落在她全身破烂脏污的铠甲上,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低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殿下。梧凤不远千里来滇南,是有事相求。” 她艰难开口。
  “我知道,你所来为何事。” 他截断她的话,又自顾自一笑:“是为了你的虎贲骑吧。”
  她攥紧了拳,却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你的皇帝不要你了,陆将军也不要你了,连虎贲骑也丢下你,你才想起我,是不是?” 他忽地咬牙切齿:“我原本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我等了你两年,熬死了父皇,杀了皇兄,又遍寻名医,治好了腿,就等着你来。”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终于抬头,第一次看清了他。
  “守卫说,你是一人一马入城,我原本很欢喜。” 他语气冷漠得近乎残酷:“后来才知道,你是将同袍留在了城外,来与我求情。”
  “虎贲骑是滇南军的死敌,江都一战,多少滇南儿郎死在城下,你让我留他们在此休养生息?梧凤,你是真傻,还是太天真?”
  他咄咄逼问着,却看见她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瞬间偃旗息鼓。
  “就算要救,我也只救你一个。” 他眼里的火渐渐灭下去,拂袖转身走回王座。 “别人与我有何相干。”
  “殿下想要梧凤如何。” 她攥紧了拳又放下,终于说出口。“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换他们活着。”
  他停了步,忽地冷笑了一声:“怎样都可以?” 接着回转身,走到距离她仅一步时才停下,伸手抚摸她肩头与脖颈:“要你留在我宫中,也可以吗,凤将军?”
  她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一瞬,想挣扎时,他的手已经移到她背后,解下了她身后铠甲的系扣。哗啦一声,肩甲落地,她被他拉进怀里,手腕反扣到腰后,动弹不得。他的唇在她颈项间游移,却始终没有碰到她。
  “陆将军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忠心于他?” 他咬牙切齿:“你呢,你自己呢,你愿意如此自辱吗,梧凤?”
  “国士遇我,国士报之。” 她声音很低,却让他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梧凤自幼病弱,被父母遗弃在深山。虎贲骑给了我一条活路,从未低看我,轻慢我,拿我当做同袍亲人,教我射箭骑马,与我同阵杀敌。”
  “我们说好了,等天下太平,就各自归乡,可他们都死了,死在狼牙山下。剩我一人,要如何活着?你说得对,我是走投无路时才想起来滇南。若是殿下不愿收留,我们现在就走。”
  她第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却字字绝情。
  他眼里情绪翻涌,却没再说话。天色昏黑,她长途跋涉又精疲力尽,刚转身走了几步,竟就地昏了过去。
  “梧凤!” 他吼出声,立刻去探她的鼻息。发现是睡着之后,才松了口气,抱起她走进黑暗之中。
  “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愿投奔我,我很欢喜。大历的皇帝拱手将虎贲骑送与滇南,我也很欢喜。” 黑暗中,他吻了吻她额头,眼里是压抑许久的怜惜和……占有欲。
  “就算天下人都背弃了你,我也不会不要你。”
  七)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处大殿里,只点着一只红烛。那红烛上雕着蟠龙,火舌灿灿,将床帐内外照得通明。
  朦胧中,她看见半开的床帐外站着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脱下龙袍。背脊上肌肉虬结有力,只是常在深宫,比征战在外的兵士更苍白。
  滇南王刘退之。
  听见响动,他回头看她,侧脸在灯光下俊美无匹,眼神狡黠,是壁画上的狐仙。
  “醒了?” 他挑眉看她:“醒了便好,今夜会有些长。”
  他掀开帐帘,俯下身上了床,还没等她挣扎起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男人身上蒸腾的热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滇南之行,是虎贲骑余部最后的活命机会。她赌她了解当年那个孤僻小殿下的心思,所幸赌对了,可心里却泛着空荡荡的回响,像是眼看着风雪中少年的影子骑马远去,怎么追都再也追不上。
  “怎么又流泪?” 他叹了口气,再度松开她,半撑着身子坐起,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就这么讨厌我吗?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他神色由担忧转为恼怒:“是那个姓陆的?”
  她被他的表情逗笑,心中的酸涩淡了一些,终于主动握住他的手。
  “我不讨厌你。” 她眼神诚挚, “从未讨厌过你。”
  他的眼神由震惊变为欣喜,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沉下身,将她牢牢控在身下。
  “再说一遍。” 他第一次吻她,却从耳垂吻到眼睫,始终不敢碰她的唇。“我很爱听。”
  “梧凤。” 他喘息声就在她耳边:“只要你留下,我会派人安置虎贲骑。”
  她眼神里的理智已快被欲望烧尽,却依然发着倔强的光:“但我只要一日活着,便一日是虎贲骑的主将,不能做你的后宫。”
  他额头抵着她胸口,努力压制剧烈的喘息:“我不要你做后宫。” 他握着她后颈,亲吻她那处箭伤。
  “殿下如此待我,我与烟花女子有什么分别。” 她喘着气,用手抵着他的胸,两人在床上如同打仗,各不相让。
  “我怕是疯了,才会喜欢你这么心如铁石的人。” 他眼角泛红,继续狠声质问:“若不是为了虎贲骑,你也不会来滇南,是不是?”
  她没有再挣扎,上身弯曲如一张弓。许久之后,他才停下,眼神幽暗。
  “殿下,请答应我一件事。” 她看着他,眼神澄澈:“安置虎贲骑。”
  他扶额笑出了声,笑得肩膀都在抖动,接着垂下头,握住她肩膀,替她穿上外袍,系紧了衣带。
  “我答应你。但日后与我在一起时,不许再提起虎贲骑。” (八)
  梧凤若无其事地出了城,那时正是滇南的暮春,漫山遍野开着血红的凤凰花。
  她独自一人骑马出城去,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城头站着滇南王,披衣蹙眉,看着她仍旧穿着那一身沾满血污的铠甲,走进凤凰花树染红的山丘,消失在他视野之外。
  年老的宫监站在他背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殿下,该用药了。”
  他回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徐掌事,我腿伤尚未痊愈的事,不准告诉凤将军。” 他故作严厉地叮嘱宫监。
  “是,老臣知道。” 对方笑得一脸欣慰,忍不住感叹:“不过那凤将军,真是与殿下所画的一模一样啊。”
  “徐九。” 他瞪了老宫监一眼,对方立刻应声:“是是是,老臣失言,老臣告退。”
  天色将暗,她终于骑马行至虎贲骑扎营所在,却见二十几个少年都整整齐齐列在营外,大风吹起他们都衣袍,有几个年纪小又负伤的也挣扎着站在一起,面色悲切。她立刻摆起笑脸,翻身下马,向他们走去:“不是说过,我与滇南王有救命之恩,愿意助我的吗?为何都哭丧着脸?”
  “凤将军。” 年纪最大的副将跑上去为她牵马:“凤将军,若是滇南王欺负了你,我们拼却了性命,也要杀进滇南王府,为你报仇。”
  “什么打打杀杀的,以后都不许说了。” 她听见“欺负”二字,方才的一幕幕都立刻浮现在眼前,立马心虚地转移话题:“你们年纪尚小,还有许多好日子可过。从今后,我们便住在此处,不走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