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不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走了。” 她望向凤凰花林的那一端,依稀可看见滇南王城的影子。
  “我们便在此地,改名换姓,耕田读书。但凡有一日太平年岁可过,我们便做一日桃花源人,从此,世间再无虎贲骑。”
  九)
  滇南王没有食言,第二日便派人去了虎贲骑大营,赐予他们田宅数处,收纳他们为滇南民户。而所有人都兵器都早已在之前被她架起铜炉,一一熔毁。
  “凤将军!” 当她将贴身佩剑也扔进铜炉里时,副将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今后,不可再叫凤将军。我乃你们的长姐梧凤,故土遭遇灾荒,带着族中后人迁徙至此,在滇南定居。” 她看着利刃在火炉中融化,眼神平静:“也不可再提起虎贲骑,违者军……家法处置。”
  炉火照着她眼里的微光,身后几十个少年齐齐向她拜以军礼。
  “是!”
  自那天起,滇南郊外便多了几处新盖起的宅院,植树种田,往来之人都是眉目良善的少年人,待人温和有礼,又通中原官话,行动间又有些参过军的底子。城郊住户不敢冒犯,也只相敬如宾,日子久了,就渐渐熟络起来,逢年过节互通有无,甚至集资开起了医馆与书院。
  那一众少年人都无姓氏,名字中都带一凤字,称呼以年岁排行。只副将不愿改名,梧凤仍旧称他本名:叶北征。
  叶北征那年刚十八岁,自诩看人看事都比余下那几个半大孩子透彻些。他们都是虎贲骑征战四方时收留的弃儿,待同袍如家人。虎贲骑主力被灭后,梧凤在他们眼里就是威严赫赫的长姐,她的话就是军令。
  可叶北征不同。他未曾见过滇南王,也未曾经历江都之战,遇见梧凤时,她已经是凤将军。年岁久了,军营中的人都忘了她是个女子,可叶北征记得。她曾在漠北从乱军中救下他,还因此负了伤。叶北征世代行医,替她看过伤的第二天就参了军,拼命被选进了虎贲骑。
  这些梧凤都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思都在应付滇南王城里那位,无暇他顾,更体察不到身边人的少年情思。
  刘退之自从那一夜后,再没来叨扰过她。她的日子过得太清静,清静得有一丝丝诡异。她虽下意识觉得刘退之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又不能擅自去招惹他,只好夜里辗转反侧。
  直到一个月后,她清晨走出院子,看见大道尽头驶过一辆青壁马车,虽装饰低调,车帘上却印着滇南王室的徽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马车堪堪在她的院门前停下,车帘内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接着是一张清俊的脸,只那一双凤眼给脸上添了几分俏色,顾盼生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歌楼里的清倌人。
  那双眼向她看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把她盯到脸红,才狡黠一笑:“寻常女子的装扮,也很适合你。”
  恰在此时,院门一开,叶北征提着把扫帚出来,看见车里的美男子先是一怔,再看见梧凤都表情,又是一怔,像知晓了什么似地,脸色瞬间变白。刘退之看见了叶北征的脸色,也眉眼瞬间阴沉。
  “他是谁?” 刘退之和叶北征异口同声。
  “叶北征,见到滇南王,还不行礼。” 她按着少年的脖颈用力使眼色。刘退之此人城府太深,她相信他不会为难自己,可未必不会为难她身边的人。
  但梧凤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叶北征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颇为无礼地直视刘退之,两人电光火石地对视了一会,叶北征才低下头去,不情不愿地叫了声殿下。
  “哦,叶北征。” 他挑眉点头:“年岁几何?”
  少年不顾她在后面暗中掐他的腰,扬起下巴回答:“十八。” 她又掐了一把,才改口道:“虚、虚岁十八。”
  “哦。” 刘退之的眼睛再次眯起来,狐狸一样端详了他一会,才抬眼去看她:“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 又沉思道:“不对。当年我与你相见时,也不过十八岁。难不成,你那时便中意我了?”
  这两句话把叶北征直接震在了原地,也把她震在了原地。王室的车驾旁原本站着侍卫,此刻都像聋了一般后退出数尺远。她恨不得用眼神把刘退之扎个对穿,他却心情颇好地眯着眼一笑,还掏出把扇子摇了摇。
  果然,一旦信了他就要倒霉。
  她不忍心看叶北征被他欺负,就向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和刘退之大眼瞪小眼:“殿下,我家人在此,莫要胡言乱语,让人误会。”
  “哦,家人。”
  他点点头,又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的车驾:“今日本王来,是想邀凤将军去郊外赏赏凤凰花,不知可否赏光?”
  两人对视间,他眼里的神色她看得分明。那天的话她记得清楚。此前不来,便是不想要,现在他想要了,于是就来了。这笔帐他算得明白,她也愿赌服输。
  梧凤没说话,只伸手攀上了马车的车辕。正要借力上去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她回头,却看见是叶北征抽了刀,怒气冲冲地看着刘退之。
  虽然那是把砍柴用的钝刀,但叶北征的虎贲骑刀术并未淡忘,抽刀的一瞬便让刘退之眼神一变。
  “北征!” 她断喝一声,少年瞬间遵命收刀入鞘,眼底的怒意却还未散去。
  “放心。本王会照顾好你阿姐,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先发制人,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还将“阿姐”两个字说得更重了一些。说完就上了马车,还伸手将她也搀了上去。
  十)
  车帘放下,她侧耳听着马车驶离了小院,才送了口气。待回头时,耳边极近处响起他的声音:“你方才叫他北征。” 他玩着手里的扇子,“为何从未叫过我退之。”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退之。” 他打了个冷战,打开扇子摇了摇:“确实不大好听。还是叫我殿下吧。” 他又侧过脸去专注地看着她:“偶尔叫一叫本名,本王也愿意。”
  她不理他,掀开车帘去看外面的风景,被他一伸手挡住了帘子。车厢窄小,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圈在他手臂之间,无处可逃。
  “伤好了吗?” 他低声问她。
  “什么伤?” 她装傻。
  “那天晚上的伤。” 他摇着扇子咳了一声:“本王后来想起,凤将军身上还有伤。怕是动作有些大,伤到了将军。”
  她的脸红了又白,最终只是淡然一笑:“殿下此言便是见外了。梧凤既然已经是殿下的人,自然予取予求。”
  她眼里万般情绪闪过。
  “梧凤。”
  他翻身将她压在车壁板上,将车厢震得左右晃了晃,但马车仍旧若无其事地前行着,窗外火红的凤凰花一蓬蓬地燃烧着,漏进车厢里丝丝缕缕嫣红的日光。
  “我不来的这些时日,你可曾睡过安稳觉?” 他声音沙哑,吻着她后颈。
  她被吻得心猿意马,想起每夜辗转反侧的那些瞬间,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后颈,开口却依然冷冰冰:“殿下愿意如此想着我,受宠若惊。”
  他白了她一眼:“没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合说假话吗?”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神只望着窗外,不再看向他。车子依旧前行,车身却在微微摇晃着。
  最后一线霞光燃尽之时,换了身衣服的梧凤被送回了小院,车进深巷后,就看见一个少年正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她立刻叫停了车,跳下去喊了一声:“叶北征!”
  “凤……梧凤阿姐!” 少年看见她出现,眼神顿时亮起来,却在看见她的衣裳时脚步顿时停滞。
  “阿姐,你的衣服……” 此时刘退之刚从马车上好整以暇地走下来,正好对上少年的眼神,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吃了。刘退之吹了声口哨,摇了摇扇子。
  “哦,我在、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沾了泥,便换了一身。” 她做贼心虚,摸了摸发烫的脸。
  “摔了?可有受伤?” 少年眼神瞬间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抓过她的胳膊,她却被一只男人的手拉到一边。叶北征不忿地看过去,恰好对上一双深沉的狐狸眼。
  “本王说过,你的梧凤阿姐与我在一处,不会有事。”
  她拍掉刘退之的手,没料到他先一步默契放开。少年看了看她又看看刘退之,突然向后一步,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山上没有饭食,殿下想必是饿了。若不介意,可否在陋舍用了晚饭再走?”
  她不知叶北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留刘退之在此用餐那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于是她简单干脆地回了句:“他不饿。”
  他看了她一眼:“你怎知我不饿。” 又笑眯眯地看着少年:“多谢相邀。”
  梧凤:……
  半个时辰后,她独自坐在桌子的一端,叶北征与刘退之并肩坐在桌子另一端。叶北征盯着她,刘退之撑着下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和叶北征。
  饭食摆了一桌子,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她却毫无动筷子的心思。
  少年正襟危坐,举起筷子的手又放下,忽地一本正经地对她开口:“我知此言太过唐突,但北征已想了许久,并非临时起意。” 他清了清嗓子:“待我及冠时,想求娶阿姐。”
  啪嗒。梧凤刚夹起的鱼肉又掉回了碗里。
  “哦?” 刘退之像是早已料到,眉毛挑了挑,一脸看戏表情。
  “你你你叶北征你胡说什么。” 她连忙低头夹菜,掩饰心里的慌乱。
  “我知道,阿姐与殿下交情匪浅。但殿下也知道,阿姐她是凤将军,虎贲骑的主将,不可能做谁的妃嫔,在后宫里了此残生。” 他眼睛看着梧凤,却字句都是在说给刘退之听。
  “北征,不得无礼。” 她呵斥他,然而少年像是铁了心要将憋着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殿下若对阿姐有过真心,就不应当为一时之欢愉,将阿姐困在此地一辈子。” 他字句清晰,掷地有声。
  她偷瞄刘退之,却意外地看见他神情落寞,不再像方才那样神采奕奕。
  “我恋慕阿姐多年,敬重她是凤将军,也始终记得她是凤将军。我愿此生追随她,与她同生共死。敢问殿下,你能吗?”
  少年眼神清澈,无所畏惧,直视着那个狐狸般的男人。窗外最后一缕晚霞在此刻褪去,月明星稀。室内尚未燃烛,她看不清刘退之脸上的表情。
  “我不能。”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苦涩和落寞。
  十一)
  那天之后,她又有许久没有见过刘退之。她以为他终于就此收手,断了对她的心思,倒也是件好事。对于叶北征,她也没有过多责罚,叶北征也算准了她不忍对他怎样,主动请缨受罚,自己将自己关在柴棚中数日,不进饭食,最后还是她心软,将他放了出来。
  天地悠悠,她在滇南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偶尔听闻些京城里的事,说陆将军当年收养的义子在那场大乱中并没有死,还回了京城,娶了从小青梅竹马的右相夏焱之女。
  那件事给了她些许安慰,想起她也曾听闻过那个陆将军收养的孩子,是个倔强的少年人。陆远没有死,韩殊掌权,世家死灰复燃。也许,京城也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样太平。
  她暗中召集余部,叮嘱他们万不可荒废武艺,但平日里切忌与人动武。
  虎贲骑,天下无道则出,有道则隐。这是陆停渊说过的话,她时刻铭记。然而,就算是他们不想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找上门来。
  先是叶北征在某天不告而别,她不愿去求助刘退之,只能暗中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他南下去了江左。一年后叶北征回来,却对她避而不见。她决意将他也晾一晾,就没有再去理会此事。
  于是,当滇南郡守带兵围了他们所住的村寨时,她才知道叶北征从江左带了什么回来,但做什么都已经迟了。
  郡守说,此处有人私自贩运朝廷禁售的阿芙蓉。那原本是军中用来制作麻醉药的原料,近年来竟然有人用它制香,后患无穷。
  她叫来叶北征盘问,他听后大惊失色,说自己当年带回阿芙蓉花种,只是因为当年在军中这味药草难得,就分给了同袍弟兄们种植,希望来年可售卖些许,补贴日常用度。
  此时,郡守所带的兵已将寨子团团围住,火把的光将暗夜照得如同白昼。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待梧凤冲出去时,外面已经砍杀震天。
  血,处处是血。虎贲骑已许久不使刀剑,手边连武器都没有,只能带着农具与穿铠甲的兵士砍杀。
  她不远千里地来滇南,以为这里是桃花源。却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与欺压。
  “凤将军。” 叶北征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北征还有件事,瞒了凤将军。”
  他从她身后经过,抽出一把铮亮的长刀,递到她手上。
  “凤将军的佩刀,那日我从炉里捡了出来,又暗中锻造好了。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送你,现在看来,也是不能了。”
  少年地笑容在火光里无比真挚。
  “是我连累了弟兄们,北征自当以死谢罪,但愿能平息这场祸事。”
  他独自走了出去,几步之遥的火光之外,站着郡守和他的卫兵。叶北征冲了出去,用漠北军常用的擒拿招数抢了一把刀,刀锋直指着郡守:“今日之祸事,全因我一人而起,自当以死谢罪。但郡守不查明虚实便屠我村,杀我同袍,实在蹊跷,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灭了我们的口,天下人便不知滇南与江左勾连之罪吗?”
  他的声音洪亮,喊杀声一时间停止。火光熊熊中,梧凤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叶北征的名字,但已经太迟了。
  他用那把刀抹了脖子,鲜血喷溅,寂静中有残忍的声响。
  郡守也被吓住,命令士兵们停止进攻。她跑上去抱着叶北征,几乎泡在血水里。
  “北征,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带你们来滇南,我对不起弟兄们。”
  “凤将军。” 少年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依旧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我带着花种回滇南时,真的以为我能、能帮到你,帮到弟兄们,让大家不必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别说了。” 她已经泣不成声。
  “没想到会这样,是我的错。” 他逐渐力不能支,声音越来越低。
  “我不怨你,没有人会怨你。” 她抚摸他的脸,脸已经逐渐冰凉。
  “好想回到从前,我们都在虎贲骑的时候。” 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梧凤,你说,天下太平了,为何我们却无处可去了呢?”
  十二)
  刘退之赶到时,只见到梧凤跪坐在地上,抱着已经断气的叶北征。她的目光漠然,像是再没有生气。
  他大怒,下令王军羁押郡守,彻查此案。
  滇南从来独霸一方,大历朝廷虽会向滇南派郡守作为一方长官,但滇南王依然拥有绝对权力。只是到了刘退之这一代韬光养晦,几乎与郡守平起平坐。
  可从那天开始,人们才知道那个闲散王爷也许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的不问政事。
  不到一个月,郡守就被问罪处斩,刘退之挖出了其与江左世家勾结,倒卖阿芙蓉的事件,此行为由来已久,整个滇南都深陷其中,后患无穷。他处理此间事务,又颇费了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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