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陛下,今天不行,我累了。” 她眼睫颤动,握着他手腕的力气却没那么坚定。他闻言,也停下了手,却仍旧将她禁锢在门边,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 她轻抚他后颈,笑着问。 “又遇着棘手之事了吗?”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闷声开口:“他们说,你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是为了社稷江山,还说我们貌合神离。”
  梧凤眼神立马变了,凶巴巴地开口:“谁说的?”
  他语气依旧委屈,手却在她腰间上下游走:“话本里都这么写。”
  “话本?” 她听得云里雾里。
  “嗯。今日去逛东市,听了几个讲当朝故事的话本子。讲到你我的事,都说帝后感情不和。” 他歪着头偷看她,发现她在认真生气,就更大胆地说下去:“梧凤,你说我是不是该将那几个说得好的叫进宫里,好好与他们讲讲当年的事。”
  她的脸刷地红了:“不、不许讲!”
  刘退之露出会心的笑:“可你我之间这段,若是不记下来,实在可惜。” 说完,他又蹭了蹭她的颈项,话音带着困意:“当年,孤为了博得凤将军青眼,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从前的荒唐往事一幕幕地浮现起来,她像炸了毛的猫一般从脸红到了脖子根:“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他玩味地欣赏了一会她的窘态,才笑着点头:“好,不讲。” 说完又低头玩她的衣带:“那孤如今担着一个薄情皇帝的名号,还不能洗刷冤屈,是不是应当给我些补偿?”
  她思索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我以为陛下从前已经十分不要脸,原来还可以更不要脸。”
  他点头同意,一把扯下她的衣带,宽大的衣领瞬间松垮,还没等她捂上领口,他就向她锁骨往下几寸深吻下去,她握着他后颈的手瞬间停顿,难耐地轻喘了一声。
  “凤将军还是老样子,口是心非。” 他眼里闪过得逞的笑,一把将她抱起,走进书房深处的卧榻。步伐稳健,与刚才昏昏欲睡的样子判若两人。
  “今、今夜不要胡闹太过。我明日还要去南大营。” 她咬着唇揪住他衣领,企图讨价还价。
  男人将她放在卧榻上,听闻此言,眉毛挑了挑:“还去?听闻近日想与凤将军切磋的将士不少,若是有看上的便告与孤,明日就将他从名册里划了。”
  她捧起他的脸:“原来是在为这个生气。”
  他默不作声,只是低头亲吻她。梧凤眉开眼笑,难得地任由他胡作非为,中途还配合了一下。
  红烛高照。刘退之借着烛光打量她的睡颜,窗外传来夜莺鸣叫,于是他转身吹灭了红烛。
  二)
  刘退之第一次遇见梧凤,是在大历初年,虎贲骑攻下江都的那一场大战之中。
  史书中对于他的这段经历原本只有寥寥几个字,毕竟不大光彩:大历朝的第二位皇帝,少年时曾与先帝在江都对战,不仅被先帝打败,还被先帝手下的将领俘虏,关了数日才放回去。
  然而刘退之却对此津津乐道,还说若不是那次大战,他就见不到梧凤。没遇见梧凤,他就还是那个滇南王宫里的瘸腿三殿下,毕生理想不过是活着二字。
  他向来说话半真半假,此话也是一样。当年的刘退之确是有腿疾,却是他为避王位之争亲手所为;而他毕生理想也不过是活着二字,但仅就那两个字,于他也是奢望。
  滇南刘氏,数百年前便镇守一方,自立为王,几代积累之下,其财力与兵力可堪与中原分庭抗礼。只是历代滇南王长袖善舞,又有不参与中原纷争的祖制,才在乱世中保全了滇南。到了刘退之的父亲那一辈,版图已扩张至江左,伸手便可夺取江都。
  那是距离一统中原仅余一步的位置,绝对的权力摆在眼前,再严厉的祖制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于是老滇南王无视了不准参与中原纷争的规矩,挥师北上,决意攻占江都。
  那一年,滇南王宫里充溢着不安的躁动。人人都觉得此战必胜,毕竟在滇南的绝对兵力优势面前,其余的起义军不过是散兵游勇。
  就在此刻,早已被人遗忘的皇子刘退之第一次踏出自己所在的深宫,走进大殿,对他已多年未说过一句话的父王开口,请求一同去征讨江都。
  那是大历初年,老滇南王已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孩子。他的母亲多年前忤逆了王,被下旨勒死在深宫,他从小在冷宫长大,十余岁时就瘸了一条腿,终日坐在椅上或是拄着拐杖。是个谁都视而不见的废人。
  滇南王第一次正视他,发现他已经长高了许多,站起时竟与自己平视,只是平日里佝偻着,根本没人发觉。
  彼时的王世子、刘退之的长兄正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同站在殿里的还有他的二哥、三哥、四哥。
  他们原本都在殿内议事,可谁都没有想起他。
  老滇南王听了他的请求,哈哈大笑数声,给了他个抄写文书的职务,允许随军一同前行。所有人都跟着笑,让他快些感谢父王的知人善任。
  他放下拐杖,行礼下拜。伤腿行动不便,拜下后再站起来时摔倒了数次,仍旧咬牙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出了大殿。直到行至无人处,他才咬牙扶着墙壁半跪下去,双膝已经鲜血淋漓。
  “你当年为何要主动请缨去江都?” 多年后,梧凤曾经如此问过他。
  “彼时我无处可去,想着与其在宫中苟活,继而被骨肉兄弟害死,不如去战场,死得干净爽利。”他平静回答。
  十四岁那年夏天,在江都城下,刘退之遇见了梧凤。
  那时的凤将军还是个小兵,却也是虎贲骑营里唯一的女子。江都城地形复杂,镇守江都的虎贲骑又精通巷战,滇南王军驻扎在城外半个月,军粮快要耗尽,却连虎贲骑的人数都没有摸清。老滇南王颇有怨言,将怒气洒向了王世子与其他儿子们,于是王世子建议,挑一使者去假意游说虎贲骑,给他们议和条件,待其放松警惕收兵时,再分几路攻城。此使者需是王公贵族,不至于让对方觉得议和无诚意。
  商量此事时,刘退之就在帐内。王世子一句话毕,众人都望向他。于是他搁下笔,朝父王一笑:“臣愿往虎贲骑大营议和。”
  三)
  那天江都城外有小雪,刘退之孤身一人一马,走到了虎贲骑大营前。
  江都城头燃着烽火,上万支弓箭蓄势待发。他将袖中的文书拿出来展开,守卫才将他带进了大帐。
  大帐里坐着陆停渊。名震江左的“兵神”,创设虎贲骑,助刘玄礼在短短数月内便横扫中原,占据了江都城。刘退之原本以为他应当剽悍魁梧,不料却长着一张俊秀的脸,眼廓深邃嘴角带笑,像猛虎,也像狡黠的狼。
  陆停渊听他念完了和议书,并未答话,而是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人,叫了一声梧凤。身边一个年轻卫兵站出来,走向刘退之。
  “若是将军不愿议和,在下便自尽于阵前。” 少年声音沉稳,眼神却像个亡命徒。
  闻言,原本低着头看文书的将军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笑了笑:“为何不愿?滇南刘氏经营南疆数百年,向来言出必行。此书,虎贲骑收下了。”
  身后响起佩剑撞击铠甲的响声,接着一双纤长的手扶起了他。刘退之回头,看见一双澄澈秀丽的眼睛。
  “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陆停渊简单交代了一句,就走出了大帐,营帐里只剩下那个叫梧凤的守卫与刘退之两个人。
  “殿下,初次见面,我是梧凤。”她朝他行礼,言语恭敬。
  “我不是什么殿下,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少年的脸苍白,眼睛狭长,嘲讽般地看着她:“也无需对我如此恭敬。”
  她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我不会让殿下死,这是军令。”
  他被她这句话噎住,竟无言以对。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年岁与自己相仿的年轻兵士。看起来瘦弱纤细,身量不高,只一双澄明透亮的眼睛,让人见之不忘。
  “军令比天命还要大吗?若是上天要我命丧于此地,你也能拦住吗?” 他冷笑一声。
  “未尽全力,怎知不可?” 她依旧用那双诚挚的眼睛看着他,像直看到他最深处,看见他从未敢于示人的、那一丝微茫的生念。
  刘退之突然觉得有些惧怕,那惧怕让他想要从眼前这个人身边逃开。
  “随便你。” 他转过脸去,想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她拽着,动弹不得。
  “放开我。” 他瞪她。
  “将军说了,要我看着殿下,一步不得稍离。” 她眨眨眼。
  “我要去解手,你也一起吗?” 刘退之上前一步,举起被她拽着的手臂,无赖一笑:“若是想去,也可同去。”
  她脸红了红,瞬间松开了手,刘退之了然一笑,拄着拐杖走出了大帐,她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
  虎贲骑的大营驻扎在城内,不远处就是城楼,四处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城外是数万滇南大军,城头燃着烽火,天地间大雪纷飞。
  “你的将军敢放我在营中乱走吗?” 他走出去几步,才回头问她。
  “将军只说要我看着殿下,未曾说不许殿下离开营帐。” 她答得毫不迟疑。
  刘退之像看怪人般看了她一眼,接着耸耸肩,继续四下顾盼。攻城战已经陷入胶着,两军各有损伤。滇南军长途跋涉,粮草已尽,虎贲骑所在得大历军队也已困守孤城多日,是强弩之末。江都城外几百里的山上驻扎着各路豪杰的军队,正等着看这场战争的胜负,好决定日后跟随谁的王旗。
  在大营中,刘退之听闻虎贲骑已经接受了滇南王的假意和议条件,决定在戌时开城门,迎接滇南军入江都城,两军协理江都,平分中原。
  城内安静得诡异,他看见虎贲骑军容整饬,毫无溃败之象。江都城中,家家户户戒备森严,但却无人逃离。
  戌时,陆停渊再次请刘退之入帐,告诉他在滇南军入城之时,他会被押上城头,作为滇南军信守承诺、不在城中烧杀抢掠的保证。
  寂静大帐中,他沉默了一瞬,最终说了声好。
  第二日,大雪深数尺,天地俱白。
  滇南军队逶迤数里,浩浩荡荡地开赴江都城。城头上扬着赤色的军旗,那是虎贲骑的标志。
  终于,滇南军队停在了城门前,只要眼前的城门打开,天下便唾手可得。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少年一步步走上城头,向下俯瞰。城下站着他的父亲与诸位兄弟,黑衣黑甲,龙行虎步,而他却文弱寡言,拄着拐杖,与剽悍勇武的滇南军截然不同。
  就算是隔着风雪与数丈高的城墙,他也看得见父兄轻蔑的眼神。刘退之的心仅刺痛了一瞬,就恢复了麻木。
  “父王。” 他突然朝城楼之下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抬起头。
  “城内有埋伏,不可进城!” 他又喊了一声。左右的虎贲骑举起弓箭,悉数指着他。
  他浑然不惧,风雪中,分明看见滇南军中起了骚动。接着,他看见长兄举起了手里的弓弩,箭尖直指他的心脏。
  进一步,退一步,他都是叛徒。可他终究不能负了无辜的滇南士兵,对眼前的陷阱视而不见。刘退之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如此也算死得其所。
  箭风呼啸,他忽地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扑倒在地,身上却并未有被贯穿的剧痛。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梧凤那双清澈的眼,正对他怒目而视。
  “你疯了?!” 两人同时吼出了声,接着刘退之才看见梧凤右肩上插着的箭镞,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肩甲。
  这个疯子,竟然会为他挡箭。
  此时楼下杀声震天。就在方才滇南军射杀他的一瞬,陆停渊下令守城,万只浸过火油的箭射向城下,城下全是滇南王军的哭喊与惨叫。城楼上激战正酣,早已无人再去关心他的死活。
  人间地狱。
  刘退之咬牙坐起,却被身上的人死死拽着。
  “你要去哪?” 她忍着痛问他,依旧是那双让他不敢直视的双眼。
  他脸上手上都是血,不知道是守城军的,还是他身上的。刘退之沉思片刻,抬手扛起负伤的梧凤,扶着城墙,在乱军之中跌跌撞撞地穿行,终于找到一处有遮挡的城垛。她失血过多,已经意识不清,但依旧死死抓着他衣袖。
  刘退之咬牙,拔下了她肩上的箭镞。她一声不吭,只是皱了皱眉。他又撕下衣袖做布条,伸手去脱她的铠甲。
  “不要。” 她气若游丝,伸手拦住他。
  “不包扎,你会死。” 他眼角血红,甩开她的手,用力将她的铠甲脱下来,用自己的外袍罩着她,又一点点地揭开被血染红的里衣。
  风雪与火焰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正在包扎伤员的刘退之,更没人看见他如遭雷击般慌乱的眼神。
  “你、你是女人?” 他声音极低,被烫了一下似地收回了手,又拿起布条,咬着牙开口:
  “得罪。”
  她咬着唇不发一言,看着他沉默而迅速地包扎着她的伤口,额角发丝散乱垂下,一双狭长的凤眼,眼里思绪复杂。
  “殿下,方才在城楼上,你也不想死,是不是?” 她忽然开口,嘴角居然带着笑。
  刘退之像看疯子一般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殿下方才朝滇南王喊话,还是存了一丝念想,以为滇南大军五万、将领十余人,皆是你的手足兄弟,总有一人信你。”
  他包扎的手慢了一些,细雪簌簌落下。城外喊杀声渐渐弱下去,想必是滇南军已经溃退,再无回天之力。
  “其实,让殿下上城楼这步棋,也是陆将军算好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
  “他允许你留在虎贲骑大营,让你看见城中的情况,就是料定你心中仍有滇南,一定会在城头劝阻滇南王。”
  “他也知道滇南王必不听我劝阻,也必会杀我。” 刘退之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同时系紧布条,打了一个结,手指从她肩后掠过,停顿了片刻。 “而只要滇南军的箭射向城头使臣,便是亲手撕毁合约,不信不义。虎贲骑此时开战,便是师出有名。” 他额角发丝垂下,眼神冰凉。
  “是。” 她闭上眼,嘴角依旧带着笑:“滇南军从无诚意议和,虎贲骑也在利用殿下。”
  “不对。” 他凝神看她:“既然如此,方才我就该被射死。你为何要救我?”
  “因为陆将军说,要你活着。” 她说完最后这句话,就昏了过去。他迅速扶着她倒下的身子,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厉害。刘退之的黯淡的眼神里难得发出狠厉的光,一把将她背起,在一地伤军中蹒跚前行,拼命将他带下城头。
  “你们虎贲骑,都如此相信那个姓陆的吗?”
  天边外一声雁鸣,不远处的城垛边,陆停渊看着这一幕,眼里发出讶异又惊喜的光。
  夜晚,中军大帐内。陆停渊坐在正中,看着刘退之浑身血污,一步步走近大帐,却被拦在门口。
  “放他进来。” 陆停渊抬手,众兵将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抛弃的滇南使臣亡命徒般一瘸一拐地走进帐中,站在陆停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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