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荔道:“因为荀夫子随口说自己没养过狗,我便把蛋黄牵了出去想给荀夫子看看。”
姜菀又问:“那你好端端地怎会松开了绳子?”
“那是因为......因为阿姐你忽然叫我,我没提防,惊了一下才松了绳子。”姜荔小声解释。
姜菀沉默了片刻:“你要知道,蛋黄虽然在我们面前乖巧温顺,但它一旦受到外部的影响而躁动,势必会给旁人带来不安。被狗咬了可不是小事,若是治疗不当,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虽然蛋黄养了这么多年都很健康,但谁敢担保它身体里一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姜菀不了解古代人被狗咬了该如何治疗,她只能想办法掐断一切苗头。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拴好它,不让它随意接触外人,以免产生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阿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把蛋黄带出去见人了。”姜荔仰起脸,望着姜菀。
姜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缓声道:“你也不希望蛋黄再被那个小郎君般的人伤害,对吗?”
姜荔用力点头:“对。”
“好了,你在房里待着吧,阿姐还要回店里忙。”
“阿姐,我去帮你吧。”姜荔认真道。
姜菀拗不过妹妹,便带着她从后院返回店里。姜荔负责去收集各桌客人的点单记录,再递到厨房。
那边思菱向姜菀道:“小娘子,荀将军和那位客人点了两份蛋包饭,一份糖醋里脊。另外,那位客人问今日清炒山药和红枣粥还有没有了。”
姜菀指了指另一边的炉灶:“红枣粥还有,山药我待会来炒,先准备蛋包饭。”
她用蛋皮裹住米饭后,蘸了番茄酱,准备例行公事在蛋包饭上画一个笑脸,结果不知为何手腕一抖,笑脸的收尾处便变成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条,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她想补救一下,结果越描越奇怪,原本的笑脸逐渐发展成了歪嘴哭脸。姜菀无语凝噎,若是再涂抹番茄酱上去就有些惨不忍睹了,只能尽可能将边角抹匀。处理完毕,她把这片蛋包饭翻了个面,将那奇怪的表情暂时藏了起来。
姜菀将这盘失败的蛋包饭搁在了一旁,自己去了厨房里间拿鸡蛋,结果再出来的时候盘子已经不见了。
原来因为客人都在催促,思菱进来端饭的时候,便急急忙忙将灶台上的蛋包饭一股脑地全部放在了托盘上端了出去。
罢了,端出去就端出去吧,只是外形有点问题,不碍事。姜菀没太在意,继续去切山药了。
“这是何物?”荀遐盯着那金黄的半圆形上灿烂的笑脸发出疑问。
思菱解释道:“这是蛋包饭,即用鸡蛋皮包裹住米饭。蛋皮上的图案是我家小娘子对各位客人的小小寄语,比如笑脸就是希望客人们在食肆里吃得愉快。”
荀遐笑着点头。
待思菱离开,他偏头见沈澹正握着木匙看着那蛋皮,便好奇地探头过去。
这一看,他禁不住道:“将军,为何你这份饭没有?”
沈澹不甚在意道:“或许是姜娘子忙乱中忘了。”
荀遐道:“姜娘子看起来是个细致人,也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定是被那孩子气的。”
他想起方才的事情,说道:“姜娘子的狗,叫......蛋黄是吧。我没养过狗,一直很好奇狗会在主人和外人面前有怎样的两副面孔,今日才算是亲眼见到了。”
沈澹垂眸,用筷子轻轻戳了戳蛋包饭的蛋皮。
荀遐看着姜菀面对客人时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有礼,忍不住感慨道:“将军,方才我竟然以为姜娘子真的会动手,着实惊了一番,因为她不像那种容易冲动的人。不过,她那恐吓的语气可不像作假。看来,她也是个多变的人呢,和我最初对她的印象完全不同。”
沈澹想起姜菀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和生动的表情,道:“从前是什么印象?”
荀遐想了想:“温婉有礼。今日的她却很强硬,无所畏惧。”
沈澹唇角轻牵了牵:“嗯。”
荀遐说累了,对着蛋包饭开动了。沈澹正要挑起蛋皮,却发觉背面似乎有些黏稠的酱汁留在了盘子上。他便把蛋包饭翻了个身,然后,神情微妙,一时无言。
看着那似哭非哭的表情,再对比了一下荀遐的,沈澹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他的这份饭上,用番茄酱画出的眼睛略大了一些,看起来倒像是眼下挂了泪珠;原本应该上扬的嘴角成了波浪形,看起来难过又委屈。
她为何画了一个哭脸?
沈澹抬头,恰好看见姜菀站在柜台后,眼神有些空泛,神色虽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角眉梢还隐约蕴着不安。不多时,她又皱着眉轻吸了口气,弯下腰似乎在按摩着腿部。他想起那一脚,拧了拧眉,小孩子最没个轻重,也不知是不是把她的腿踢得淤青了。
片刻后,姜菀缓步走过来,将清炒山药和红枣粥放下,道:“今晚这顿晚食便由我请了,就当是给两位将军一点微末的谢礼。”
沈澹目送着她离开,用筷子夹起一片山药送入口中,那种熟悉的味道又出现在了舌尖。
蛋包饭……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饭食的名字,半圆的形状看起来像个鼓鼓囊囊的大饺子。沈澹用筷子挑起那层金黄色的薄薄蛋皮,发觉蛋皮展开后是一个弧度流畅的圆形,里头的米饭也染上了淡淡的黄色,还有胡萝卜丁、黄瓜丁、玉米粒和腊肉丁,饭上也淋了些番茄酱。
他舀起一口饭,并不是他惯常吃的清淡口味,米饭鲜香,腊肉粒微咸,蔬菜丁则是脆爽的,组合在一起有种奇妙的滋味,很好吃。
待吃完了米饭,沈澹将那张蛋皮翻过来,垂眸又看了一眼那个哭脸,以及随蛋包饭附赠的、供客人们自行选用的一小碟番茄酱。
他见荀遐只闷头吃着,没在意自己这边,犹豫了片刻,才迟疑着握紧筷子,蘸了一点番茄酱,做起了一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26章 糖醋里脊
等到客人散去, 思菱前来收拾碗筷,把几桌客人的碗和盘子都摞在了一起端去了厨房。
进厨房的时候,姜菀正在将菜板上剩的菜叶清理干净。思菱便自行去一旁清洗。
洗着洗着,她咦了一声:“小娘子, 你瞧这个。”
映入姜菀眼帘的是一只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 唯独盘子中央残留了一个不够完美、笔触略显呆板的笑脸表情。作画者应当是用筷子蘸着番茄酱画的, 因此笔触深浅不一, 但还是可以看出上扬的嘴角。
姜菀没太在意,道:“或许是谁家小孩子闲来无事随手画的。”
“阿姐, 是和荀夫子一道来的那位郎君画的,”姜荔正好进了厨房, 看见了那个笑脸,“他画的时候,我瞧见了。”
这下姜菀真的愣住了, 不明白沈澹这是何意。
......大将军这么有童心的吗,竟会有闲情逸致在餐盘上作画?她看着那个有些傻气的笑脸, 仿佛在安慰自己,再想想沈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笑了笑, 感觉萦绕心头的烦闷仿佛被风吹散了不少。
这位冷面郎君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倒是挺可爱的。
“对了阿姐, 荀夫子让我把这个给你。”姜荔递过来一只小瓶子, “他说这药膏可以缓解外力所致的疼痛。不过我瞧着明明是他身边那个人拿出来的,只是让荀夫子转交罢了。”
姜菀握着那个小小的瓶子。
是......沈澹拿的?
思菱听得一惊:“小娘子怎么了?”
姜荔憋了一肚子的不满,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思菱听得直皱眉, 恼道:“这孩子这样可恶!”
“罢了,都过去了。”姜菀又盯着那盘子看了许久, 笑了笑,放进木桶里清洗了起来。思菱担忧道:“小娘子的腿没事吧?”
姜菀摇头:“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等到客人都散尽,姜菀觉得腹中空空,便将剩的红枣粥热了热,就着些米饭和糖醋里脊吃了起来。
姜荔也有些饿了,闻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禁不住吞了吞口水,自己默不作声去盛了一小碗米饭,挨到了姜菀身边吃。
糖醋里脊在做的时候炸了两遍,因此很是酥脆。番茄酱与冰糖的比例掌握得很标准,切成条的里脊肉外酥里嫩,肉质筋道,很有嚼劲,就着它能吃好大一碗米饭。
红枣粥没有放额外的糖,枣仁的味道经过高温煮沸,已经渗入了粥里,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恰到好处。
几人围坐在一处,各自吃着,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偶尔说几句店里的见闻。姜荔吃到了好吃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便开始说起学堂发生的事情,思菱和周尧听得很是认真。屋内烛火跳跃,饭香弥漫,便是最寻常的幸福。
晚间回了房,洗漱完毕后,姜菀换上寝衣,撩起衣衫,发觉腿上果然有一处浅浅的淤青。她按了按,有隐约的疼痛。
思菱将那药瓶开了口,倒出来一些带着淡淡清苦味道的药膏,不由分说要给姜菀抹上。
姜菀哭笑不得:“这么浅的印子,没必要用药。”
“小娘子的皮肤容易留疤痕,你自小就易磕碰到,如今开店忙碌更是如此,还是抹一些吧。”
姜菀语塞,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确实有不少青青紫紫的印子。她也挺无奈的,这具身体大概是疤痕体质,但凡轻轻碰一下,就极有可能留下痕迹;若是破了口子,过了很久依然能看到发白的伤疤。
思及此,她只好由着思菱往自己身上涂药了。
*
第二日,姜菀记挂着钟绍的话,便按着约定的时间开了店门。钟绍说过,他卖完菜回来的路上会经过食肆。
果然,到了日头升起的时候,钟绍推着车来了。他用来运菜的推车是最简易的一种,且已经用了多年,看起来风霜斑驳。这种车是由木头组装而成,前进时只能通过人力推的法子,很费力也很慢。
姜菀记得钟翁曾说自己家住的地方离坊里并不近,他们祖孙每日卖菜须得提前几个时辰起床赶路。
她看着钟绍把车停在食肆门口,向自己走过来,挥了挥手。他的掌心里有非常明显的茧子,正是磨出来的。
钟绍将双手在衣衫上擦了擦,这才向姜菀道:“我与阿翁说了,他同意了,只是他今日依然没有完全好转,便嘱咐我来与你商量一下往后送菜的时辰和数量。”
钟家给出的价格也很公道,姜菀欣然接受,与他约定了每日清早的固定时间。正好,姜记食肆又在从坊外到坊内集市的必经之路上,钟绍只需要按着原先的时间出发,就可以顺路经过,把菜交给姜菀。
姜菀从怀里取了一张纸出来。虽然这只是一笔再小不过的交易,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写好了契约,防止两方日后产生纠纷。
她递给钟绍,对方接过,茫然地看了一眼,尔后又递还给她,平静道:“我不识字,劳烦姜娘子念给我听吧。”
姜菀一愣,眼前的少年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恍然想起,不是每个家庭的孩子都有财力和时间念书。以钟家的艰苦条件,钟绍必然打小便开始干农活。
她轻叹一声,道:“无妨,我请旁人来吧,这样公正一些。”正好食肆附近有家书肆,她便去请了老板过来。
书肆老板将契约逐字逐句念了一遍,钟绍认真听着,听到最后点点头道:“我没有意见。还需要做什么吗?”
那老板随口道:“自然是双方签字或是按手印。”
钟绍没有任何犹豫,便抬手想咬破指尖。姜菀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拦住了他:“别见血了吧。你的名字不难,我来教你吧。”说着,她入内取了笔墨,在纸上写了“钟绍”二字,教他照着临摹。
钟绍那一向只翻土种菜的手有些窘迫地握着笔,有些无所适从。姜菀耐着性子,掰着他的手指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再一笔一划学写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钟绍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后,他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菀同样签好了字,交给了他一份:“我们各执一份。”
钟绍将笔还给了她,一向平淡的神色罕见地动摇了一下。他踌躇半晌,低声道:“姜娘子,这张纸可否送与我?”他指了指姜菀示范时写了他名字的纸张。
姜菀点头:“自然可以。”
钟绍接过纸,很认真地折了起来收进了怀里,对着姜菀道:“多谢。”
待他离开,思菱才道:“往后可以省去出门买菜的时间了,小娘子早上可以多歇一会。我同周尧轮流负责起来接收蔬菜就行。”
姜菀按了按眉心,笑道:“如今大热天的,反正也睡不安稳,还不如早些起来。”
思菱算了算时间:“等处暑过了,天渐渐就会凉爽起来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姜荔打着哈欠出来道:“阿姐,早食吃什么啊?”
她这几日胃口不好,姜菀便没有做太油腻的食物,熬了一锅清淡的米粥,用面摊了几张薄饼,打上一个鸡蛋,放些菜和酱,卷起来就可以吃了。
用完早食,姜荔小声道:“阿姐,该出去遛蛋黄了。”
姜菀道:“我和思菱去就行,你在家吧。”
自打出了昨晚的事,姜菀决定以后遛狗至少得两个人去,这样在必要时刻能拽得住蛋黄。
两人收拾妥当便牵着蛋黄出了门。坊内养狗的不多,偶尔才能见到同样出来遛狗的,大多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姜菀牵着蛋黄,思菱跟在她身侧,慢悠悠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