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被她捧了几句,笑得更妩媚了。
温眠见状,才适时开口:“既是如此,老板娘不妨就给我们仙人指路,到底要如何才能进入那上神古窟?”
老板娘人精似的,哪里肯喝她的迷魂汤,吐了个烟圈,才道:“仙子说笑了。不过仙子既然来了,同行的这位仙子又困得紧,不若就先在此处住下一晚,明早再谈此事?毕竟要妾身赚了钱财,才能给仙子提供情报嘛。”
温眠初出茅庐,哪里是她的对手,现下知晓问不出什么话来了,还不如待会儿休整后,去街上碰碰运气,因此也只能妥协。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处住下吧。”她拈出几枚灵石,轻轻放置在桌上。
老板娘喜笑颜开,轻快从桌上跃下,准备去通知小厮前来服侍了。
温眠又在这时想到什么,斟酌片刻,还是叫住她,小声地问道:“既然迟花街内,都是来寻三上神遗骨的,连妖族都不例外。那老板娘可知晓……此次少妖主是否有来?”
“少妖主?”老板娘惊诧地挑起长眉,不禁多打量了温眠几眼。
随即她饶有兴趣地笑了:“听闻那少妖主幼年苦楚,在中原境内流浪多年,无人爱怜,尝尽冷暖。而后有幸回到夙野荒,这才显露天赋英才,领战骁勇无比。”
“人族皆对他讳莫若深,仙子竟主动打听起他,倒是少见了。莫不是……仙子的悬赏任务,寻找遗骨是假,刺杀少妖主才是真?”
温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觉得越是听老板娘谈及殷玄烛相关的事情,心中就越是酸楚难言,颇为后悔自己开口多嘴。
老板娘见她沉默,倒是越发觉得自己猜中了,想着赚人钱财,多行善事,因此还放低声线,主动劝她:“上神古窟最近才开放,因此此地来的人员混杂。妖族人族比比皆是,其间不乏大能异士,就算我这里有护花铃,也恐不敌来者人多势众、修为深厚啊。”
“若仙子执意刺杀少妖主,恐怕要给自个儿引来杀身之祸,有负这如花年华。”
温眠心道,她倒是不想刺杀殷玄烛,但若是殷玄烛因为她的背叛对人族彻底失望,会不会来杀她,就是个问题了。
老板娘还是没等到温眠的回答,苦口婆心地还要再劝,可此时忽闻酒楼之外,遥远街头彼端骤然传来琤璁泠响,正是那久不闻其声的护花铃响了起来。
她神色一凝,仰头从顶楼几乎与壁同宽的偌大窗户望了出去,看到一众身着玄衣的人正走进迟花街。
那群人皆戴着斗笠,黑纱遮面,颇有纪律严明之意,宛若一滴墨安静落入街中,看上去和迟花街暖玉生香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连最热情好客的歌女都互相推搡,本能地不敢上前。
“那些……是什么人?”老板娘眉头皱起,露出忧虑神色来。
温眠闻言也探身出去,凭栏往街道下方望去,一眼便看出那众人来路不凡,修为莫测。
“恐怕……这三上神遗骨当真要在此处引发事端出来。”温眠沉声道,“老板娘,最近你可得将那护花铃看严实了。”
老板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认真点了点头。
既然温眠对她好言相劝,她如今也不瞒了,横了心快速道:“我怕来者不善,你先带这姑娘上楼歇息。关于上神古窟的地图,我待会儿命小厮给你带上去。”
温眠受宠若惊,见对方如此热情后她倒有些无措了,忙不迭要从身上去摸点什么贵重东西出来递给老板娘。
奈何她身边的符婴醉得不省人事,沉沉地挂在她身上,如今动作之间差点直接滑到地面上去。温眠东西没找着,反而手忙脚乱,逗得老板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用这么客气啦,我这地儿啊,向来对善者更善,对恶者更恶,我只收自己应得的酬劳,若是多收你钱财,恐怕护花铃都不愿保佑我了。”
她说着便要帮忙去将符婴拉起,可才动身,余光瞥见外边街道后,老板娘又是浑身一僵,连忙蹲了下来。
“别往外边看!”她语气紧绷地警告温眠,“来人是妖族!若我没看错,那带队之人似乎是在看你。”
温眠心跳都停了半拍,只觉得罡风仿佛突破了迟花街的屏障,精准往自己的心口刺来,引出剧烈又冰凉的痛意来。
她冥冥之中生出个念头来,又觉得过于巧合而不敢确定。
老板娘尚在着急唤她:“你快蹲下来呀!”
温眠恍若不闻,缓缓于空旷的窗前回头,果真看见街道上车水马龙之间,带头的玄色身影摘下斗笠,一张俊秀英挺的面容在融融烛光中宛若暖玉雕刻而成。
温眠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张脸了。
那双常年被遮挡在眼罩下的异色瞳如今依旧清澈明亮,正沉静地朝高楼上的温眠注视过来。
第62章 两处相思(二)
殷玄烛如今已经完全变成在西域时的成年形态, 面容轮廓冷硬,那只妖族眼瞳如今颜色变得更深,湛蓝得像一颗镶嵌在他眼眶中的蓝宝石, 哪怕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也显得十分醒目。
他身上的穿着已经今非昔比,衣角缝线和布料图纹都是金蚕丝缝制, 在玄黑的底色上宛如细细流淌的涓流,厚实的绸衣在璀璨灯火中反射出柔腻的光彩。
曾经简单高束的长发如今又编出几条小辫,不过与当初在绿洲时的富贵公子打扮不同, 细辫发梢皆用兽骨收拢束起,哪怕是闲闲随意地搭在肩前, 也看上去颇有几分威慑之意。
温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在两人对视之际, 她仍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颤抖了下, 瞬间打翻手边的茶碗, 蜜色茶水沾湿了整个衣袖。
她定定地没有动作, 既逃避似的想要避开视线,又想要多看他几眼。
殷玄烛定然是认出她了,不然不会隔着街道朝高楼上望过来, 因此她心底也在暗自猜测着,殷玄烛接下来……会有着什么样的反应呢?
但殷玄烛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一瞬, 在视线接触后, 他便挪开眼去,低头戴上了斗笠, 继续往前走去了。
两人的照面如浮光掠影,温眠怔怔凭栏, 看着他被那群敬畏俯首的妖族簇拥着,头也不回地往另外的酒楼内走去, 恍惚只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或是产生了幻觉。
老板娘直到这时才又缓缓探出头来,松了口气道:“这群妖族到底什么来头,我那护花铃百年不曾响过,上次还是白帝过来勘察上神古窟何时开启,铃铛才响了一回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施施然站起身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利落地整理了下散乱掉的头发。
不过这酒楼内其他修士也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毕竟来人高深莫测,就连他们远在高楼都能感知到灵力压制,颇有些忌惮。
如今那新入街之人远去,这些修士也才堪堪松了口气,小声议论起来。
“吓死老子,我还以为是五大仙门派人来抓我了。”
“怎么可能?那群人一看就没有灵髓运转,很显然是妖族!”
“咦,不对啊,为什么五大仙门要来抓你?你在悬赏令上?”
“……”
“快来人!这里有个行走的悬赏!”
一群修士瞬间打成一团,连带旁边喝酒的妖族都伸长脖子看热闹。
反正没闹出太大动静,又有着护花铃的兜底,老板娘倒是十分淡定。
或许是为了掩饰刚才慌不择路的狼狈,她扑腾着扇子,看都没看身后的鸡飞狗跳,自顾自地对温眠解释起来:“你应是不知,护花铃既能形成结界,对进入结界之人进行灵力约束,还能起到预警作用。若是有灵力远胜于护花铃的人进入迟花街,铃铛就会摇晃起来,以示我等进行防备。”
正巧她身后那个被悬赏的修士走投无路,气急败坏地试图抓住老板娘当人质,可还不等他动作,遥远处的牌坊上,护花铃白光一闪,灵力化作银针穿刺而来,瞬间将他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老板娘这才回头,撩起袖子就将已经昏过去的修士提起,朗声道:“这人可是我迟花街抓到的啊,悬赏金归我!”
其他修士顿时捶胸顿足,暗恨自己慢了一步,摆摆手散去了。
老板娘得到护花铃的馈赠,喜上眉梢地回头,却发现温眠还在黯然神伤,顿觉不对劲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她:“你的任务,该不会真是刺杀少妖主吧?那你到底还要不要上神古窟的地图?”
温眠这才堪堪回神,察觉到自己打翻的茶水已经彻底凉掉,整个袖口都沉沉往下坠着,贴在肌肤上十分难受。
“自然是要地图的。”温眠勉强笑道,“你都说了,那可是能撼动护花铃的人物,我怎么会去刺杀他呢?”
老板娘觉得很有道理:“也是,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的,看到他逃都来不及呢。”
温眠已经不想继续聊下去了,但凡话题跟殷玄烛有关,就会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揪起来。
而符婴这时才堪堪从醉醺醺的状态清醒一瞬:“谁?殷玄烛来了?”
“好了。”温眠淡淡地打断她,倒了杯茶水后,强硬地塞进符婴的手中,“喝点水清醒下吧你。”
“真是他?那我们不逃吗?”符婴还有点不在状态,眯缝着眼睛靠在温眠肩头,“你们五十年前是怎么闹僵的?”
温眠:“……”
她似有所感地转头,果真看到老板娘又拿扇子捂着嘴,一双眼睛却是越听越亮,都快把“吃瓜”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醉得不轻,我们还是先回房了。”温眠忙将符婴从座位上拉起来,扛起对方手臂横过肩头。
老板娘这才听到个开头,依依不舍地挽留她:“要不再坐会儿?我给你们送点菜过来。”
“不用了。”温眠哪能不知晓她这心思,差点被气笑起来。
老板娘委屈地瘪瘪嘴,只好作罢,唤来个眼神机灵的小厮,示意带着她们去最好的房间。
符婴如今被带着往房间走去,反而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趴在温眠肩头,跟醉死了一样。
温眠越往里走就越是火大,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要再接符婴的传送邀请了!
可等到她千辛万苦地将符婴带入房间,才刚关上门,方才还惫懒酒醉的符婴就猛地睁大眼睛,一个用力推开温眠,朝侧面吐出口黑血来。
“符婴?!”温眠彻底懵住,只消用肉眼就看见符婴原本红润的脸庞迅速灰败下去,变成毫无血色的青白。
“这是……怎么了?”温眠赶紧去将瘫坐在地上的符婴扶起来,小心地将她往床边带。
符婴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可怖地凸起,她如今眼睛亮得惊人,根本不像是酒醉后该有的模样。
她用尽全力凑近温眠的耳侧,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迟花街内有人下毒!”
温眠惊骇不已,下意识更用力地扶住她:“怎么会?可是我看其他人分明就无事。”
她虽然因为殷玄烛的事情心不在焉,但周围那些修士闹得那般欢腾,旁边看戏的妖族也生龙活虎的,就连她自己也并未察觉异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
若说区别……
她扶着符婴问:“你难道刚才不是喝醉了?或者说……毒是下在酒中?”
符婴短促地笑了两声:“你刚才可曾亲眼看到我喝酒了?”
她在“亲眼”二字上加重语气,于是温眠仔细回想,发现的确不曾看到符婴杯中的酒水减少。
“我是偷偷给自己下了缓行气血的蛊,以蛊虫吸食掉体内毒素。因为此蛊会加快气血运转,这才会面色发红,浑身无力。”
符婴捂着胸口靠在床边,嘶嘶抽着冷气,“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便将计就计,这才做出方才的醉酒模样出来。”
“这毒一旦发作便剧烈无比,当时我在察觉中毒之后,差点就没挺住。”
温眠还是觉得想不通,但如今瞧符婴这模样,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
她定定心神,蹲下来去瞧符婴的脸色:“要怎么给你解毒?”
符婴摇摇头,只朝侧面抖了抖袖子,随即温眠就看见一堆荧亮鲜艳的虫子从她腕间掉落出来,落在地上蜷缩成团,丝毫没有动弹。
那些蛊虫都已经死了。
符婴定定地看着她:“我所有的蛊虫,都用来解毒了,但还是没有办法让我脱险。”
温眠立即站起身来,作势要往门外走去:“迟花街有药房,我去替你买药。”
“你不知晓我中的什么毒,如何买药?”符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不要着急,小眠儿,我知晓你是关心则乱。”
温眠咬着唇转身,关心则乱,这的确是她的缺点。
随即符婴从自己的收纳囊中取出几个银盒,并示意温眠站得远些。
她缓慢打开盒子,几只花脚蜘蛛仿佛刚被唤醒般,缓慢地爬了出来。那些蜘蛛攀上符婴的手臂,并狠狠咬了进去。
几道剧毒形成的暗绿脉络在符婴手臂上显现又迅速消失,温眠看得心惊,而后就见那几只蜘蛛无力地跌落到地面,亦是不动了。
在做完这一切后,符婴才恢复些许,心疼不已道:“这可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宝贝们,现在也都没了。”
事关紧急,她现下终于恢复些许精神来解释:“你在和老板娘交谈时,我亦是放了蛊虫在你们身上测试,因此,如果我推断得没错的话……进入花街的人族和妖族应当都已经中了毒。不过由于此毒发作缓慢,如今你们都尚未意识到中毒,但恐怕抵不过今晚,所有人都会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