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鸦津渡之人从小以血养蛊,身体多少受到些蛊虫的影响,体质异于常人,这才导致我在中毒的瞬间立即发作。”
“可是我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中毒的?”温眠百思不得其解,“那茶和酒,你我都没有喝。”
符婴摇摇头,亦是苦恼:“事发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何时中毒,下毒人是谁,我也没有头绪。”
温眠飞速思索着,快速道:“会不会是老板娘口中所说的瘴气?上神古窟开启,瘴气泄露出来了?”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性,符婴若有所思。
但温眠现在看她唇色如纸,哪怕刚才的蜘蛛献祭使她稍有缓和,如今也几乎快续不住命了。
符婴连掏箱底的蛊虫都拿出来了,如果再不解毒,恐怕有性命之虞。
温眠看得着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鸦津渡善用毒,你先别说这些了,快想想有没有什么能解毒的药,我去替你买。”
“办法倒是有。”
温眠忙道:“那你快说呀。”
符婴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蓦地笑起来:“办法就是……我还可以服药假死。只是,如今整个迟花街只有我知晓中毒一事,若是我在此刻进入假死状态,你要怎么办?”
温眠愣了下。
她没想到符婴将自己的蛊虫全部献祭,一直不肯假死保命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她。
符婴倒是看得很开:“别这个表情,实在不行我还有个法子,吃点屏蔽痛觉的毒药,到时候就算死,也死得轻松点。”
“你怎么这么说话!”温眠气得不行,“快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进入假死状态,需要买药吗?你若是不说,我就出去问别人,反正这里修士众多,总有人知道!”
“别去!”符婴再度一把抓住她,“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万一下毒者就在其中怎么办?”
温眠却定定地望着她,不假思索道:“那些都不重要,你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符婴哽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小眠儿,你爱上我了?”
温眠却是与开不得玩笑的刑夙月不同,坦然地点点头:“我们共患难这般多次,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这下符婴是当真被直球戳中,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放弃似的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说道:“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我此处有药引,你只需去药房帮我买一份乌头,一份箭毒,以及三份眠花花蕊就行。”
温眠连连点头,默念好几遍以确保记得准确。
在温眠准备出门时,符婴才想起什么,干脆咬破指尖写下一份配方塞给她。
“如果事态有变,你就不要再回酒楼了。能逃多远逃多远,回到雨师泽,按照我的配方服下假死药,然后让姒袅寄信给我哥哥,他定会想办法救你。”
这已然是在说遗言的语气了。
但她说完,又觉得按照温眠那倔脾气,估计还是会为了救她而回来,于是苦恼地啧了声,补充道:“如果你执意要回到酒楼,记得……谁都不要相信,直接去找殷玄烛。”
温眠在听到她提及这个名字后,神情出现一瞬怔忪。
符婴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这酒楼中谁都可能是下毒之人,但殷玄烛一行人是在我中毒之后才进入迟花街的,因此下毒之人必定不是他。而且……凭我对他的了解,这种事情也不会是他所为。你可以找他联手。”
这些理由其实都是其次,她主要还是想给温眠也一个借口,希望她能和殷玄烛再见一面。
若是她们当真不幸要死在这里,至少……还是有一个人不曾留下遗憾,这亦是不错。
符婴觉得自己是真要折在这里了,临终片刻话就变得多了起来。
她弯弯眉眼:“当初在沵茵秘境我和小月亮都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在秘境外客栈了,不见你们人影。再后来又听说你去了雨师泽,殷玄烛去了夙野荒,这南辕北辙的,许是要诀别。所以我还以为……是在我们失去意识的时候,你和殷玄烛发生了什么冲突,这才导致他狠心绝情要率军南下呢。”
温眠欲言又止——其实她自己也是这么个猜想,都不知晓要如何解释。
符婴却又继续道:“我本来还想劝你几句人妖殊途什么的,可我方才见你和他那般默契,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对视,看彼此的眼神哪里说得上清白?若是情深至此,就算缘浅也无法彻底割席吧。”
温眠听得额角青筋凸起,咬牙道:“瞧你这张死到临头都不停歇的嘴!还是少说两句吧!我先去给你买药。”
符婴哈哈大笑起来,又被毒性扯住五脏六腑,剧烈开始咳嗽。
时间是真的不多。
温眠只简短告别便出了房间,来到迟花街道上,迅速展开灵识搜查药店。
但出乎意料的是,之前她踏入迟花街还看到开张的药铺,现下居然大门紧闭,早早就关了门。
温眠不死心地上前,用力敲门都不见应答,干脆心一横,直接祭剑而出,引灵力破门而入。
“抱歉,有所叨扰,之后在下定会补偿——”
门摔落地面震起尘埃无数,可等到温眠一边说一边看清周遭后,还未说完的话就卡了壳。
距离她们进入迟花街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这药铺内竟然搬了个空,不仅仅是药材,连桌椅都看不见了。
这桩中毒事件,定然是有预谋的。
温眠咬咬牙,转身打算往迟花街外走去,想要到凛风郡别的街道继续寻找,赶路时还差点撞上正在揽客的歌女,被那女子调笑了一番。
可她刚抬脚踏出花街牌坊,竟眼前一花,面前又重新出现了灯红酒绿的街道来。
从她身边走过的歌女仿佛已然忘记与她擦肩而过的画面,竟再度朝她花枝招展地招呼起来,连嘴角的弧度都与方才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温眠不信邪地转身,再度踏出迟花街牌坊,不出所料的又回到了花街的正中央。
歌女依然站在原处,抬手朝她甩了甩手帕。
这条羊肠状的城镇就像是蛇衔尾一般串联起来,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怎么都走不出去。且每次进入循环,周围的人都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重复她循环之前自己正在进行的动作。
看来,这幕后主使是想要将进入花街的所有人人,都困死在这里。
等到这里的人体内毒性缓慢发作,吃食渐渐耗尽,恐怕很快这条街道就会成为冤魂不散的鬼街。
可是,又到底是谁下这种毒手呢?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温眠正苦苦思索之际,忽然听到一道低沉男声从背后传来:“眠眠。”
那声线熟悉至极,她前世今生经历无数风波,都绝不会忘记。
温眠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处,生怕这又是个梦境,或是自己毒发的错觉。
可那道声线越来越近,几乎是从背后传来:“眠眠,你在找什么?”
光是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有泪水抑制不住地盈上眼眶,温眠紧抿着唇回头,可在看清面前人的相貌之后,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温眠戒备后退,怒火中烧地冲着对方低吼道:“你竟然用他的声音骗我!”
只见来人身穿紫电纹白衣,眉眼修长如画,头发被鎏金高冠整齐梳起,哪里是殷玄烛的模样,分明是被她忘却许久的君凛。
但温眠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声线绝不来自于君凛,只能说明,君凛是故意用了殷玄烛的声音,来骗她回头。
君凛看到她后退的动作后,无奈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温眠咬紧牙关,强忍着厌烦没有回答。
于是君凛走近两步,脸上的笑容发苦:“我这五十年一直想见你,可雨师泽根本不准我入境。而后我听闻你接了凛风郡的悬赏任务,因此便赶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只有用上那下仆的声音,才能换你一次回头。”
“接下悬赏任务的人是符婴,并不是我。你是在跟踪我?”温眠根本不领情。
君凛眼中似有无限深情,语气温柔道:“我只是想见你。”
温眠想到方才自己上当,就又觉得懊恼:“见便见了,你何必搞这些手段,这都不像你了。”
这话反而取悦了君凛,他笑道:“那你觉得,如何才是我?”
“至少要做事光明磊落,才算得上是东陆的'拂晓晨星'吧。”
“你也信那个预言?”君凛嗤之以鼻,“东陆世人根本听不懂三上神的语言,看不懂三上神的文字,你觉得那预言究竟是如何传下来的?恐怕在数千年漫长岁月中,早就以讹传讹,和原本含义千差万别。”
温眠瞬间想到自己在镜玉中所看到的的画面,前世君凛明明用的是她的灵髓,也被夸耀成救世圣人,这般看来,那预言的确是做不得数的。
只不过,为何这一世君凛的灵髓还能有上神印记,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我很高兴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一个人。”君凛的语气更加柔和。
温眠现在修为上去了,对上君凛早就不再像从前那般敢怒不敢言,冷冷讥讽道:“说话别这么肉麻,你该不会还在把我当成温眠的替身吧?”
“当初没有认出你来,是我的错。”君凛却不急不气,好言好语地道歉,“我没有想到你亦是带着回忆重活一世,因此先入为主地认定你已经死在大婚那夜。不过,我想了整整五十年,后来便觉得……你保留有前世记忆反倒是好事,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
温眠心系中毒的符婴,语气渐渐不耐:“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我还有急事,恕不奉陪。”
君凛见她当真要走,忙上前两步:“我见你似乎在寻找什么?我如今好歹是一山之主,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这话的确让温眠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瞬。
长留山毕竟是五大仙门之首,财大气粗,人才济济,或许当真会有符婴要的那些药材,甚至或许……能够想办法解毒。
但当真要相信他么?要将下毒一事告诉他么?
温眠思及世人对君凛的评价,以及权衡利弊后的结论,都在说服她向君凛求助。
但心中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令她在正欲开口的时候,被极大的恐慌扼住咽喉,不敢将真相全盘托出。
一定是哪里有问题。温眠定定地看向君凛。
君凛依旧温和无害地笑着,眼中只倒映出温眠的身影,好像是……真心实意在关心着她。
可就是哪里不对劲,温眠自己都说不上来。
君凛又开口了,仿佛在鼓励她:“眠眠,你大可以将你的苦恼告诉我,现在的我,完全能帮你摆平一切。”
那么,代价又是什么呢?
温眠忽然升起这个念头。
如果她接受了君凛的援助,她又会缠上什么因果,需要用什么东西去偿还呢?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她就本能似的开始战栗。
但是,若不寻求帮助,符婴可怎么办?
“记得……谁都不要相信,直接去找殷玄烛。”符婴极其郑重的嘱咐响在耳侧。
于是温眠瞬间清醒过来,缓慢地朝他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君凛静了一瞬,注视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凉。
温眠几乎以为他要动手了,可转瞬君凛又妥协似的笑起来。
“那好吧。”
温眠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抬脚要往迟花街内部走去:“那我先走了。”
可在她踏出两步后,又听见君凛朝她问道:“你如此看重那个下仆——”
“是因为他曾和你一同赴死么?”
温眠冷冷回眸:“注意你的言辞,他有自己的名字。”
君凛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他的名字现在已经是那群兽类的信仰了。”
温眠不想和他继续纠缠,冷着脸打算离开。
而君凛还在她身后继续说着:“我想问的是,是不是只要和眠眠生死与共,眠眠便能原谅我呢?”
他快步上前拦住温眠的去路,朝她摊开手来,眼底闪烁着让温眠分外不适的偏执:“是不是只要同你生死与共的那个人是我,你就会放弃那个已经抛弃你的半妖,重新和我在一起呢?”
温眠不胜其烦,终于发怒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改变。”
“让开,我要走了。”她第一次对君凛动手,引发灵力来推开了他,大步朝前走去。
这次君凛没有再拦她。
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处,凝望着温眠朝迟花街深处走去的背影。
他知晓温眠所落住的酒楼并不在哪里,也知晓住在街道深处的人到底是谁。
“看来这次,你还是选择去相信那个下仆啊。”君凛发出怜悯般的叹息。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机会让温眠认清状况。殷玄烛上一世救不了温眠,这一世将会同样无能为力。
这个世道向来强者为尊,而殷玄烛……还不够格。
“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十年了。
姒袅将温眠保护得很好,令他根本没有靠近的机会。
君凛有时都恨不得将雨师泽踏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