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真那么做,温眠恐怕会更生他的气。
于是君凛便想出一个计划来。
——如果殷玄烛是因为他曾试图拼死救下温眠,才得到了温眠的青睐,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
只要做同样的事情,只要在这场死局中唯独他才是破局之法,温眠就……一定会重新爱上他了。
君凛这般想着,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
第63章 两处相思(三)
迟花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小贩吆喝不断,婉转歌声绕梁,整条街道像一枝灼灼桃花, 硬生生于这苦寒边境之地绽放光华。
温眠心神不宁地朝前赶路,由于街道拥挤, 途中她撞到不少人。
但如今每耽搁一瞬,符婴的情况就更危急一分,温眠连道歉都顾不上, 只凭着方才酒楼上的一瞥,去寻觅殷玄烛落脚的酒楼。
她自己心里是没底的, 万一殷玄烛不肯见她怎么办?
“那我就跪下来求他。”温眠迅速给出一个计划,很没骨气地想道。
总归示弱是没错的, 若是殷玄烛当真怪她, 应当也挺乐意看到她卑躬屈膝的样子。
温眠不自觉就代入了前世自己在长留后山, 应付君凛的那套。
她开始说服自己:她以前还是废灵髓时, 就不在意这些手段,如今力量强大了,就更不在意了。总归又没少自己一块肉, 自己该是怎样的人还是怎样的人,何乐而不为?
温眠自顾自想着, 转念又意识到, 若是她此时要求的是旁人,她是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法子的, 不动手就不错了。
……反正不管如何,她都绝不会对殷玄烛动手, 这就是她的原则。
温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原则显得有多么没有原则。
她很快就来到迟花街最深处的酒楼,这里隐蔽又安静, 的确更适合五感敏锐的妖族落脚。
但这酒楼似乎已经被殷玄烛一行人包下,门口站着一队戴斗笠的妖族,正在对外来者严防死守。
不愧已经是少妖主,排场比君凛还大。温眠不由得心道。
她缓步走上前去,一边踱步一边观察那几个妖族的反应。若是这群妖族上来拦她,她就扔剑谈判;若是上来要动手……那也就只能硬闯。
但硬闯也要有分寸,她现在力道不同往日,若是下手太狠,把殷玄烛给得罪了,一切计划都得泡汤,因此定然是不能用灵火的。
但也不能祭出剑来,不然对方看到她来势汹汹,主动攻来可怎么办?
温眠简直要愁死了。
可思绪飞速转了几个圈,脚都快迈进酒楼大门,那队妖族都纹丝不动站在原处,像是看不见她一般。
“这是睡着了?还是已经中毒了?”温眠想着符婴的推断,现在看什么都风声鹤唳,忍不住在经过最后一个守卫时,抬起手指往对方肩膀上戳了戳。
软的,热的。
温眠小心地抬眼,从斗笠下看到了妖族正在注视着她的视线。
醒着的。
温眠十分尴尬,抿紧唇将手指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笑,如今她再不会认错,的确是殷玄烛的声音从漆黑的酒楼大厅传来。
温眠当然记得他能夜视,也不知晓他在暗处观察她多久,应当是把她刚才犯傻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认得你,所以不会拦你。”殷玄烛在暗处开口道。
话音刚落,大厅内的烛火依次缓慢亮起,令温眠能很好地适应光线,渐渐看清酒楼中的景象。
殷玄烛站在空荡荡的厅内中央,他像是刚沐浴完,方才还束起的头发绸缎般披散下来,被一支发簪松松挽在脑后,衣服也不似迟花街上那套华服,简单朴素得像当初还在长留山的时候。
他身上有着末药和柚叶的味道,正清淡稀疏地散了过来,温眠很快就辨认出这个味道,和他们多年前在西域绿洲闻到的一模一样。
但他周身的气息又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哪怕有着草木香气的掩盖,温眠还是能辨别出他周身肃杀的威压来。
而且,他为什么会说,那群妖族认得她?明明没有见过才对。
温眠拿不准殷玄烛的态度,本打算等待他率先开口——毕竟这里是殷玄烛的主场,搞清楚他的态度最重要。
但殷玄烛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面子,两人相对而立,沉默许久都没有出声。渐渐的,温眠就有些站不住了。
殷玄烛进入迟花街的时间很晚,因此对下毒之事一概不知,就算是中毒,想来都会是最晚发作的那批人。
但符婴等不了多久。
这可如何是好,贸然开口求助的话,会不会被殷玄烛一口回绝?万一被赶出去就更糟糕了。
温眠咬咬牙,干脆直接实施自己的计划,作势就要朝着殷玄烛跪下去。
可她才刚刚垂下眼帘,还没切实动作,就只觉得眼前一花,腰便被用力揽住,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往前迈出两步。
“你要做什么?”殷玄烛转瞬来到她面前,如今拦住她继续下跪的动作,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温眠现在几乎整个人贴了过去,双手下意识蜷缩起来放在胸前,很努力地不去触碰他。
“可以先放开我吗?”她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
殷玄烛像是没听见,只压着惊怒问:“你要跪我?你刚才是要跪下?”
温眠眨眨眼睛,没有回答。
于是殷玄烛的语气里带上一丝颤抖:“你就……当真要和我如此划清界限?”
此话一出,温眠便也开始难过了。
她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所谓的“要跪”,所谓的“求情”,都建立在她认定殷玄烛会责怪她不辞而别的基础上。
与其说是温眠要划清界限,倒不如说……是温眠害怕他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有敢对叙旧一事抱有期待。
可她总归是骗不过自己的私心的。
一个下跪的举动,并非她真的毫无尊严,而是——
她想要以此来试探,殷玄烛心里如今到底是怎样看待她的,自己前来求援,又到底有几分胜算。
但现在瞧见对方伤心的神色,温眠又深深后悔了,暗地里直骂自己这什么烂主意。
而对面的殷玄烛质问地盯她半晌,始终没有等到一个回答,只能叹了口气先松开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温眠身上,像是怕她一个不注意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让温眠颇有种犯错后被罚站的拘束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处,斟酌着把自己的求援说出口。
“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殷玄烛竟意外地好说话,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坐下说。”
温眠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摸准对方的意愿,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出口了。
她只看了眼身旁软椅:“情况紧急,就不坐了。符婴和我一起来的,她现下中了毒,需要几味草药,从而进入假死状态,否则性命不保。”
殷玄烛眉头皱起,却不再多问,径直唤了手下进来,熟稔地吩咐道:“去把乌头,箭毒,眠花花蕊拿来,有多少拿多少。”
温眠有些惊讶:“你怎么知晓这个配方?”
殷玄烛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妖族容易失控,因此族内常备假死药。”
温眠心脏揪了一下,抿着唇没有继续问下去。
殷玄烛应是将妖族管理得很好,几乎才过片刻,他的手下就拿着整整齐齐的药包呈了上来。
温眠见那分量出奇的多,不肯去接:“若我全拿走了,你们怎么办?符婴中的毒来路蹊跷,听她的推断,整条迟花街的人都有可能被下了毒。”
殷玄烛沉吟片刻,低声对离他最近的妖族说了两句,那个妖族点点头,迅速离开大厅。
又是不过片刻,他急匆匆回来,附在殷玄烛耳畔低声汇报起来。
他们这次交谈用的都是妖族语言,温眠一个字都听不懂,站在旁边有些茫然,随即她便看到殷玄烛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她暗猜殷玄烛是派人去验证了自己的话,已经发现中毒一事。
在听完手下的话之后,殷玄烛自己接过那些药包,悉数都放进温眠手中。
“出门在外,我们向来会将整支队伍的药都带齐。这些药材,不过是以防万一才作为备用。”
殷玄烛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街道,大街上的人群个个欢声笑语,并未意识到一场灾难即将来临。
“这条街上人族修士居多,你先拿去,我们这边不会有影响。”
虽然话里说着“你们”“我们”,但他话里对人族的善意清晰可见,哪里像是流言中要率兵南下的样子。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决不会亏待身边任何人。”温眠这般想着,眉眼都柔和起来。
难怪他身边的手下虽恭敬却不畏惧,虽臣服但又显露爱戴。想来君凛那句嘲讽倒是没说错,殷玄烛的名字……说不定还真在夙野荒已经成为一种信仰。
温眠并不好奇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反之忽而生出一点复杂的心绪来——或许只有离开她,殷玄烛才能自由自在、毫无顾忌地展露锋芒。
他本也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
“你有没有事?”殷玄烛的话打断她的思考。
温眠回过神来,从跟前妖族手中接过药包,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只不明所以地反问:“什么?”
殷玄烛却在两人见面后,第一次出现犹豫神色,微微启唇欲言又止,低声说道:“符婴中毒发作,那你有没有事?”
温眠屏息一瞬,耳边忽然就安静下来。
她抬眼去瞧殷玄烛的面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被烛火衬成暖黄,异色瞳内流淌着蜜一样的流光,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衬得轮廓柔和许多。
他温顺得像一只橘色的大猫。
他眼里依旧满满都装着她的倒影。
这叫温眠如何不在心中生出点希冀来,或许……或许殷玄烛并不怪她。
“听符婴说,这毒素发作极缓慢,她是因为体质特殊才最先发作,我们……可能要等到入夜才会初见端倪。”
“好。”殷玄烛点点头,“你别担心,这事交给我。”
温眠很快就躲闪开视线:“那我……先回去了,路上浪费了点时间,与你再多说下去,我怕符婴撑不住。”
就在她迈开脚步朝着门外走去时,她的灵识忽然察觉到背后的人动了动。
温眠以为是殷玄烛想要叫住她,但身后的人却句话没说,只伸长手轻轻在她头顶摸了摸。
干燥温暖的触感从头顶传来,而后只有简短又殷切的一句嘱咐:“自己小心。”
隔了五十年,温眠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两滴眼泪瞬间掉下,在自己的衣裙上洇出深色圆点。
这可不能叫殷玄烛看了笑话。
温眠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
第64章 两处相思(四)
拿着药冲进房间, 温眠都不太敢去看符婴的状况。
好在符婴那几只蜘蛛疗效奇佳,她现在斜倚在床边,尚有力气开玩笑:“我都在写遗言了, 你回来干什么啊?”
温眠将那些药包从收纳囊中掏出来:“我担心会被下毒人发现,所以先把这些药材藏起来了。”
符婴差点被那些药包淹没, 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
“殷玄烛给的。”温眠很难解释自己在说这句话时的心虚从何而来。
“哦——”符婴拖长了声线,意味深长地拿小眼神瞧她。
温眠窘得不行,连忙瞪她一眼, 解释道:“这迟花街有蹊跷。我本来打算去药店买的,但街上的药店竟然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搬空了。等到我想要离开街道去其他地方, 却又仿佛遇上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去。”
符婴听后严肃了神色:“怎么会这样?”
“你先给自己调药, 我细细给你讲。”温眠催促她。
见符婴听话地开始动手后, 温眠才将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悉数讲了出来。
“我在想, 如果整条迟花街道都出了问题, 是不是有人在护花铃上动了手脚,这才导致迟花街的结界被改变,进者无出。”
温眠拧着眉, 快速说着自己的推断:“老板娘曾说过,那护花铃只有在遇到灵力强过它的人时, 才发出铃响。且上一个让护花铃响的人是曾经的白帝。而我又在这街道上遇见君凛……”
“虽然我很讨厌他, 但不得不说,君凛的实力不容小觑, 进入街道时理应引起护花铃的反应才对。这件事一直让我觉得十分古怪。”
符婴掏出个罐子,将药草和自己的药引悉数放进去, 一边听一边细细开始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