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起身时,她仿佛闻到一缕香气。
四处打量了一眼,道:“你不是讨厌香片吗?怎么,如今也开始用了?”
似乎,有点过于甜腻。
明明不喜欢香片的孩子,用起来就如此媚俗。
屋子里的香气并不浓郁,可以说是若有若无。
真正浓郁的香气,在那叩着桌面上修长指尖。
贺兰宴收回手,捏着桌上的杯子抿了口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入夏了,驱蚊所用。”
母子二人许久不曾叙话,难得贺兰宴愿意同她解释一二,静妃只觉满心欣喜,并不觉异常,反而点头。
指着他微敞的领口处,两枚新鲜的吻痕。
“的确是需要驱下蚊虫了。”
贺兰宴紧了紧衣领,薄唇微抿。
“娘娘出宫不可太久,回去吧。”
他烦闷地起身。
静妃并不知晓他的心思,起先看到那吻痕,她想着是不是贺兰宴收了哪个宫婢。
这个儿子,在佛寺呆久了,清心寡欲,对女子向来是不假辞色的。
出宫本就是试探,若是无功而返,回去宫中,陛下想来会不高兴。
她抬眼,试探地望向贺兰宴。
“你向来是要起来做早课的,今日这样晚,莫不是收拢了哪个宫婢?”
她咬着宫婢两个字,微微加重。
刚刚起身时,她好似看到里间的床帐晃动了一下。
第34章 雨过天青帐子
顾眉听到静妃问贺兰宴是不是收拢了哪个宫婢时,不禁抓紧手底下的软枕。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要是静妃娘娘闯进来,看见她在这里,衣裳不整,怎么都说不清。
帐幔阻隔,她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只听到脚步声渐起。
顾眉一颗心快跳出喉咙来。
外间,贺兰宴坐在椅子上,眼睛深邃,神色沉稳,想到此刻里头那拥着被的女子,应该是一副要哭不哭的羞耻模样。
忽然露出一丝莞尔。“嗤。”
静妃本就是试探,她并不确定里头是否真的有人,帐幔晃动也可能是风吹。
眼神飘过贺兰宴衣领遮盖的那处,那两枚痕迹,越看越像是被人咬出来的牙印。
她是过来人,岂能不懂。
还有他身上染的那香,分明就是女人身上的气味,而且是位年轻的女郎。
可贺兰宴这一声嗤笑,又让静妃不确定起来。
宫中皇帝想要让贺兰宴这个太子能够快些成家,可有‘佛子’那样的称号在身,他不能强硬地下旨赐婚。
可若是贺兰宴自个身边有了女人,那又另当别论。
可静妃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少年起就极为自律,对于情欲方面看得很淡薄。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往他身边送人,各方都送,不缺美貌女子。
但贺兰宴从始至终都没收在身侧。
只除去顾太师家的那个姑娘……
想到顾眉,静妃的脸色变了又变,神情复杂地问。
“你不肯娶妻,莫不是还记挂着顾家女?我看着你屋内挂着的帐子,仿佛还是从前顾眉给你……”
贺兰宴掀眸,好似听到什么极大的笑话。
“娘娘糊涂了不曾。她是什么身份?值得孤记挂到如今。那帐子不过是孤懒得去换罢了。”
他这般淡然温和的模样,叫静妃强压胸中翻滚的情绪,语气怅惘又感慨。
“我知你喜爱顾家女,从前就想娶她为妻,然世事无常,你与她终究是有缘无份,她已经有了归宿,你又何苦委屈自己……”
贺兰宴执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娘娘管好自己即可,至于孤的事,无需娘娘插手。”
静妃一噎,还想苦口婆心劝慰,却被贺兰宴冷声打断。
“送娘娘回宫。”
静妃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人,那张如玉清嘉的脸庞被光影勾勒的冷寂,好似高台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
只得一身遗憾离开东宫府邸。
帐子里,顾眉抱被坐着,听着外头渐渐远去的脚步,掀开被褥,挪到床尾,掀起床褥,视线被角落里一个红色补丁吸引。
当年他出宫建府时,她喜滋滋地帮他添置用具。
她用的帐子就是雨过天青色,故而也给他选了这个色,待挂帐幔时,她不小心扯破了一角,故意恶作剧地用红色线给他补上。
那时她的女红做得极差,线缝的歪歪扭扭。
“你在干什么?”耳旁是男人冷然呵斥,回过头去,顾眉看到那俊美眉眼里尽是阴郁。
顾眉也被他这副凶恶暴戾的模样给吓到。
怔忪间,磕磕绊绊地:“这个帐子……”
“闭嘴……”
贺兰宴眸光骤冷,狭长眼尾泛起一抹艳丽的红。
“你可不要和静妃一样存着荒唐的想法。”
顾眉喉间酸涩微哽。
昔年她用红线补帐幔时,是真心实意地向九天上的月老求与他白头偕老,生生世世。
少年时的爱纯粹热烈,带着些不顾实际的傻气。
可一辈子那样长啊。谁能说的准以后呢?
她用力眨了眨眼,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怅然。
人要朝前看,朝前走。
刚刚她起身查看帐幔上的补丁时,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未着寸缕的肌肤,之前帐幔遮挡,里头光线暗淡,没感受到凉意,这会帐幔被贺兰宴扯开,光照进来。
顿时让顾眉僵了下来。
如果说前两次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药性使然,用混沌来骗过自己。
可昨日,她的脑子是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沉沦。
她不禁生出些无力来。
半晌,她背过身去,扯了被褥遮在身前,这才侧着身子去探落了一地的罗衣。
她看到不远处洒着一地水迹,最后一次,是贺兰宴将她从浴桶里抱出来的……
过于凌乱的景象,瞬间勾起了她脑海里的荒唐记忆。
“时候不早,臣妇该回去了。”
映月也不知如何了。
她是跟着翟氏他们回了侯府,还是留在护国大长公主府?
贺兰宴在一旁环着手,静静凝视着她,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好半晌,他忽然道:“你不用这么早回去。半月期内,孤可不想再闯臣子妇的闺房。”
顾眉咬着唇,这人可真是睚眦必报,这话分明就是嘲讽她上次看到他时说的话。
“可护国大长公主那里,不会有问题吗?”
一次用护国大长公主瞒骗侯府的人没什么,长时间瞒怎可以?
而且,若是谢文想要去护国大长公主府求见她,又怎么办。
提起这个,贺兰宴讥笑道:“你的夫婿,听说大长公主留你在府中住下,可是谄媚的很。若是大长公主是男子,把你献上,想必也是肯的。”
这是顾眉最不愿意听到的事。
太过伤自尊,尤其是在贺兰宴的面前。
当下容色一僵。
“那就叨扰殿下了。”
看来贺兰宴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府里。
她捏着遮在身上的被子,“殿下可否先出去,臣妇想起身穿衣。”
可看着地上散落的衣裳,外裳还好,那小衣,带子早在马车上就被他撕坏,勉强打个结倒是能穿。
一想到昨夜,顾眉就想起,昨夜他留了那样多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会不会……有孕?
念头一起,她咬咬牙,羞耻地说道:“能否再请殿下让人熬一碗避子汤……”
她额上冒出了冷汗,神情有些慌乱。
贺兰宴却似乎并未发现她的窘迫,默了几息,薄唇吐出两个字,“不给。”
顾眉脑袋似是被重物砸中,耳边嗡嗡一阵。
贺兰宴似笑非笑地睥睨着眼前莹白小脸。“你不想报复谢文吗?他都能乱来,你怎就不可以给他生个孩子呢?”
第35章 摘果子
触及贺兰宴的笑容,顾眉只觉遍体生寒,两道黛眉紧蹙。
“为什么你执着于我给你生孩子。”
这话,贺兰宴开玩笑地说了不只一次。
贺兰宴直白道:“因为孤不想你好过。
他俯身靠近顾眉,托起她的脸,不疾不徐地抚过她紧咬的唇角。
“这是孤对你的报复。只要你怀了孤的子嗣,他就是个‘奸生子’,孤要看着你在谢家举步维艰,要看着你带着他从谢家离开。”
他越说,唇角的笑容越深,手腕的佛珠滚在她的下颚上,宛若冷冷利刃,剐的是顾眉的心。
这分明就是要借此撕破她的脸面,毁掉她和平离开谢家的路。
顾眉仰着脸,心脏气得抽抽。
“贺兰宴,贺兰宴,你混账……”
“是。孤混账。”
这话,刚刚见静妃前,她也说过。
殊不知,她顶着这样一张蝉露秋枝的脸骂男人混账,只会叫人更想狠狠地欺负她。
感受到掌心濡湿的触感,贺兰宴眸色微暗,俯身于她耳畔:“你往好处想,这不是很有趣吗。”
低哑的嗓音,带着邪恶。
顾眉一张脸气得煞白,就知道他强留自己在府,不会有好事。
刚刚见到那帐子上补丁的悸动消失无影无踪,若是她现在手头有一把匕首,也许她会毫不犹豫地扎进他胸膛。
她离开谢家的路本就艰难,若是真的有孕,简直比下地狱还要可怕。
顾眉与贺兰宴后来没有一句交谈。
直到下头的人送了膳食上来。
顾眉呆呆地被拉到外间的桌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贺兰宴不虞地冷眼睇着她。
“怎么,不吃?还是想让孤用另一种方式侍候喂饱你?”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
顾眉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尽量让语气平和。
“殿下说笑了。臣妇福薄,承受不起殿下的侍候……”
贺兰宴却好似非要跟她较劲,紧盯着她,问:“那你吃不吃?”
顾眉惹不起这祖宗,拿起筷子,吃了小半碗粥,又夹了几筷子小菜。
实在是被眼前男人气得没有胃口,又惶惶担心,若是不吃避子汤,会不会出事。
她放下筷子,不想见到眼前这张脸。
刚要起身,贺兰宴道:“这就完了?”
“你还是想孤喂你是不是?”
顾眉咬咬牙,又坐下,也不拿筷子,抓起桌上的蝴蝶酥就塞到嘴里。
贺兰宴冷眼看着她囫囵吞下蝴蝶酥,也夹了一块蝴蝶酥。
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多年都爱吃这干巴巴的东西。
“孤这里饭食还是有的,别弄得孤虐待你似的。到时别和昨夜一样,孤稍用点劲就和孤求饶……”
贺兰宴咬着嘴里的蝴蝶酥,干巴甜腻的让眉头拢到一块。
顾眉听着他满嘴的混账话,实在不知佛祖究竟是如何会眷顾他,让他做那最有佛性的佛子。
人前人后真是两张皮。
傍晚夕阳在山色中悄然隐匿,顾眉坐在窗前,手头上的帕子揪成一团。
她留在东宫府邸已经两日。
这两日贺兰宴竟是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跟前。
不出现在她跟前,顾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有点怪。
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今晨,她试探着问侍候的宫婢,她是否可以离开,宫婢只摇头说不知道,一切都要等太子殿下的吩咐。
辗转了一天,天又快要黑了,贺兰宴人却还是不见。
那天他明明同静妃说他这个太子是没有差事可做的,怎还如此忙碌。
夜风微凉,书房内,贺兰宴刚刚打坐完毕,他的手伸进身前一个盛满清水,长满莲花叶子的砚池里,轻轻一捞,捞出来一条夹在草蔓间难以逃脱的小鱼。
“怎么。她还在问什么时候方能回去?”
站在他面前的宫婢,分明就是侍候顾眉的那个。
“姑娘不仅问了什么时候方能回去,也问了殿下的去向,还问过奴婢能否帮她熬避子汤。”
漫不经心地摸着鱼肚皮的手微微一顿,贺兰宴沉默地看着宫婢。
宫婢:“奴婢只推说没有得到吩咐。”
贺兰宴冷嗤。
三日醉药性不褪,她的身子看着火热,其实内里寒凉,不适宜吃避子汤那样寒凉之物。
除非送子活佛硬要塞个孩子给她,否则……哼。
贺兰宴把那条张着腮大口呼吸的小鱼放回砚池里,鱼一入水就复活了,慌不择路地逃离他的魔掌。
半晌,冷不丁吩咐:“把孤的晚膳送到青梅院里去。”
青梅院正是顾眉住的院子。
果子要熟透再摘,果汁最为充沛。
两日了。
贺兰宴压了压眼皮,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青梅院内,顾眉已经说不出的煎熬。
三日醉的药性发作的越来越不规律。
前两日贺兰宴不来,发作没有前两次那样的浓烈。
只没想到今日发作的又是那样的快速。
顾眉却不知,前两日能熬过去,不过是因为贺兰宴已帮她纾解过。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怀疑贺兰宴这两日不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是蓄意一样,又疑心自己想多了。
贺兰宴来时,看到就是顾眉坐在窗边的桌旁,衣裳带着湿意,半粘不粘地裹着她玲珑的身子,手中举着茶盏饮水。
听到声音,侧头望过来,唇上沾着水痕,晶莹剔透。
他的眼神从她的唇边挪开,若无其事地坐在她对面,吩咐外头的下人:“送上来。”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外头早就挂上灯笼,顾眉心下如有虫蚁啃噬。
她压着舌尖的颤意,定了定神,才轻轻吐出来。
“我有件事想跟殿下说。”
贺兰宴微微点了下下颌:“坐下吧。陪孤用膳,用完再说。”
“嗯。”顾眉闷闷地答应一声,顺势坐在绣凳上。
她别扭的模样,倒是给她添了几分生气,有些似从前那个张扬的顾家女。
贺兰宴按捺住想要握住她的手,又问:“这两日等急了?”
“没有。”顾眉轻轻摇头,如何肯承认。
贺兰宴低低笑了一声,沉沉地叫了她一声:“过来。”
不知是不是顾眉的错觉,只觉他的声音低沉又醇厚,让她心间微麻。
她没拒绝,站起身,朝他走过去。